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節
計程車在寬闊的道路上飛速馳騁,凌語芊內心的焦急毫無間斷,滿腦都是那些護士們剛才在嚼舌八卦的話,是季淑芬在電話里哭哭泣泣悲痛欲絕,心頭于是像被大山重重壓住般的沉痛。 是誰?是誰打的他們?是誰如此欺壓他們?是的,她肯定,一定是別人把他們欺壓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看得出他們的隱忍和沉寂,不管賀一航曾經在商場怎樣叱咤風云,但事到如今,他已經變得只是一個痛失兩個兒子、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茍且偷生的可憐的父親,而季淑芬,這個盡管曾經很張揚,很高傲的名媛貴婦,如今也是滿身灰敗,根本就不會再有心思和精力去惹事生非。 另外,怎么沒人幫他們?就算真如那些護士所言人死情去,可還有親情在啊,季淑芬怎么說也是出自名門望族,她的父母和弟兄們理應罩著她,至于賀家,即便賀一然不念兄弟之情,可賀一翔等人呢? 凌語芊猛然發覺,自己對他們的家庭現狀毫無所知!以前在北京,她沒機會打聽,回到這里,這些時日與賀一航夫婦見面的次數也不少,但都是琰琰與他們聊,她自己則只靜靜呆在一邊,話都沒跟他們說過兩句,更別談去了解他們的家庭細事。 ☆、【衷其一人,愛 ta 一生】484 形勢,已經大洗牌 沉寂的廊道上,除了有屬于急救科那種凝重和緊張,還透著一股讓人覺得凄然的孤獨。 曾幾何時,賀家的人只是一個小小的住院留醫,守望的人便多不勝數,把廊道圍得水泄不通,專屬于醫院的死寂沉沉氣息被滿滿的人氣覆蓋住,可如今,空曠曠的門前,只有季淑芬一個人。 曾經,這個女人總是衣著光鮮,貴氣畢露,而今,她發絲凌亂,面容憔悴,讓人看得忍不住鼻子發酸。 帶著哀痛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她對凌語芊的到來,絲毫沒有反應。 凌語芊也不做聲,緩緩走近,同樣默默地盯著眼前觸目的手術燈,忽然間,手心一緊,原是被她握住手兒的琰琰,反過來握住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小家伙在給她安慰,同時,也在給他自己安慰。 緊張難熬的等待,歷經兩個小時后,手術室的大門總算打開,季淑芬迫不及待地迎向醫生,顫聲詢問,“他怎樣了,還好吧?” “病人已無生命危險,但由于失血過多,暫時還處于昏迷狀態……” 昏迷?季淑芬怕是被這樣的字眼嚇怕了,心膽俱裂,“那要昏迷多久?什么時候會醒來?” “快則一兩個小時,慢則一個晚上,最遲明天上午應該能醒來。” 哦,只是一天,還好,還好!季淑芬慘白的臉,終有些許紅色。 這時,醫生說準備安排賀一航去病房留醫,凌語芊見季淑芬緊盯著門口,便自告奮勇去辦理手續,待她弄妥后,根據指示來到住院部的某間房。 病床上,賀一航雙目緊閉,頭部包裹著白紗,臉上帶著氧氣罩,只有那微弱的呼吸顯示他尚在人世,季淑芬守在床前,過于白皙的手將丈夫的手抓個嚴實,身影依然被nongnong的悲愁哀傷所吞噬著。 凌語芊百感交集,先是默默注視片刻,問起事情的緣由,“是誰干的?” 約莫半分鐘之久,季淑芬才抬起頭來,眸色復雜地看著她,卻也娓娓道來。 原來,是賀一然等! 其實,剛才來醫院的途中,凌語芊有那么一瞬間想起是賀一然,但很快又否決,畢竟,現在的賀一航夫婦,賀一然沒理由再欺壓,無奈,事實就是如此! 除了這件事,季淑芬順勢把其他情況也都說了,正是凌語芊毫無所知的賀家的現狀。 當年,賀云清死后,賀氏正式由身為賀一然私生子的“高峻”接管,除了賀一然繼續任職高位,其一雙兒女——賀煒與賀曦連帶他們的妻子、丈夫,也都紛紛進入董事局,賀一航本就無心家業,賀煜與賀燿都出事后,更是連公司也不回,賀一然等求之不得,趁機把曾經擁護跟隨賀煜的那些高層解雇,整個賀氏集團便完完全全地落入他們一伙人手中,可這還不止,他們非但要霸占公司,連家產也要霸占。 