夏雪注意到洗漱臺旁放著一套新牙具和一條新毛巾，毛巾旁邊還整齊疊放著一件白色t恤。夏雪拎起t恤在身上比了比，長度正好到大腿。她不由得笑了，想不到他還細(xì)心的。

    簡單的洗漱完，她換上他為她提供的“睡衣”再回到“休息區(qū)”時，她發(fā)現(xiàn)沙發(fā)已經(jīng)被長腿長腳的陳文錚占領(lǐng)了。她也不再推辭，爬上他寬大的床。

    沙發(fā)擺在床頭的一側(cè)，和床形成一個“l(fā)”型的格局。躺在床上的夏雪幾乎與沙發(fā)上的陳文錚頭對頭。

    離得太近，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夏雪有些心猿意馬。

    “睡了嗎？”她小聲問。

    “嗯。”陳文錚在旁邊答道。

    “我住院的時候多謝你。”小桃的話她可都記得，一直想找個機會謝他，但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此時此刻似乎除了這個也沒有更好的話題了。

    “謝什么？你不是挺煩我的嗎？”

    “那不是被你的表象欺騙了嘛，沒想到你看上去不近人情，其實人還是挺好的，當(dāng)醫(yī)生又那么負(fù)責(zé)任。”

    “呵……”陳文錚淡淡地笑，“結(jié)論別下的太早。”

    “那我哪里說錯了，歡迎你批評指正！”

    陳文錚不接話了。但夏雪感覺的到他還在笑。

    她又問，“你是本地人嗎？”

    “嗯。”

    “那怎么沒和家人住在一起？”

    再一次沉默。

    過了好一會，就當(dāng)夏雪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了時，他突然反問她，“你呢？應(yīng)該不是跟家人住在一起吧？”

    “你怎么知道？”

    “跟家人住在一起的女孩子多數(shù)沒你這么自由，夜不歸宿幾乎是不可能的。”

    夏雪沉默了幾秒說，“好吧，你答對了。其實我沒有家人，從好多年前開始，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這倒是令陳文錚有點意外，但他不會安慰人，過了一會兒他說，“不好意思。”

    夏雪在黑暗里無奈地笑了笑。記憶的閘門就這么被一個不經(jīng)意的話題打開了，其實她很少回憶起以前的事情，甚至連母親的臉?biāo)加行┯洸黄饋砹耍迷谒€記得父親的樣子。

    她不愿意去回憶那些，并不是不想念，只是她害怕再看到那段日子，那時候真是太苦了。

    夏雪的母親在她8歲的時候生了一場病，醫(yī)生說需要腎臟移植。比較幸運的是，沒有費太大的周折就找到了與母親配型成功的腎源，但是費用高的嚇人。

    在夏雪的印象中，那是兵荒馬亂的一段日子。父親不計代價四處籌錢，這期間也有人勸他放棄，說，“就算手術(shù)成功了，手術(shù)后一年的成活率是90%，可五年的成活率就降到了5%。”

    然而父親說什么也不放棄。他說，“只要人還在，就有希望。”

    后來終于籌夠了錢，母親成功換了腎。可是她只是那幸運的90%，卻沒能躋身那幸運的5%。

    巨大的債務(wù)也沒能挽救母親的生命，后來在夏雪10歲生日來臨前的一個晚上，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他們。

    當(dāng)時的夏雪難過極了，她想象不到她最最依賴的人徹底地消失會是什么樣的情形。她不停地哭，哭到嗓子都啞了也沒能喚醒沉睡中的母親。

    母親離開后，夏雪和父親相依為命。但是父親并沒能給夏雪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他那點微薄的收入還不夠還債，那些年父女倆的日子過得極為艱苦。

    有一年冬天，夏雪突然發(fā)起高燒，吃了兩天的感冒藥卻一直沒能退燒。那時父親嚇壞了，連夜蹬著三輪車送她去醫(yī)院。

    后來夏雪被診斷為肺炎，她還記得當(dāng)天值班的醫(yī)生是一個年輕漂亮的阿姨，她毫不客氣地斥責(zé)父親，“你們這些家長怎么當(dāng)?shù)模恳惶旃忸欀嶅X，小孩生病也不管，本來就是個小感冒，現(xiàn)在麻煩了。”

