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何麗真低著頭,忽然,萬昆看向了這邊,何麗真以為他在看辦公室,隨后又想到,現在是大白天,外面那么亮,他站在那里,是看不見屋里的。 那他在看什么。 萬昆的臉朝著辦公室的方向,看了很久,才慢慢低下頭。 這幾個學生被帶回來,是二十分鐘以后。彭倩從辦公室進來,跟何麗真說:“閆老師和胡老師在教導處門口訓話呢,你去看看么?” 何麗真說:“不去了。” 彭倩說:“那我去吃飯了,你去不去?” 何麗真說:“我今天不想吃,你先去吧。” “那我走了。” 何麗真下午沒有課,一直在辦公室里呆著。兩點多的時候,她去收發室一趟,路過教導處的時候,發現胡老師和閆老師還在那里。何麗真走過去,在轉角的地方停下,多看了一眼。 其他幾個學生已經走了,只剩下吳岳明和萬昆。 教導處的閆銳平何麗真不是第一次見,這個老師長得很高大,看著也兇,他和胡飛兩人站在吳岳明和萬昆面前訓話。 “不服管是不是——?!不愿意被管你就別來學校!”閆銳平吼了一聲,何麗真遠遠聽著,閆銳平嗓子喊干,聲音就像帶過幾百個班的軍訓教官一樣,讓人聽著耳朵直刺。 “欺負同學!欺負老師!你們還能干點什么!?”閆銳平罵道,“還是個新老師!女老師!你們就這個素質,還念什么書——!?” 作為被點名的“女老師”、“新老師”,何麗真縮了縮脖子。就算嗓子干,閆銳平的聲音也響亮無比,從走廊那邊,一直傳到走廊這邊。閆銳平指著萬昆的鼻子,“你在學校賴了幾年了,啊——?我看你也不用念書了,你這書包里有書么?”閆銳平一邊罵,一邊把萬昆肩膀上的書包抓了下來,拉鏈一拉就往外倒。 從萬昆包里掉出來一件黑外套,兩支筆,還有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從書包到半空再到地上,二十米開外的角落里,何麗真的目光一路跟隨。那是周記。 閆銳平去撿那本周記,萬昆先他一步拿起來,卷了幾下,握在手里。 閆銳平怒道:“就一本筆記本!你就帶一本筆記本來上學——?”他越說越氣,從旁邊的雜物箱里挑了一把沒有頭的拖布,輪在萬昆胳膊上。 萬昆被他推了一下,往前走了半步,閆銳平說:“你還敢不敢欺負老師了!?” 萬昆沒有說話,仿佛那兩指寬的棍子打在身上就跟撓癢癢一樣。閆銳平在氣頭上,又要拿棍子打。何麗真站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那拖布把就打在萬昆的后背上,她想都沒想就喊出來。 “閆老師——!” 幾個人轉過頭,閆銳平看見何麗真來了,說:“何老師,你來,讓他們跟你道歉!” 何麗真心底有些慶幸閆銳平沒有問她為什么突然冒出來,看起來他是以為何麗真只是碰巧路過。 何麗真走過去,萬昆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何麗真就當沒有看見。 “閆老師,這么久了還在訓啊。”何麗真說。 胡飛在一邊已經累得不行,看來是訓的上半場,下半場由閆銳平來。 “沒事,何老師你來,讓他們跟你道歉。”閆銳平讓萬昆和吳岳明站直了,萬昆晃了晃,站直身子。他個子比閆銳平高了半頭,一站直倒顯得閆銳平氣勢小了些。 ☆、第十六章 “跟何老師道歉!”閆銳平怒道。 萬昆沒有張嘴,目光落在何麗真的臉上,何麗真心里砰砰直跳。 閆銳平見他不說話,臉上掛不住了,拿起拖布又要打。 “萬昆!”何麗真忽然叫道,閆銳平停下手,側頭看她。 何麗真臉色嚴肅地看著萬昆,說:“你說,你今天做的是不是不對。” 萬昆沒有說話,閆銳平:“你——” “閆老師,”何麗真跟閆銳平說,“我跟他說幾句吧。” 閆銳平自己訓得也嗓子冒煙,點點頭,到一邊跟胡飛站在一起,胡飛遞給他一壺茶,他咕嘟咕嘟地灌了幾口。 何麗真看著萬昆的眼睛,認真地說:“如果你不愿意上課,你可以自己在后面睡覺,也可以不來。但既然你進了教室,你的身份就是一個學生,你有義務好好聽課,你沒權利影響其他同學!這次,我可以當做沒發生,但是如果有下一次,我就請你不要再上我的課了。” 萬昆就那么靜靜地低頭看著她。 他的眼眸就像一團黑色的火焰,毫無畏懼,只有無盡的玩味,和藏匿在最深處的笑意。何麗真的心,和她的言語,分開了兩邊。 她在替他求情。 沒錯,不管是何麗真還是萬昆,都認識到了這一點。何麗真沒有讓他道歉,因為她隱約察覺到,有胡飛和閆銳平在這里,他是絕對不會開口道歉的。 或許其他老師不清楚,但她知道,她知道這個人有多倔,就像建筑工地里一顆千錘百打的石頭,忍耐都是沒有底線的。 