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節
動聽的情話,歷歷在耳,可現實是那么可笑,那么讓人悲痛和憤怒。 賀煜,你這個大騙子!大色狼! 卑鄙!無恥!下流!冷血! 你根本就是騙人的,你根本就是撒謊! 不但騙了我,還騙了倪媛媛! 捂著心如刀割的胸口,凌語芊真恨不得破門而進,進去揭穿他的謊言,可轉念一想,即便揭破了謊言又怎樣?能抹去他昨晚對倪媛媛做出的那些恩愛纏綿嗎?能抹去他剛才替倪媛媛按摩私處的情景嗎? 不能! 都已經發生的事,怎么可能還抹得去?! 一想到他也像曾經對自己那樣親密地對倪媛媛,想到那只為自己按摩過的手也那樣觸碰倪媛媛,凌語芊感覺自己就像明明覺得自己吃了一只肥美脆口的龍蝦,卻在咬破它的肚子津津有味地嚼碎,吞入喉嚨,牙齒間盡染它的汁液后,才發現,那不是一只肥美脆口的龍蝦,而是一只臭氣熏天的蟑螂,頓時五臟六腑都起了強烈的翻滾,惡心連連,卻無奈,再也吐不出來了! 是的,他真夠惡心!惡心透頂! 這個惡心的男人,是自己曾深愛得不可自拔、就算到了剛才自己也依然苦巴巴地念著他,想求他和好的男人。 最終,凌語芊還是沒有破門而入,沒去看那幕讓人心碎的畫面,而是努力維持著最后一絲尊嚴,返回自己的臥室,蜷縮在飄窗那,像只受了傷、被遺棄的小動物,失魂落魄。 然后,嚇著了才起床的琰琰。 “媽咪,媽咪你怎么了,別嚇琰琰,媽咪……”小家伙爬上飄窗,用力搖晃著凌語芊的手臂。 許久,凌語芊回神,看著他,然后,二話不說將他抱入懷中,大聲嚎哭。 琰琰更加關心和焦慮,卻也沒動,靜靜任由她抱著痛哭完畢,他才小心翼翼地從她懷中出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滿疑惑。 這次,凌語芊沒再像以往那樣試圖掩飾,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外面,眉目間盡是恍惚呆滯的神思,就此又過去好幾分鐘,視線重返琰琰臉上,白皙冰涼的手輕撫著他稚嫩的小臉兒,欲說些什么,卻終是忍住,帶琰琰走下飄窗,進浴室。 平時,幼兒園包早餐,但考慮到學生多,那兒的早餐只是一個形式,營養方面比不上家里專門準備的好,凌語芊便盡量讓琰琰在家吃了再去上學。不過,打自倪媛媛來了后,避免碰上一些不想碰的畫面,凌語芊都索性早早出門,讓琰琰回園吃,今日,更是不例外。 去到幼兒園,凌語芊送琰琰到課室,分別時,小家伙忽然這樣跟凌語芊說了一句話,“媽咪,還記得琰琰曾經講過的話吧,琰琰最愛的人是媽咪,琰琰還小,需要媽咪陪著琰琰長大,教導琰琰怎樣做人。” 這么小的孩子,卻能將這番成熟的話說得有條有理,凌語芊眼眶陡然發熱,喉嚨也炙得厲害。 琰琰繼續面色嚴肅地凝望她片刻,隨即咧嘴笑開來,“媽咪再見!” 再見,媽咪永遠的寶貝! 凌語芊緊抿著唇,白皙得近乎病態的容顏綻出一抹溫柔的笑,然后,看著他轉身走進課室。她的眼,一瞬不瞬的,光芒灼灼的,似乎這是她最后一次看這個熟悉的小身影,要將它深刻在心底。 離開幼兒園后,她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最后的一站,又是海邊,不過,這次她并不只在海邊站立,而是雇了一只快艇,對駕駛員報出自己想去的地方。 駕駛員是個中年男人,很有職業素質地跟凌語芊事先稟明情況,“有條文規定不得靠岸,咱們最多只能在距離那島的五十米外觀光。” “嗯,我知道,你只需開到能開的地方就可。”這個規定早在兩年前凌語芊就得知,故并沒感到任何意外,嗓音也異常平靜無波瀾。 駕駛員客氣地點點頭,提醒凌語芊坐好,事不宜遲啟動機器往目的地駛去。 