    那女醫(yī)生絮絮叨叨罵了好一陣子，父親卻只會連連道歉，只是一雙混沌的眼睛比平日里明亮了許多，泛著點點水光。

    夏雪打了一晚上的吊針，父親就在旁邊陪了一晚上，他害怕自己會睡著，藥水沒了也不知道，就不停地掐著自己的胳膊，還一邊哄她睡覺。

    那場小小感冒引起的肺炎花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夏雪一直知道父親沒有錢，從醫(yī)院回家的路上，她開始擔(dān)心下面的日子。

    她坐在小三輪上對著父親佝僂的脊背問，“爸，我們還有錢買菜嗎？”

    “當(dāng)然有了！小雪今晚想吃什么？”

    夏雪沒有回答父親，想了想又問，“那我周一還要交校服錢，咱家還有錢嗎？”

    父親蹬車的動作仿佛吃力了許多，過了一會兒他喘著粗氣說，“你就別cao心這些了，爸都記著呢。”

    后來夏雪才知道，父親當(dāng)晚就去找隔壁的老張借了200，才把下半個月的生活費和夏雪的校服錢籌措了出來。

    她以為日子最苦也就是這樣了，她想著自己一天天地長大，生活總會好起來。可是命運就是那么難測……

    她記得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季節(jié)，春夏交替，正是萬物蓬勃復(fù)蘇欣欣向榮的季節(jié)。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里，人們都在按照自己的人生軌跡生活著、掙扎著。整座城市像一個巨大的生命體有序地生長著，安靜平和。

    沒有一個人、一件事能驚動已擁有四百萬人口的b市。直到有一架小型客機剛起飛沒多久就尾冒青煙，最后搖頭晃腦地扎向機場附近的北海公園。

    生長在這個世紀(jì)的人鮮少有人親眼見證過災(zāi)難，這一次卻是實實在在、近距離的。所有乘客和機務(wù)人員全部遇難，另外還有被飛機砸中的一名地面人員。于是老百姓沸騰了，媒體也沸騰了。

    夏雪還記得當(dāng)時有個挺漂亮的大jiejie拿著話筒問她，“小meimei，你是遇難者家屬嗎？”

    她該怎么回答呢？她的父親是被迫收容那架失事飛機的公園園丁。據(jù)目擊者稱飛機搖搖晃晃砸下來時，父親正在修理草坪。一個或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坐飛機的人卻因為空難離開了他唯一的女兒，這事說來有些諷刺。

    那年夏雪14歲，生離死別的感受她并不陌生。然而這一次，與她相依為命的父親不在了，比起徹骨的痛苦，她更多的是害怕和無助。她抬起頭，迎著漂亮jiejie那雙咄咄逼人的眼睛點點頭。

    漂亮jiejie又問，“遇難的是你什么人？爸爸還是mama？”

    “爸爸。”

    “mama呢？”

    “去世好幾年了。”

    漂亮jiejie一陣驚呼，“原來這孩子是個孤兒。那你以后生活怎么辦？”

    賠償金都用來還債了，就這樣還不夠，她也在想以后怎么辦。

    后來，她很慶幸自己在鏡頭前的表現(xiàn)。因為就是那一次，讓她沒有像很多可憐孩子一樣，別無選擇地迎接自己苦難的余生。

    有好心人通過校方向她表達(dá)了愿意資助她的生活和讀書的意愿。這使得正打算輟學(xué)的夏雪重返校園，開始了新的人生。

    而這個改變她命運的人就是后來被她稱作“旭東”的人。

    她從沒見過這個人，不知他是老是少，是富是貧，甚至是男是女——她只是憑直覺覺得他應(yīng)該是個男人。雖然她對他不夠了解，但在這十年里，無論她遇到什么樣的困難，只要有旭東在，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有溫?zé)岬囊后w從夏雪的眼角流下，濕了枕巾。她深吸一口氣，鼻子兀地發(fā)出囔囔的聲音。好在旁邊陳文錚應(yīng)該是睡著了，不會聽到。

    她微微嘆了口氣，翻了個身開始醞釀睡意。

    陳文錚在夜色緩緩地睜開眼睛，那聲輕微的抽泣聲他沒有聽錯。她，在哭嗎？

    ☆、第6章

    第六章

    文/烏云冉冉

    生物鐘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天微亮?xí)r，夏雪就醒了。借著稀薄的晨光，她悄悄打量一旁的陳文錚，這還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到他。

    他側(cè)身躺在窄小的沙發(fā)上，身體幾乎是蜷縮著，身上搭著那條薄毯有一半掉在了地上。她探出手想替他拉拉毯子，他突然不舒服地動了動，她伸出去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