當初,賀云清修建賀宅大莊園,為的是大家住在一塊,和睦親熱,他們卻不念親情,連房子也不打算讓賀一航住,用盡各種辦法逼迫賀一航交出房產證,企圖將他逐出賀家。 “三叔呢?他不管嗎?任由著你們被欺負嗎?”凌語芊問了一句。 卻見季淑芬愣了愣,悲愁的臉龐隨即綻出一抹悲涼的笑,沒有回答。 “季家的人呢?賀煜的外公外婆,舅舅阿姨們也都不理?”凌語芊又問。 “他外公外婆去年去世了,至于我那些弟弟和姐妹……”季淑芬猛地冷哼一聲,沉吟一會,再接著往下說,“這世道,人們往往只知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誰有錢,誰能幫到他們,他們就朝誰那邊靠,至于我們,不過是繁華過后的一股殘暉,利益當前,親情只會讓人覺得可笑。” 她沒有詳盡述說,卻足以讓人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悲傷,那是怎樣一種痛心,失望,和絕望! 越有權有勢的人,心越大,卻也越薄涼,眼里看到的都是富貴榮華,是爭奪,是自保,反而不及尋常人家的同甘共苦、不離不棄。 認識季淑芬的日子不短,彼此相處的時間也不少,然而,季淑芬對她說這么多的話,卻是頭一遭。 印象里,季淑芬總是一臉優越感,帶著鄙夷的、輕蔑的、不屑的,甚至厭惡痛恨的眼神睥睨著她,或批評,或嘲諷,或辱罵,而今,這個女人面上再無以往這些表情,清瘦白皙的容顏帶著凄切、沉靜的神色,一句又一句地與她哀訴,末了,甚至懇求她幫她! 凌語芊不是圣人,有著自己的自尊和驕傲,對曾經給她無數傷害的季淑芬自然無法做到全然原諒,但她知道,自己同情這個女人,憐憫這個女人,在她看來,此刻的季淑芬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趾高氣揚的貴婦,而只是一個簡直已經失去所有至親的可憐婦女。 嘀——嘀嘀—— 就在凌語芊恍惚思忖間,悅耳的手機鈴聲劃破房里的靜謐。 是野田駿一給凌語芊打來電話,“丹,你們沒什么事吧,已經過了你們探病時間很久,但我還是沒有收到你的消息。” 以往,每次她探望賀燿,離開醫院時總會給他打個電話,今天,事出意外,她忘了。 稍頓了頓,心底那股情潮滾沸也已慢慢平息下來,她輕聲應道,“賀煜的父親被打成重傷,在醫院急救,我來看他。” “被打成重傷?誰干的?情況很嚴重嗎?”野田駿一也嚇了一跳,得不到凌語芊的回復,便又接著說,“你現在哪,我過去找你。” “呃——” “丹,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和他們見面,最多我答應你,我不進去,就在外面等你,我只想讓你在我附近,我很擔心你,很擔心琰琰,丹,你知道的。” 嗯,她知道,所以,她終還是把醫院的地址告訴他,然后,只聽他回了一句“我十分鐘到”,結束了通話。 天色,已晚,病房內點起了燈,凌語芊重新注視著季淑芬,緩聲道,“你應該餓了吧,這里我看著,你先去吃點東西。” 季淑芬仿佛沒聽到似的,毫無反應,只繼續癡呆地望著病床上的人。 凌語芊便不強求,看了看一直陪在身邊、靜默不語的小人兒,本欲先帶他去找點東西吃,但想到野田駿一就要抵達,只好先忍住,帶他走到旁邊的沙發坐下。 不一會,她的手機再度響起,野田駿一到了。原來,醫院正好就在他公司附近,難怪他說十分鐘就到。他遵守承諾,沒有直接進來,而是在房外先給她打電話。 凌語芊打開門,走了出去,寬闊寂寥的廊道上正是那抹熟悉又高大的人影,他猜到她應該還沒來得及吃飯,把晚餐也買來了,連帶季淑芬那份也有,所以,凌語芊終還是把他帶進房內。 季淑芬這才從失魂落魄中回過神來,如凌語芊所想,她非常不想見到野田駿一!本是哀傷的眼眸瞬間像是闖進一只兇狠的猛虎,煞煞地瞪著野田駿一,怒喝,“你來做什么?誰讓你進來的?” 