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小宋這惡趣味還真是別致。”李行長相信了龐壹的話。

    龐壹舒了口氣，宋非樂則淡淡地瞥了龐壹一眼。被那淡茶色的眼珠一掃過，龐壹心里莫名有點惴惴，算了，反正大人的世界，宋非樂這樣的小年輕自然不懂規則。

    每一局都有負責記分的工作人員，環靶位打到一半的位置，山勢就越來越高，一邊要叢林行走，一邊要注意紅線射擊，體力消耗漸漸增大。這一輪，又到了行長射箭，龐壹自然是站在旁邊例行恭維。一個得意漫漫開始射箭，一個巧舌如簧在吹捧，氣氛一時很是融……洽。

    直到……行長射出了第一支箭，宋非樂也射出了第一支箭，“啪！”宋非樂的那支箭剛好射在行長箭的位置，一擠，行長的箭沒宋非樂力度大，靶位一搖晃，箭就掉了下來。

    呃……箭掉下來，不是很吉利。

    “哎呀！這支箭真是巧，李行長，這就叫緣分啊！”龐壹笑得真的像那么回事。

    李行長看了宋非樂一眼，也笑了，“確實是巧，哈哈。哈哈。”

    “手誤。”宋非樂給出了官方解釋。

    沒局三支箭，這是規矩。行長在龐壹的馬屁聲中射出了第二支箭。又到宋非樂了，龐壹莫名開始眼皮直跳，一般出現這樣的情況準就沒好事……

    “啪！”的一聲，宋非樂的箭又栽倒了李行長的位置，又把李行長的箭擠了下去。

    這種情況很少見，記分員一時間也覺得新奇。

    “真巧！真巧！”龐壹上竄下跳。你妹的，宋非樂，你這是個什么情況。

    宋非樂帥氣的做了個動作暫留的姿勢，淡淡解釋：

    “手誤。”

    李行長射了第三支箭。

    然后……宋非樂又“手誤”了。望著地上三支掉落下來的李行長的箭，龐壹干笑著拍了拍李行長的肩膀，硬生生就話題轉彎，“你看，這就叫緣分，三支箭都在一起。”

    “是嗎？”李行長覺得……不是那么對勁。

    “干脆……”龐壹討好地說，“再來一支？”雖說一局只有三支箭，自己就把自己的那支讓給李行長好了。

    然后李行長將箭卡進箭槽打算射出本局的第四支箭，李行長射得專心致志，龐壹卻被驚得臉色煞白，因為他看到宋非樂居然舉著箭在行長的背后同時射擊，我擦，不會是要射行長吧！看那走勢！

    龐壹立馬拔箭攔截，于是行長心滿意足的射出了個高比分，宋非樂的箭和龐壹的箭短兵相接，中途被龐壹做了個攔截。這背后的動靜太大，惹得李行長回頭疑惑地問，“這箭是怎么回事？”

    “手誤。”

    “手誤！！！”兩個聲音疊加。

    “呵呵呵呵。”龐壹干笑，“我這弓用的時間太長有點問題，箭卡上去不用指弦瞄準，估計是松動了，射程和預估的相差有點遠，有點遠……”

    宋非樂但笑不語。李行長卻有點意識到什么的，開始有點不高興。

    龐壹悄悄挨近宋非樂，咬牙切齒的問，“你在搞什么鬼？”

    宋非樂拔出箭，小心地撫摸著上面的刻字，隔了幾秒才微微抬起眼簾盯著龐壹的臉，“這句話該我問你吧？”

    “你剛剛難道是想射李行長！你玩脫了吧你？”要出人命的好不好！

    龐壹決定只要宋非樂還想對行長下手，自己絕對馬上攔截，要說射箭，其實他也沒怎么把宋非樂放近眼里。

    “上次輸了還沒收拾你，又要開始比？”

    “什么輸了，你是說你早泄嗎？”龐壹偶爾其實有點天然呆，他覺得他只是說了事實。

    宋非樂的臉色陡然一沉，轉過頭來目光逼人，“一把年紀了就該消停點，也好，誰輸了，按你說的，誰就跪下來唱征服。”

    龐壹冷哼，上次的仇還沒報，這次干脆一起算。吃了這么大的憋，他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別這次參加個活動又把李行長得罪了，那他真是虧大發了，還不如周末在家睡大覺呢。

    孟琦似乎看出了兩人不對盤，樂得抱手看好戲。

    一時小組來到了叢林深處的一個環靶位。雖然是叢林深處，但是地勢卻很高，周圍風阻明顯，箭程很容易射歪。宋非樂這次沒有手誤了，李行長射了兩支出去都受風阻影響，搖著頭退回來，“不行，這里視線不好，環靶距離太遠，對業務選手而言太難了。”

