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好……”她一時間有點結巴。

    宋非樂開了幾個小時的車頗懶散，淡淡重復一遍，“我要一間房。”

    小姑娘臉一紅，連忙開始做登記，一邊拿鑰匙一邊囁嚅，“標間標間……我看看，102，205……”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宋非樂打斷，“不要標間，我要大床房。”

    啊？小姑娘抬頭，“大？大床房？”你們要睡一起？

    龐壹正擰開瓶子喝泉水，被這句話噎個夠嗆，“人家這里不流行什么標間大床房，有房間能睡覺都ok，別磨蹭了。”

    宋非樂比龐壹耐心好多了，淡定露出個微笑，“沒關系，沒有大床房就標間也可以。”

    小姑娘搖搖頭，連忙把房間鑰匙弄好，有點不好意思地遞給宋非樂。

    城里來的兩人都長得真好看，不過睡一張床不嫌擠嗎？

    龐壹一下飛機就電話不斷，一會這個找他，一會那個找他，宋非樂不shuangsi了，拿了鑰匙，直接給他把電話奪走了。兩人于是一邊吵一邊上了樓。

    “別發瘋，林秘書找我呢，公司有事。”龐壹伸手就過來搶。

    宋非樂將他按在門上親了幾分鐘，親得龐壹覺得自己需要輸氧了，宋小公子這才放開人將他手機通訊錄拿出來翻，然后手指按了幾下，才將電話還給龐壹，最后淡淡補充。

    “我把我的電話輸上去了。不準刪。”

    兩人正在鬧，樓下又傳來停車的聲音，房間簡陋，連城市里的快捷酒店都不如，龐壹忍不住好奇，這偏僻的地方誰又來住了。

    宋非樂看他往窗戶邊湊，自己也好奇，過去攬住他的腰，低聲問，“看什么這么有趣？”

    結果這窗簾一撈開，兩人都愣住了。

    王雅正在鎖車，后面下來了個約莫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兩人小聲交談了幾句，王雅神色凝重的點了下頭，直接進了賓館。

    宋非樂轉身將外套穿上，“我媽也來了，多半是為了同一件事，我下去一趟，你先在這里呆著。”他知道龐壹并不太愿意在王雅面前和自己在一起，每次都略不自在。

    龐壹發現宋非樂居然看出來自己在王雅面前有點不自在，心中一動，咬牙干脆豁出去算了，“我也下去，反正都鬧成這樣了，面子里子早丟光了，也不怕你媽知道。”

    宋非樂笑了一下，牽著他的手往樓下走。

    走了幾步，龐壹終于還是臉色微赧，忍不住唉聲嘆氣確定一下，“我說宋小子，你媽知道我倆的事嗎？”

    宋非樂慢慢下樓，“當然知道。”

    龐壹說不出話了，“……”他想一頭撞死。

    宋非樂微瞇著眼睛繼續走，“我媽大概不會喜歡我們現在的情形。”

    龐壹不明白他忽然冒這句話什么意思，正納悶，果然待到兩人一下樓，王雅明顯大吃一驚，她沒想到在國外的兒子居然和龐壹一起出現在這里，這前因后果一聯想，她瞬間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宋非樂總得打招呼，松開龐壹徑直走上前，“媽……”

    王雅臉色一沉，反手就給了兒子一個耳光！打得宋非樂頭一偏。

    龐壹被驚呆了，這什么情況？說打耳光就打耳光？

    “就算你心存疑問，他現在也還是你舅舅。”王雅臉色鐵青，那一巴掌打得自己都手掌發麻。

    宋非樂不在乎，和他媽攤牌，“我就中意他，改不了了。”

    眼看王雅怒氣暴漲，“等、等等……”龐壹立馬出來想解釋一下打圓場。

    結果宋非樂轉頭看了他一眼，龐壹被那眼神直接嚇噤了聲。

    那一眼有堅定也有明顯的警告，宋非樂那茶色的瞳孔傳遞出的信念非常直接的告訴到龐壹，他會按他的想法來做。

    不容任何人不容置喙。

    最后還是張警官出來打了圓場，四個人這才找個位置，坐下來將事情拿出來整理。

    “也就是說賀云芝當年其實是死了，但是你對外都是宣稱的出走？并一直瞞著王老爺子和所有人？”龐壹有點難以置信。

    王雅臉色淡淡的，“沒錯，資料是我親自調走的。”

    宋非樂朝著王警官點了下頭，思索片刻總結，“也就是說根據當時結案的推測，賀云芝在出走不久在路上被車撞了，司機原本是要到龐家村方向去運蔬菜的……”他頓了一下，繼續總結，“當時司機嚇慘了，畏罪運著尸體拋到村子后面的山上，再后來又熬不住心里折磨來自首了？”