野田駿一不做聲,也無任何不悅的神色,提著便當徑自走到矮幾前,打開袋子。 琰琰邊跑過去邊說道,“爹地,你太厲害了,知道琰琰和媽咪還沒吃飯,給咱們買飯來了。”話畢,俯臉湊近野田駿一剛剛打開的一個便當,嚷出“好香”兩個字。 而季淑芬,頓時為那個稱呼震到!儼如被推進油田,熊熊怒火轟然炸開。 凌語芊見狀,暗叫不妙,本能地解釋,“以前在美國,琰琰都叫他駿一爹地,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后來又避免外人好奇和矚目,便省了名字,直接喊……就一個稱呼而已。” 其實,今時不同往日,凌語芊本沒必要跟季淑芬解釋,但她還是說了,話畢順勢端起另一個便當,呈給季淑芬,“我知道你沒心情吃東西,但這么長時間了,你不能再餓著。” 確實,如今的季淑芬,別說辱罵,便是再也沒資本和權利生凌語芊的氣,畢竟,這個兒媳婦,是她曾經極度排斥的,這個孫子,也是她曾經不屑不要的,難得她們不計前嫌,她還有什么理由去生氣!當然,她也不會接受施舍,冷冷地瞥了凌語芊一眼,她轉身,返病床那去。 凌語芊捧著飯盒,眉目呆然,不久,身邊猛地一動,只見琰琰走了過來,從她手中接過飯盒,捧到季淑芬面前,嗓音淡漠地道,“聰明的人是不會和自己過不去,沒有強健的身體,還怎么跟敵人斗?爺爺還需要你照顧呢,我要上學,媽咪要上班,照顧一個病人勉強可以,但多一個,可不知道行不行了!” 適才,季淑芬告知那些恩怨的時候,琰琰也在旁聆聽,小家伙或許無法全然理解,但也隱隱知曉一些情況,才有了這番話語吧。明明是關心,卻說得滿不在乎,這性子,也不知道是遺傳誰的。 但效果是有的,在琰琰話音落下不久后,季淑芬目光轉到琰琰身上,看著他滿臉呈現的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沉著氣量,惱怒的心頭冷不防地沖上一股欣慰,手伸出,把飯盒接過。 ☆、【衷其一人,愛 ta 一生】485章 凌語芊與琰琰也開始吃,這才發現,野田駿一連季淑芬那份都記得,卻把自己給忘了! “我……我已經吃過了。”他趕忙說一聲,俊顏涌過一抹尷尬。 凌語芊自是清楚實情,快速端起一碗湯喝掉,用空出來的碗裝上一半飯菜,然后,把另一半推到他面前,“你不吃的話,休想我吃。” 野田駿一一窒,結果,不得不乖乖捧起便當,吃了起來。 這頓飯,雖然安靜,但也透著絲絲溫馨,吃完后,時間已經去到八點多。 凌語芊問季淑芬要不要回去洗個澡,帶點什么東西的,說自己可以在這里看著,可惜季淑芬無動于衷,她想,季淑芬今晚是鐵定不走了,而賀一航不知什么時候才醒來,自己留下似乎沒多大用處,不如先回去,待明天再過來,替換季淑芬,再說,她可以不睡,但琰琰還小,總得休息的,明天還要上學呢。 于是,墻上指針指向九點鐘時,她向季淑芬辭別,帶著琰琰隨野田駿一離去。 野田駿一親自駕車,盡管滿腹疑云,但并沒問出來,只邊細心駕駛,邊通過車后鏡不著痕跡地注視打量著后座上的凌語芊。 他看得出,賀一航這個事故不簡單,心里免不住有點擔憂,可他又知凌語芊不想他參入賀家的事,唯有忍住不問,待她想說的時候,再了解,當然,他也會自己這方面去打探。 回到家中,凌語芊給琰琰洗澡,安頓他上床睡覺,小家伙忽然拽住她,“媽咪,你明天還會去看爺爺的對吧,琰琰跟你去。” 凌語芊怔了怔,立即搖頭,“不用,你去上學,媽咪一個人過去就行。” “不,我要去,有我在,那個女人才不敢對你發脾氣。” 呃—— 凌語芊又是一愣,緊接著,失笑出來,“琰琰咋這么想,現在不同往日,她不會再刁難我了。” “可是……” “沒有可是。琰琰還記得mama跟你說過的話吧,好習慣要自小養成,雖說咱們去的是幼兒園,但畢竟也是上學了,除非萬不得已,否則決不能怠慢,老請假的話老師也會不高興的。”凌語芊如此阻攔,其實另有原因,今天季淑芬雖對她說了很多事,但她覺得還不詳盡,或許有些事情,連季淑芬也不知道,明天賀一航醒來,應該也會跟她說一通,她不希望琰琰又在場聽到,他才這么小,那些爭勢奪權,那些人間丑惡,不想他這么快就見識。 