    在這種條件下，能上8環，那絕對就是高手了。

    龐壹的拔箭射出去，即使有放箭瞄準器，確實風阻太大，瞄準好的箭，如果力度不到位，射出去依然會出現較大的偏差。這也是為什么原野射箭那么多位置的環靶位的重要原因。

    一箭出去，射了個7.5環。龐壹得意的朝宋非樂的方向看了一眼，比他高就行。

    宋非樂剛剛的成績是7環。

    宋非樂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兩人在箭道館相遇的情景。那個男人說自己玩玩，挽起袖子連護胸都沒穿就下場來露了幾手，技壓全場。拔出第二根箭，他忽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贏還是到底在找尋一個什么樣的感覺。

    輸或者贏這個概念，對于從小被譽為箭術天才的宋非樂而言并不那么強烈。從小他就顯露出了在箭術上的天分，王雅并不怎么在家里，倒是管家和父親哥哥陪伴他的時間多一點。可是即使如此，射箭之于他，也不過是種消遣，他談不上多愛，也不討厭。

    就算有人贏了他，他也不會涌起強烈的追逐反擊之心。對人對物，他最多的心態就是平淡。偏偏頭腦那么好，惹得老師常常嘆息，一個沒有好勝之心的天才，總是讓人有那么一點點遺憾。

    宋非樂不置可否，個性理性又極具叛逆精神，這是他那死掉的二哥對于他最佳的評價。

    無所謂……

    那就當玩吧……

    可是————

    第二根箭在射出去的中途，被橫空射出來的另外一支箭硬生生截斷了！龐壹舉著弓，還是國際標準的動作暫留的姿勢，對方囂張的笑容一如第一次將支票塞進他口袋的樣子。

    “哎呀。對于不認真的人，我總是愛“手誤。”龐壹裝模作樣的解釋。

    宋非樂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將箭放進了箭槽，這一輪，還有一支。

    龐壹心無旁騖，他射箭時候歷來如此，周圍一切都不復存在，全心全意，李行長也好，宋非樂也好，統統消失在環靶之外的世界。在腳步所站的位置，這一條通往環靶的直線，就是他精神關注的全部，他愛這種一心一意的感覺。

    勝利之于他是對自己專注的褒獎，有時候，一個人追求一種心態，并不全部來自于別人，也來自于自己。

    瞄準，勾弦，放箭，一氣呵成。

    連孟琦都感嘆龐壹的高技術度，這一支箭射程線路完美，力度把握得當，應該有個perfect的成績出來。

    直到旁邊一支同樣力度精準，射程線路完美的箭，將它擊落。

    周圍一時間很安靜，宋非樂收弓的姿勢也很好看，大家盯著地上掉落的兩支弓箭莫名感覺到了一種緊張的氣氛。如果說剛剛大家你一箭我一箭的射擊是在環靶位分數上的計較，那么此刻龐壹和宋非樂各自將對方箭支的擊落完全將比拼拉到了另外一個檔次。

    最主要的是大家都敏感的感覺到了氣氛的改變，龐壹的水準絕對是專業級別，席思遠早有耳聞，宋非樂也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高手和高手過招，這氛圍就是不一樣。

    宋非樂的眼睛像琥珀色的潮水，龐壹時常見他隱而未現的樣子，卻從未見他發出此刻這樣的光芒。他大方的一笑，將弓背在背后，對計分員說，“剛剛兩支都不算，目前還是我領先。”

    環靶位還有3局，9支箭，李行長倒是對宋非樂興趣越來越濃，要的就是要這么夠味道的，軟綿綿的他不喜歡。

    沿著線路繼續深入，環靶位的距離越來越遠，每一支箭都放得越放謹慎，李行長笑瞇瞇地說，“今天倒是開了眼界了，老龐啊，也來教教我怎么練出來的，我那幾個朋友一直自詡為高手，我看在你們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龐壹謙虛，“愛好是個關鍵，人要不是喜歡，玩玩也就行了，別讓自己那么累。”

    他和宋非樂的這輪，拉鋸，宋非樂太厲害了，咬著比分不放，兩人差距很小，倒是讓他格外認真起來。不過偶爾他也想用點歪招，誰讓宋非樂始終興趣缺缺的樣子，簡直侮辱。

    很快到了最后一輪，比分拉太近，龐壹忽然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贏宋非樂了。

    他可不想跪下來唱征服。

    從小腿的箭壺里面拔箭的時候，他靠近宋非樂，冷不丁的冒了句話，“我說宋家小子，你說我倆誰會唱征服？”