在閆銳平和胡飛在旁邊喝茶等著的時候,何麗真簡短地批評了他們兩個人,然后說:“今天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我希望你們不會再犯,老師們對你們還是有信心的。你們走吧。” 萬昆冷笑一聲,什么都沒說,和吳岳明背著書包轉身離開。 “哎哎——”閆銳平沒有料到這樣的情況,何麗真擋在他面前,說:“閆老師,這次就算了吧。” 胡飛過來,說:“你不好好訓一訓,他們下回還這個德行。要是他們覺得你好欺負了,那以后你的課就沒好了。” 何麗真說:“給次機會,下次要是還這樣,我就不饒他們了。” 兩個男老師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嘆口氣,閆銳平說:“你們這些女同志啊,就是心軟。跟這種貨色就不能軟。這還是小打小鬧,你還沒領教他真正熊起來的時候。” 何麗真半低著頭,跟兩個男老師走在走廊里,看著灰色的水泥地,說:“……是么。” 回到辦公室,何麗真坐在自己的桌子前,覺得有點疲乏。 門口響起弱弱的敲門聲,何麗真轉過頭,看見吳威眼泛淚花地站在門口。 “哎呦。”何麗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吳威,快進來,怎么了這是?” “何老師……”吳威走進來,哭喪著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老師,都是我的錯。” “什么你的錯啊?” “我要不是課上念錯了題……” 等氣性過了,想起那個“獨上青樓”,何麗真也覺得有點搞笑了,但她為了照顧吳威情緒,硬是忍住了。 “沒事,不是你的錯。” “可是——” “來,別哭了。”何麗真拍拍他肩膀,rou墩墩的,“這點事別放在心上,多大的小伙子了,動不動就哭。 吳威抽了抽鼻涕,把眼淚憋回去了。 何麗真說:“行了,回去吃頓好的,忘了吧。” 吳威嗯了一聲,“那老師我先走了。” “好……唉!”何麗真忽然想起一件事,把吳威又叫住了,吳威轉過頭,“怎么了老師?” “你——”她想了想,左右看了看,胡飛還沒回來,劉穎在看書,彭倩在網購。她站起身,跟吳威說:“來,出來說。” 吳威跟著何麗真來到走廊里,何麗真低聲問他:“萬昆有沒有找你麻煩?” 一提萬昆,吳威有點害怕,縮了縮脖子。 何麗真不合時宜地想,吳威的形象看起來挺好玩的,跟rou球鳥似的,一縮脖子,脖子下面就堆了一堆rou。 “沒……還沒。” 還沒。 何麗真不愧是語文老師,抓住要點,問:“以前萬昆找過你麻煩么?” 吳威說:“也不算找麻煩。” 何麗真回想起上課的時候萬昆看吳威的那一眼,就像是草原上一只大獅子在盯一只犯傻的肥斑馬,吃不吃,撕不撕,全看心情。 “吳威,如果萬昆找你麻煩,你就告訴我。”何麗真說出這句話,瞬間有種化身黑道老大的錯覺。有事你報我名號。 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吳威鼻涕拉碴地點點頭,何麗真又說:“你有筆么?” 吳威一愣,“筆?” “嗯。” “有。”吳威從包里掏出一根圓珠筆,遞給何麗真,何麗真說:“紙呢?” 吳威又掏出一個本子,何麗真翻開,在上面刷刷刷地寫了一串數字。吳威看見,說:“這是什么?” “老師的手機號。”何麗真把筆還給吳威,說:“如果萬昆和吳岳明他們找你麻煩,就給老師打電話。” 吳威感動得瞬間又要哭了,何麗真趕忙穩住他,說:“回去吧,把周記收上來。” “嗯!” 吳威哪都好,就是辦事效率有點低,叫他收個周記,一直到放學了才交上來。何麗真經過一天折騰有點累了,把周記放包里帶回家批。 兩個小時后。 何麗真坐在書桌前,看看桌上吐泡泡的金魚,又看看書桌上的筆記本。 筆記看著很眼熟,簽名也很眼熟。 他不是走了? 怎么還交了周記? 為了寫東西氣她? 何麗真冷哼一聲,金魚被聲音一刺激,扭動了一下,把屁股對準了何麗真。何麗真沒好氣地翻開周記,又是第一頁。在第一頁的右下方,萬昆的字跡很難得的沒有寫的那么龍飛鳳舞。 他給何麗真寫了三個字—— 【對不起。】 何麗真啞口無言地看著那三個字,半天都緩不過神來。最后,她木木地抬起筆,打算寫評語,可她舉筆舉到手臂僵硬,還是想不出要寫些什么。最后,何麗真合上本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畜生……”何麗真笑罵了一句,在本子上寫了八個字。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再上班的時候,萬昆沒有來學校,何麗真叫來吳威,讓他把周記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