    她小心翼翼地扭頭看他，他的睡顏就在離她兩寸遠(yuǎn)的距離，眉頭緊鎖，雙目緊閉。

    “做什么夢呢？睡覺都不安穩(wěn)。”她在心里嘀咕。

    不過這一刻的陳文錚倒是卸下了平日里那副冷冷清清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變得真實了許多。

    等了一會兒，見他再沒動靜，夏雪才又伸出手替他將毯子拉好，然后躡手躡腳地爬起來。

    為了避免早起碰面的尷尬，她決定趁他醒來前就不留一絲痕跡的離開。但轉(zhuǎn)念又想，無論如何，他很君子地收留了自己一晚，這樣不告而別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于是她從包包里掏出簽字筆和便簽，洋洋灑灑地寫了幾個字，用杯子壓好才滿意地出了門。

    陳文錚醒來的時候，床上空空的，昨晚夏雪蓋過的毛巾被已經(jīng)被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頭。他坐起身來揉揉額角，猜她大約是離開了。可她究竟是什么時候走的呢？他竟然一點知覺都沒有。

    他看了看時間，上午都快過去了，怎么他去上班醫(yī)院也沒打電話來？但轉(zhuǎn)念又想，今天是周六了。

    門鈴?fù)蝗豁懥似饋恚愇腻P以為是夏雪去而復(fù)返，問也沒問去開門。

    “忘帶什么了？”

    門外的常義愣愣地看著睡眼稀松的陳文錚，待反應(yīng)過來時，他壞壞地笑了起來，“不對哦，誰忘帶東西了？”

    陳文錚將常義讓進(jìn)門，面無表情地說，“能有誰？鐘點工阿姨。怎么，你找我有事？”

    “哦，你昨晚怎么一聲不響地就消失了？后來打你手機也沒人接，我這不是著急么，過來看看。”

    “昨晚手機沒電了，我也喝的有點蒙，走時候沒跟你打個招呼，抱歉。”

    “呦！你這手臂怎么了？”常義這才看到陳文錚負(fù)傷了，緊張地拉過他的手臂查看。

    陳文錚嫌惡地抽出手，“我說你稍微注意一下行不行？都是大男人你惡不惡心？”

    “哥哥這是真情流露，誰敢說惡心？”

    陳文錚笑了笑，這么多年了，他早就習(xí)慣了常義，沒正形是他的常態(tài)，如果他哪天突然正經(jīng)起來了，反倒要讓人擔(dān)心了。

    “放心吧，我沒事。”

    常義大咧咧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還有一條毯子，像是昨晚有人在這里休息過，再看床上，被子也沒疊，“咦，我說你一個人一晚上睡了幾個地方啊？”

    “昨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睡著了，后半夜不舒服又跑到床上睡去了，有意見嗎？”

    “這樣啊……”常義若有所思地應(yīng)著話。

    陳文錚懶得理他，起身去衛(wèi)生間洗漱，“行了，我勸你啊少想點沒用的事，省省你那286的腦子吧。”

    等陳文錚洗漱好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時，發(fā)現(xiàn)常義正一臉得意地站在餐桌前，手里還拿著一張字條朝他揚了揚。

    “還說昨晚沒有姑娘在這，那這是什么？”

    陳文錚微微挑眉，抽過常義手上那字條瞥了一眼，娟秀的字體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之手：感謝收留，好好養(yǎng)傷。

    常義眉飛色舞地繼續(xù)說，“真不巧，這字跡哥哥我剛巧認(rèn)得。好像就是出自雪兒姑娘之手，難不成就在昨晚生米已經(jīng)成熟飯了？”

    陳文錚沉默兩秒說，“沒你想的那么齷齪，昨天她送我去的醫(yī)院，后來太晚了我就讓她在我這湊合一晚。”

    “就這樣？”常義有點失望。

    “嗯，就這樣。”在陳文錚看來，夏雪跟他的確有點緣分，這緣分就在于，她是他病人的同時也是他發(fā)小的同事，但他們的緣分也止于此。昨晚之前是這樣，昨晚之后更是如此，而昨晚應(yīng)該就是兩人距離最近的一次了。

    常義無趣地聳聳肩，“說實話我第一反應(yīng)以為昨晚在這的是立秒呢。”

    提到林立秒，陳文錚拿著字條的手頓了頓，但只一瞬間，他便把那張字條折了幾折又順手扔進(jìn)旁邊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