考慮到凌語芊是個女性,駕駛員并沒開得很快,但畢竟是快艇,故也是很有速度的,迎面海風不停來襲,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凌語芊的臉上,引起一陣陣麻栗,刺疼,可她毫無感覺,只出神地看著眼前盡是一片蔚藍的海面,看著海面的盡頭,那個熟悉的島嶼。 不能靠岸,她只能遠遠眺望它的四周,腦海幻化出島上各個位置,包括那豪華氣派的別墅,爭妍斗艷的花海,情趣舒服的溫泉,七彩繽紛的貝殼,還有很多很多,都是賀煜曾經親自設計,命人專門建造的。 當年,不知是從什么話題轉變,振峯有次忽然跟她提到,島上的修建工程花了整整兩年,投入的錢財足以建造一個能容納一千戶住宅區的項目,說完振峯還開玩笑地喟嘆,被賀煜愛上的女人真幸福。 確實,那時的她真的嘗到了幸福的味道,只可惜,這份幸福沒維持很久,隨著這島被封,注定了她永遠失去。 興許,數年后這里會重新開放,但一定不再屬于她,名字不再叫芊園,到底會改成什么?媛園?還是其他的什么……她不清楚,反正,不會與自己有關就是了。 一想到這,凌語芊整顆心忽像被掏空了似的,四肢頓然無力癱軟,她就著原本站立的位置緩緩蹲了下來,然后,埋頭低啜,且越哭越凄楚悲涼。 駕駛員不由震住了。從事這行多年,期間載過不少旅客游覽觀光,可大都成雙成對甚至成群結隊,極少有像她這樣單獨一個人,且還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她一直愁眉不振,他便想她是失戀了吧,想來海邊散散心吧,可如今看來,并非失戀那么簡單,她不像他以往承載的客人那樣只單純地從這里繞過,而是吩咐他停下,讓她靜靜地站在那朝著島上看,一看就是十幾分鐘。 那島上面,明明什么也沒有,她卻似乎看到了很多東西,看完之后,還哭了,哭得若無旁人。 這個島,本像周圍其他幾個島嶼一樣,是個荒島,聽說后來有個大富豪買了,可不久又被封了。難道,這個島與她有關?她與那個曾經買下島嶼的大富豪有關聯?該不是那大富豪的女兒吧?又或者,是妻子?更甚至……是情婦? 今天,忽然跑來這里哭,又是因何緣故? 心里一個疑問接著一個疑問,令駕駛員迷惑不止,但他并非八卦多嘴之人,且想到就算問了女子也未必會回答他,于是不做聲,只靜靜地看著她哭,直到天空突然下起雨,他不得不喊她。 “小姐,下雨了,我帶你回碼頭去吧。你身上衣服不多,這雨萬一下得太大,可要感冒著涼了的。” 駕駛員說完約有十來秒,凌語芊才抬起頭,滿臉淚水,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駕駛員朝她走近,遞給她一件雨衣,叫她穿上。 依然神思恍惚的凌語芊,淚眼一片呆滯,直盯著駕駛員遞來的雨衣,好一會才伸出手,接過,披到身上。 “我開船了,你坐好。”駕駛員又說一句,重返駕駛座前,啟動快艇。 凌語芊在長椅坐下,回頭給前方的島嶼留下深深一瞥,目光隨即到處環視,觸及左前方另一個半島時,突然跟駕駛員說她想去那兒。 駕駛員一聽,又是一怔,下意識勸止,“可現在下著雨哦,那邊上岸得走很長一段時間才有遮護的地方。” “沒事,一些小雨點而已,應該很快會停的。”感覺到駕駛員的擔憂和顧慮,凌語芊還特意笑了笑,故作輕松,“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真的沒事,別看我人瘦瘦的,其實體格很不錯,我從小到大極少生病的。” 笑中帶淚,儼如一朵梨花帶雨,美麗極了,駕駛員驚艷,呆然,接著,又淡淡的窘迫,最后,遵照了凌語芊的吩咐。他想,過去后要是還下雨的話,索性把雨衣送給這姑娘吧。 談話聲停止,空氣中恢復沉寂,只有快艇機器發出的隆隆聲和呼嘯而過的海風聲和滴滴答答的下雨聲,凌語芊蜷縮在長椅上,不知在想著什么,少頃,忽然拿出手機來,給季淑芬發了條短信,叫季淑芬今天下午去幼兒園接琰琰放學,發出幾秒鐘后,她又跟著打了這樣一段話。 “季淑芬,你說過琰琰是賀家的子孫,希望琰琰能歸你們撫養,現在,我答應你,但我有個要求,希望你能謹記你的承諾,善待琰琰,好好教導他,盡可能地讓他認識這個世界的真善美,至于那些丑陋的黑暗的,先別那么早讓他耳濡目染,請你親自養育他,別假手以人,在這個世上,沒有哪個后媽是真正做得到將孩子視如己出的。” 按了發送鍵,將這條短信也發出來,然后,把手機往旁邊隨意一擱,凌語芊埋首膝蓋上,昏沉欲睡。 不知多久后,耳畔傳來駕駛員的呼喚聲,目的地到了。 綿綿細雨還在下個不停,駕駛員真的把雨衣送給了凌語芊,凌語芊感激,但也沒拒絕,突然,駕駛員又問她準備呆多久,要不要他回頭接她,凌語芊怔了怔,隨即回答不用,說自己到時會直接從這個島上的出口回市區。 這島能通往市區,駕駛員也是知道的,就是路程偏遠一些、來往人口較少一些而已,但也還是有人這么走,駕駛員于是不疑有他,不過,看著由于下雨而變得空無一人的海岸,還是好心提醒凌語芊別呆太久,最好能盡快回去。 “嗯,我知道,謝謝你。”凌語芊再一次由衷感謝,拉了拉身上的雨衣。 駕駛員回她靦腆一笑,這才重啟艇子,掉頭,往正規大碼頭方向駛去。 綿綿細雨,洋洋灑灑地墜落,岸邊的沙子已呈濕濡,凌語芊輕踏在上面,留下一個個深刻的鞋印。 她邊走,邊回想上次到這兒來的情景。當時,野田駿一被有心人煽動和刺激,告賀煜強她,開庭那日,在莊嚴肅靜的法庭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卻毅然否定這個控詞,說自己與賀煜是在兩廂情愿的情況下發生關系,并非賀煜強行占有她,結果,賀煜的名譽地位皆保住了,野田駿一卻因此遭到取笑和仇視,整個人近乎崩潰,頭一次對她露出憤怒和失望,負傷離去。 面對各方面的壓力,她也承受不住,獨自一人跑到這里來,鬼使神差地走進海里,而關鍵時刻,賀煜出現,及時挽回她的性命。 現在呢,假如她再一次走進這個汪洋深海,還會有被及時救回的可能嗎?大概,沒有了吧,畢竟,當時賀煜還是那么的愛她,而現在…… 記得剛從北京回來g市,她曾多次來到海邊緬懷,看著蔚藍的海面,總忍不住幻想,會不會看著看著賀煜就忽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其實,她心里一直都在渴望著他的回來,而今,到了他真的死而復生,她才發現,他活著,比他死了給她帶來更多更深的痛。 在尚未得知現在的“賀熠”就是他,尚未得知他仍在人世之前,她固然很痛很悲,但都比不過現在得知他還活著、卻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那么痛,想起他曾經對她那些專屬的親密與疼愛,現在已經轉移到另一個女人身上,就像是數不盡的鋒利的尖刀一把接一把地剜著自己的心房,讓她痛得無以復加,幾乎斷氣。 難道,這就是報應嗎? 報應她舍棄了野田駿一那么好的男人,傷害了那么好的男人,選擇重新與賀煜這個三心兩意的男人在一起,老天爺看不過眼,于是懲罰她不知好歹、有眼無珠,讓賀煜愛上別的女人,將她拋棄,讓她付出慘重的代價? 果然,冥冥中一切都有所注定,這就是她的命,無止盡的波折,無止盡的傷痛,有些事,盡管明明不是她的錯,明明無能為力,老天卻偏要折磨她!這樣的人生,注定活著很累,與其痛苦煎熬下去,還不如早早結束,早點解脫。 雨開始變大,雨點漸漸變成了雨線,由細到粗,由疏到密,雨聲也越來也響,整片天空像被倒了一層墨水,陰沉沉的,烏黑黑的,海面顯得更加深廣和神秘,空蕩蕩的岸上孤寂蕭條,凌語芊緊揪著雨衣,卻依然感覺全身冰冷、寒涼。 好冷,冷的不止是身體,還有心。 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是那么的孤獨,那么無助,那么悲慘。 