    “是的。我們當時去找了，他那位置扔得偏僻，開始并沒找到，那年頭后山那時候還是原始山林，還有狼出沒，所以懷疑是不是被野獸叼走了……”王警官回憶到這里頓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

    聽到這段，王雅卻呼吸急促，面色明顯慘白，簡直像自己也經歷了一場生死。

    王警官又繼續，“大概過了段時間，我們在排查的時候又發現具懷孕的尸體，與死者特征高度吻合，只是案件一拖，找不到人認領，尸體高度腐爛，加上司機心理折磨嚴重，愿意承認罪行，于是我們就結案了。”

    王雅追查到這些的時候司機已經認罪準備結案，加上尸體特征高度符合，她一直認為就是賀云芝，將尸體認領，藏在墓園，并年年祭拜。

    這后來她也當賀云芝真的死了，直到二十多年后遇見龐壹。

    王雅幽幽道：“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如果那個孩子生下來，大約也有這么大了。”

    四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龐壹本來沒什么的心思，瞬間變得一團亂麻，一個大膽的推測在他心里成型，他相信宋非樂心里也有判斷，只是宋非樂不愿意說。

    他知道宋非樂一直期待著自己不是賀云芝的兒子。

    只有這個結果，兩人的關系才能重新找到可能。

    然而王警官的話帶出了新的疑點，他忍不住主動握住了宋非樂的手，果然對方的掌心少見的出了層蒙蒙的冷汗。

    王警官再次回憶了細節，做出推論，“當時結案比較草率，因為沒人來認領。會不會那具尸體并不是賀云芝，而她本人在當時并沒有死？被人救走了？”

    宋非樂的手掌微顫，龐壹感覺到了。

    王雅十指交握，將額頭抵在手指上，痛苦的補充，“然后她活著改了名字，不愿見任何人，把孩子生了下來。”

    這是最大膽也是最合理的推論。

    龐壹的心咯噔一聲，被這句話直接推落到了谷底，陷入冰涼。

    宋非樂卻忽然轉身將龐壹往樓上拉，他的手很濕膩，攥得很緊，聲音卻異常的冷淡，“不管怎么樣，明天進村就會有答案，現在都只是推測。”

    第七十七章

    房間里沒有開燈,漆黑一片。

    宋非樂猛地將他壓在門板上,死死將他困在自己的懷里,黑暗之中，那雙總是睡意闌珊的眼睛此刻完全睜開,泛著掠奪的光芒。

    不知道為什么，就算宋非樂此刻已然如此強勢,但是破天荒的龐壹就是特別想撫摸下宋非樂挺直的脊背，他覺得宋非樂需要安撫。

    沒錯，就是安撫。

    他悄然伸出手，在他后背上輕輕地拍了一下，給了宋非樂一個鼓勵的眼神。宋非樂拉過他的脖子，兩人唇舌很快糾纏在了一起，直到龐壹都受不了那份熱情,發出，“夠了……”的抗議聲。

    “你呢？龐壹,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會愛我嗎？”宋非樂最愛和他額頭抵著額頭，對方呼出的熱氣在他臉上，兩人連睫毛都能挨在一起。

    龐壹還有心情調笑，“喲，小混蛋，我問你愛我什么你還沒回答呢？這就過來反問我了？”

    第一次，龐壹于黑暗中發現宋非樂的眼睛如此明亮，他在對方的瞳孔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樣子，他用手玩著對方的頭發漩，大氣地回答，“怎么？怕你媽斷你糧啊？她不至于這么不待見我吧？”

    宋非樂享受著他的親昵，將眼睛瞇成一條縫，“我不怕一無所有，該做什么我清楚，但是我怕你不等我。”我怕你拍拍屁股以各種理由輕輕松松地說走就走，說來就來，從不考慮我的感受。

    這話太煽情，龐壹覺得心臟被捏住了，剛剛的調笑再也繼續不下去，忍不住就認真了，“當初我覺得你太難搞定了，就忍不住想把你搞定。但是等我真正把你搞定之后我又覺得怎么還是那么難搞定？”根本就是塊砒霜料的大膏藥，貼的人不被毒死就是愛死。

    簡直隨機看運氣。

    宋非樂聽完低低地笑了起來，似乎沒那么抑郁了，用手指在他眉眼四周輕輕撫摸，“你不是問我愛你什么嗎？我就愛你這直白的性格和燃燒的靈魂，跟我完全不一樣，想想以后的日子不管我們什么身份，我都不會放棄。”

    說完，他緊緊抱住龐壹，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沒有什么比這心意相通的瞬間更值得回味了……