然而,小家伙豈是那么容易說服,對凌語芊的說辭早有反駁,“爺爺病重,這是大事,我身為孫子,理應心系于他,老師若是知道我是個不孝子孫,也會不高興的,對吧?親愛的媽咪!” 凌語芊被弄得哭笑不得,欲再找借口阻止他,卻見他一張笑臉猛地嚴肅起來,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搖晃,“媽咪,你就別拒絕了,讓琰琰去看看他吧,我看過他才放心上學,就明天而已,后天我繼續回園上課,等周末再隨你探望,而且,我想他醒來也希望見到我。” 真乖,好懂事!小小年紀卻能擁有這么一顆玲瓏剔透之心,這大概就是與生俱來的一種特質吧!他的出身,大概注定了他將來的不平凡,也罷,這本就是一個充滿美麗兼丑惡的世界,既然始終都要面對,提前見識也未嘗不可,這樣也算提早形成一種意識,權當是歷練,積累吧,對他未來的人生多少是有幫助的。 她的小琰琰,成長之路注定了與其他小朋友不一樣,當然,她會一直陪著他,協助他,護他安然無恙地生活下去。 心愿達成,奔波了一天的小人兒終放心地睡過去。望著他天真無邪、恬靜酣然的睡顏,凌語芊眸光愈顯溫柔,慈愛,許久回過神時,小心翼翼地下床,步出臥室。 銀白色的月光給陽臺鍍上一層蒼茫的光,也將她滿臉愁思映照得更加清晰和深刻。她倚在欄桿上,抬頭仰望著寂寥的夜空,耳邊反復回響起季淑芬下午跟她說過的那些話,求她幫忙時的無助。 是的,她應該幫忙,他們是賀煜的父母,如今有難,她決不能袖手旁觀。 但,怎么幫? 她本就是一個需要呵護的人,以前有賀煜,即便在北京那段時間,也有尚東瑞,現在,是野田駿一,她這才發覺,自己原是那么的單薄與渺小,無論什么時候,好像都不是自己一個人便能頑固地走下去。 難道,這就是身為女人注定面臨的命運? 賀煜,假如你還在,那該多好! 內心里,默默響起這句不知嘆息過多少次的話語,可惜,他不在了,再也不能替她排憂解難。 這時,一個高大的人影悄然地朝她走來,隨手一件薄外套,落在她纖細的肩頭上,聲如醇潤的泉水,“明天不是要早起嗎,這么晚了還不睡覺?也不懂得穿多件衣服,這萬一病倒了,可是怎么辦?” 呵呵,她才想,現實中便出現了。他總是那么的細心,那么的疼愛她。 凌語芊下意識地站直身子,拉攏一下外套,緩緩朝他寬闊的肩膀依偎過去,低吟著,“駿一,你知道嗎,賀煜他爸,是被賀一然打的。” 嗯,他不知道,正等她跟他說,現在,她總算肯對他說了。野田駿一大手輕輕攬住她的腰肢。 “他們想把伯父趕出賀宅,伯父不肯,于是使用暴力,賀一然父子真夠可惡,很冷血,霸占了公司不滿足,還要趕盡殺絕,連賀爺爺給伯父修建的房子也要占去,一群豺狼!”凌語芊語氣漸漸滲出一絲憤慨,緊接著,又轉悲愁,“季淑芬叫我幫她,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幫,我根本沒能力幫她。” “不是還有我嗎?我和你一起幫她,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做。”野田駿一發話,嗓音溫柔依舊,卻也分外堅定。 凌語芊抬眸,看到他果斷勢必的模樣,彷徨無助的心瞬時間就安定了不少,整個人更朝他的肩倚靠過去,反復呢喃,“駿一,謝謝你,有你在我身邊,真好,謝謝,謝謝……” 野田駿一不再吭聲,只讓自己攬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緊,繼而,俯首去吻在她柔軟的發絲上,不一會,只聞鼻下傳來一陣細微清淺的呼吸聲,她睡著了,就這樣靠著他睡了過去,丹,你這是有多累啊! 心里越發的疼惜,他攔腰將她抱起,從陽臺走進屋內,來到她的臥室,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凝望著她,濃情,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