    宋非樂不語，眼珠轉了一圈，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龐壹貨真價實的嚇了一跳，他以為宋非樂一定會說，“你唱征服，那肯定是你。”這樣肯定性的句子損他一句，沒想到居然會冒出個“我也不知道。”看來他對宋非樂的了解之路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我挺中意你的，你知道吧？”龐壹決定趁機告個白，萬一贏了心肝不要記恨。馬上就輪到他射箭了。

    “我當然知道。”宋非樂也在拔箭。此時輪到龐壹準備這最后一箭了。宋非樂頓了下，忽然又接著開口，“你到底中意我什么？”

    嘻皮笑臉的回答并沒有出現在宋非樂耳邊，龐壹此刻正在全神貫注的在瞄準。他的世界，此刻沒有任何人，包括宋非樂。

    有幾秒中，宋非樂愣愣的看著將他完全排除在自己世界之外的龐壹，他的眼神，他的心靈，他的動作，都在詮釋著專注。那一刻宋非樂忽熱洶起了洶涌的好勝之心，他活到現在，也許還未體會什么叫專注的心情。

    龐壹射出了個接近完美的數字，除了最完美的數字，沒人能夠贏他。連裁判都愣愣的看著環靶上的箭，好久才記下成績。龐壹一如既往的囂張不知收斂，“我等你唱征服。”

    那笑容簡直礙眼極了。

    那話語也礙眼極了。

    龐壹專注的時候，是看不見自己的。

    宋非樂將箭卡進箭槽，淡淡的想。要贏那個人，只有超水準發揮，因為之前都沒認真比，前期的分數很一般。

    從什么時刻開始變得有點認真的呢，估計是最后那幾個環靶位開始，他圍著行長轉的樣子莫名讓人不爽。這么想著的宋小公子，將弓舉了起來，瞄準著箭靶。

    龐壹抱手而立，蜜色的皮膚在太陽下帶著健康的顏色，有黑眼圈，可能最近休息不好，晚上做什么去了？這么想著想著的宋小公子……

    忽然——————

    有了想贏的強烈心情。

    接著，他將已經舉好的弓，放了下來。

    龐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好奇的前傾身子，想追逐他的表情，卻只在逆光下看見那年輕的背影挺得筆直。

    宋非樂將拉弦的手從右手換到了左手。

    這次不僅孟琦的臉色大變，連席思遠慣有的笑容也僵在了嘴邊。

    第三十章

    除了親近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宋非樂其實從小就是左撇子。在歷年的箭術比賽中，他只有一次用了左手，那還是宋非樂初中參加地區自由組聯賽的事情了。最后的成績自然不必說，而用左手的原因則是為了替代眼睛受傷的同伴。

    當所有人都在為宋非樂瞄準之后即將射出的成績而屏息以待的時候，宋非樂調轉方向，將箭頭的方向指向了左方，而那個位置……

    ——是龐壹所在的地方。

    周圍人都驚呆了，龐壹更是愣愣地盯著前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宋非樂。

    “非樂！！”席思遠驚呼。

    “阿宋……”孟琦喃喃出聲。

    而龐壹的背后是李行長，鑒于宋非樂的前科，龐壹可以判斷他或許是想給李行長一點顏色，誰叫李行長在自己的誤導下吃宋非樂豆腐……但是宋非樂冰冷無機質般的眼睛似乎又在宣告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樣。

    只是龐壹冷汗潺潺而下卻是真的，經過這段時間的交道，這宋小公子絕對不是當初自己認為的甜糯包子，那餡可是砒霜餡。這么拿箭指著他，就算不射，也讓人覺得莫名焦躁。

    龐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害怕，在他的字典里，人生只有向前，沒有倒退。

    縱是跌倒，爬起來再戰。

    那句“你他媽究竟要干嘛？”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宋非樂卻似乎從他忿忿的眼神中讀到了某種信息，龐壹看見他嘴角掀了掀，似乎出現了抹淺笑。

    “當然是我贏。”

    說完這句話的宋非樂轉身站定，待他一松手，早已就位的箭支猶如一陣閃電疾速射向箭靶，龐壹甚至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這支箭的走勢，就只看到炭黑色的箭支狠狠地栽在箭靶的正中紅心上，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并且由于力度太大，箭靶一直在大力搖晃。

    周圍一時間比剛剛還安靜。

    龐壹看到那個完美的分數，一時間覺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這里是坡地，這里有風阻，這里的靶位距離是40米，這里……不利的條件一大堆，而宋非樂，究竟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