    *********

    一大早，四人就驅車往村子里面走，走的時候給賓館的小妹一打聽，實際已經離村子很近了，只是里面路不好，前段時間又下了雨，泥巴路普通車子過不去。

    然而讓大家沒想到的是，等進了龐家村才發現，村子里居然人這么少。

    龐壹以前去參加公益活動，總能看到公益組織不斷的呼吁關愛留守兒童，那時候就算捐錢他也沒在意，等到龐家村才發現，一個村子青壯年幾乎都走完了，稀稀拉拉的幾戶人，老人和兒童居多，一打聽，十多年前就熬不住了，好多都出去打工去了。

    有的杳無音信，有的好幾年才回來一次。龐壹和宋非樂挨家挨戶上門詢問，這里以前有沒有個叫賀云芝的女性，又轉換思路問有沒有叫龐山的青年？由于整個村子大部分人都姓龐，多數人都一問三不知，有點印象的都說沒有姓賀的。

    一時間線索陷入了僵局。

    只有一戶的老人表示，兒子出去打工前，似乎提到過同村以前有人帶回來個年輕女孩，不知道姓什么，但是那女孩很少出門，后來好像生了個孩子，但信息也僅限于此，再多的就沒有了。

    盡管信息如此模糊，王雅卻異常激動，直覺告訴她，當年可能賀云芝真的沒死，而是被人救了……

    那么后來呢？后來呢？

    龐壹心中細細琢磨，那個孩子會不會就是自己？想到這點他抬頭去看宋非樂。

    晨光打在他臉上，明明是見晴的好天氣，卻浮現出冰冷的郁色。

    明明昨晚安撫工作做完之后，宋非樂情緒還好，怎么一到早上就又開始了這副表情，簡直是山雨欲來前最后的平靜。兩人昨晚后來都沒有多說話，龐壹被緊緊摟住直到天亮。

    他忍不住扯出個笑容像摸寵物的頭一樣順了下宋非樂淡咖啡色的頭發，“混小子，干嘛這副表情？”，笑了一半卻覺得笑不下去，這長輩的語氣，明顯讓宋非樂臉色更加陰郁。

    龐壹提議去監獄再次見了肇事司機，結果警官表示司機在入獄八年后就病死在監獄了，龐家村人煙稀少，事情一時無頭緒，陷入焦灼。

    “賀云芝還有什么東西留下來嗎？”能夠作為線索的……王雅一時間也想不出來。

    這時候，今天一天都不愛說話的宋小公子卻終于開口了，“媽，你當初總是要看這串珠子，有什么特別的嗎？”

    宋非樂從手腕上褪下來，緋紅的顏色很是搶眼，他沒有忽略那天晚上，王雅臉上一閃而過迅速掩飾的驚訝和奇怪。

    此話說完，宋非樂果然看到母親臉色變了，接過那串珠子又拿在手里反復看，“那天晚上我就懷疑這東西是賀云芝的，但是你又說是拍賣行的。”這顏色異常耀眼，賀云芝那會也戴在手上，王雅一直印象深刻。

    “但你說是龐壹拍賣行上得來的……”

    她反復將珠子查看，心中更加確認，龐壹這珠子確實是當初在拍賣會上買的，但是要說關系，這件事和這玩意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但是……腦海中靈光一現，龐壹忍不住補充，“我以前做過一個夢，但是也只有一次，估計是小時候的我吧，有個女人死的時候給了我一串東西，然后我又由于沒錢拿去當掉，夢里還有個男人叫我有錢了去贖回來。”

    “死……的……時候？誰啊……”王雅忍不住細問。

    龐壹犯難了，至今他也無法確認那個女人是龐云芝還是賀云芝，姑且都算是他媽吧，“反正夢里我喊的mama，她頭發又黑又長……”龐壹用手比了一下，“就這么鋪在床上，死之前給我說話，可惜每次要去聽說了什么就總是想不起來。”

    王雅一時間聽得心如刀絞，喃喃道，“是……是……嗎？又黑又長的頭發，那可真像賀云芝，明明就是懶得剪頭發，當年卻硬要說自己發如瀑布……她那時候好得意……”

    王雅心中那已經隱隱確定，龐壹的嘴里的mama，是賀云芝無疑，這串手串緋色艷麗，卻有顆破損，賀云芝說是父母留下來的，當成寶貝，只有少女時代的王雅仔細把玩過一段時間。

    原本抱有一絲希望，或許她還活著，現在龐壹這么一說，無疑人死不能復生，王雅一時間心如死灰，連帶著眼睛都黯淡了下來。

    停頓了一下，平復了心情，王雅終是忍不住又繼續追問，“你mama……走的時候有說什么了嗎？她……可曾……恨過……什么人？”

    龐壹搖搖頭。

    王雅笑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間，龐壹覺得她整個人都好像會忽然碎掉，或者豪門貴婦王雅一直都是這個破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