曾經,有父親,母親,meimei,朋友,同學,愛人,可不知何時開始,這些在生命里慢慢消失,父親變了心,mama去了另一個世界,薇薇下落不明,估計也去了找mama,采藍也死了,而生命里最重要的那個男人也變了心,所以,她還剩下什么? “琰琰最愛的人是媽咪,琰琰還小,需要媽咪陪著琰琰長大,教導琰琰怎樣做人。” 突然間,她不禁憶起琰琰今早對她說的這段話。 兩年前,賀煜出事,她恨不得隨賀煜而去,但考慮到琰琰年少,要人照顧,她只好殘喘而活,這兩年所做的一切,也似乎都是為琰琰,為他未來鋪好路。 而今,賀煜回來了,季淑芬與賀一航又那般渴望琰琰的撫養權,她是不是該放心了呢。 對了,其實還有一個人讓她放心不下的,野田駿一。 這么多年,野田駿一一直沒找其他女人,她看得出他還在等她,盡管明知希望很渺茫,卻依然堅持著。 她想,假如自己死了,駿一是不是也就徹底死心,去找一個該找的女人,愛一個該愛的女人,過上幸福的日子。 他那么好,值得擁有一段好姻緣,這也算是,她對他如此深愛做出的一個回報。 想罷,凌語芊手探進雨衣,欲尋手機給駿一打個電話,與他好好來個辭別,不料摸來摸去都摸不著手機,她不由憶起,剛才坐快艇時,用過手機給季淑芬發過短信,發完就順勢放在椅上,下船時,忘了捎上。 先是淡淡的失落,因為無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與駿一道別,漸漸地,她又覺得有點釋然,剛才,好心的駕駛員贈她雨衣,她把手機落在他的艇上,算是,給駕駛員一個回報吧。 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凌語芊似乎沒再感到那么寒冷,隔著朦朧的視野,她對這個世界留下一個復雜的注視,邁步朝海里走去。 夾雜著雨水的海水,顯得更冰涼,從腳跟開始沁透,涼意慢慢蔓延至全身,凌語芊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卻依然勇往直前,讓身體更多地沒入海水中。 她邊走邊看著前方,迷離的視線仿佛出現幾個熟悉的人影來,有mama,有薇薇,還有采藍,她們就在距離她不遠的前方,面帶微笑,招手示意她過去。 終究,疼愛她的是相依為命這么多年的血親,這兒,才是她的歸宿。 媽,我來了,我終于又能見到你,又能窩在你的懷里,讓你抱著我,安慰我,開解我,撫平我的傷痛。 賀煜,永別了,我給你自由了,此后,不管你想用哪個身份示人,賀煜還是“賀熠”,隨你喜歡,我不會再成為你的牽絆。 琰琰,媽咪也永遠愛你,但男孩子,總歸要獨立,以后,沒有媽咪陪伴的日子,你要學會堅強,勇敢,這是你必須做的。 駿一,祝你盡早找到你的真命天女,下輩子,我們再相愛。 振峯,賀燿,褚飛,肖逸飛,沈樂萱…… 原來,她其實并非完全沒有牽掛,這些,都是她的牽掛,只可惜,她注定了辜負他們的呵護與疼愛,但愿,等他們得到她已永遠消失的噩耗時,別太難過,別難過得太久。 視線,越來越模糊,腦子也越來越混亂,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脖頸,有小部分開始往嘴里滲,起初,她是緊閉著唇,可漸漸的,她又忽然張開,馬上,洶涌的海水急劇填滿她的口腔,灌進她的喉嚨。 咳咳—— 她本能地打著咳嗽,本能地搖擺著手臂掙扎,本能地扭動著身子抵抗,然而,渺小的她與如此遼闊洶涌的大海相比,注定被淹沒。 視線徹底模糊,海水淹過了她的頭頂,疲累的身體,不停地往下墜去。 終于,解脫了! 原來,感覺是這樣! 痛嗎?痛,很痛! 痛的,不是身體,而是心! 在這世上匆匆一趟,她才發現,自己得到的,是那么的少,自己想要的,是那么多。 恨嗎?恨,很恨! 恨老天爺為什么給她安排這樣一個命運,恨自己為何沒有能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