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錦衣,容色清華地靜立在蘇府校場外茂密的樹蔭之下,修長有力的雙手輕捧著她的面頰在額頭上輕輕印下一吻,而后他清俊的面龐緩緩向下移動,兩人的額頭相處間。 ☆、終章 正月二十五秦硯行刑之后,鵝毛大雪連著下了三天三夜,將整個凌安罩入一片蒼白凄寒之中。二月十七蘇逍大勝,提著睢陽王首級班師歸凌安時,盎然春意早已將當日的一切掩蓋,就連西街上百姓為秦硯偷立的香案,也在京兆尹的三令五申之下撤去。 在蘇逍與蕭致彥一同入宮覲見太后時,蘇玉卻并不在凌安城內。 凌安城外,臨近蘇家校場的一處山腳之下,初春暖意拂過,此處已然生發了許多新綠。一間不甚寬敞的草廬便搭在這絨絨新綠之上,旁邊的葡萄架上攀著幾枝葡萄嫩芽,景色甚是怡人。 蘇玉手中拎著一個食盒從草廬中出來,一面向前走,一面忍不住掀開了食盒的蓋子,仔細數著里面的菜色。 幾盤口味不一的果盤糕點中間,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 “二月十七啊……”蘇玉將食盒輕輕放置在地上,清麗面容上漾起一抹柔和笑意,“今日你及冠,卻只有我一人來看你,會不會覺得有些失望?” 對面卻空無一人,唯有一個碑上無字的光禿墳冢。 將食盒中的菜品一盤一盤地在墳冢前擺好,蘇玉伸出手來,春蔥一般的五指摩挲著光滑冰涼的碑面,低聲道:“及冠之日男子可以取字,我卻連將你的名字書在這碑上都不行,你不會怪我罷?” 話音剛落,蘇玉自己卻先笑了起來,纖長的食指在地上輕劃,痕跡極淡地寫下了“秦硯”兩個字:“他們都說你叫晏斐,可我早就習慣喚你秦硯了,你若是不愿意,也好歹與我說一聲呀。” 蘇玉闔住了眼眸,瘦削肩膀無力地靠在秦硯的墓碑上,又輕聲重復了一句:“好歹……與我說一聲呀……” 遠處蘇家校場的方向傳來激越的號角聲,蘇玉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遠眺,仔細分辨著號角的音色。 聽出這不是日常訓兵的號角聲,蘇玉泛著濕氣的眸光一頓,口中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大哥回來了?” 皇宮內,蘇逍將調兵的牙璋呈給了太后,行了個禮正要告退,卻被太后喚住。 對著蕭致彥頷首示意他先走,蘇逍留在空曠的大殿之內,垂首正襟危立。 太后艷麗到極致的鳳眸微顫,神色復雜地注視著那裝著睢陽王首級的烏沉木盒。半晌之后,她終是瞇了瞇眼,將所有情緒隱藏起來,闔上木盒的蓋子,將它交與候在一旁的長秋監,口中吩咐道:“拿下去罷。另外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去,沒哀家的懿旨,誰都不要進來。” 長秋監低低地應了一聲,手中捧著木盒躬身倒退了出去。 太后從殿首的黃梨木桌前起身,緩步走到蘇逍的面前定住,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線條俊逸的臉頰。 蘇逍長身玉立,卻自始至終沒有抬起眼簾看她一眼。 “多謝你。”太后的嘴唇張張合合,最后卻只艱難地輕吐出這三個字來。 沙啞的聲音讓蘇逍的心跟著揪了一下,他卻飛快地收斂好面上的表情,氣韻從容道:“了卻君王天下事,臣只是不負本職而已。” 太后聞言勾了勾嘴角,笑意卻泛著苦澀:“罷了……我是君,你是臣,君君臣臣,確實沒有必要提那個謝字。” 方才那句謝,便只是晏媺對蘇逍說的。這謝意橫跨了三年的思念愛慕,埋葬了十一年的國仇家恨,只是他不知,她也不能提。 蘇逍的眉峰一動,終于抬起頭來看向太后。 那雙清幽如潭的鳳眸之中,似是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速度快到蘇逍還未來得及捕捉,它便已然消散在這一室的清冷孤寂之中。 今日的太后,與往日的她大相徑庭。 “我將你留下來,其實是有一樣東西要歸還于你。”太后一面說著,一面伸手將別在發間的玉簪取下,鴉翼一般柔黑的長發頃刻間披散而下,宛如流淌著的華美錦緞。 “還給你。”太后向著蘇逍攤開手,那支玉簪靜靜躺在她瑩白的掌心之中,“這玉簪我不想再用了。” 蘇逍卻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僵直著背脊佇立在原地反問道:“為何?” 太后闔著眼眸搖了搖頭:“其實哀家早就該將它還給你,但是因為心中一直殘留著虛妄執念,才自私地它留了下來。如今哀家將一切看開了,它便再沒必要留在哀家這里了。若是你今日不將它拿走,只怕來日它會被遺忘在這殿中的某個角落,白白落了灰塵。” 蘇逍定定注視著太后面上的神情,太后漾出一抹釋然笑意,仰起頭來與他對視。 空寂的大殿之中,雖然誰都再沒有說話,可不知為何,有一股絕望的氣息在緩緩流淌。 許久之后,蘇逍伸手接過那支玉簪,修長手指動作溫柔地摩挲著上面的紋路。 那是一株鋪滿了整個簪身的千瓣蓮,是他曾經以匕首一點一點精心雕琢出來的,即便這三年來他再沒見過這支玉簪,卻依然能熟悉地描畫出它每一朵花瓣的模樣。 將玉簪收入懷中,蘇逍口吻波瀾不驚道:“既然如此,我便將它收回去了。” 太后的視線一直隨著蘇逍的動作停留在他的胸口,最終平靜地移開目光,轉了話題問道:“蘇少將軍一回到凌安便入宮復命,怕是還未來得及回蘇府去看一看罷?” “僅是路過了府邸門口,并未進去。” 太后的神色已然恢復到平日里的漠然平和,口吻寡淡道:“那哀家便不多留蘇少將軍了。” 蘇逍向太后躬身行了一禮,轉身正要向大殿外走去,卻又一次被太后喚住。 腳下步伐停住,蘇逍卻并未回頭。 “蘇少將軍回去若是見到了蘇二小姐,還請替我向她傳一句話。”太后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告訴她哀家知道她這些日子過得定然煎熬,但哀家卻很開懷。下次若是她再想從哀家這里拿走什么,便沒有這般簡單了。” 蘇逍聞言,腳步一頓。 太后的鳳眸微挑:“定元丹是哀家的。秦硯,也是哀家的。” 蘇逍轉過身來,問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太后卻并未再回答蘇逍,神色倨傲一拂袖,先于蘇逍走出了空曠大殿,一襲海棠紅色宮裝將她的背影襯得更加瘦削單薄,代表著怒放盛開的顏色,最終卻還是被冗長深邃的宮道吞噬殆盡。 蘇逍出了皇宮回到蘇府,全府的人皆出門迎接,卻獨獨少了蘇玉。 “幺妹呢?”脫身上的大氅交給迎上來的葉責,蘇逍在眾人之中環視了一圈問道,“難不成還在校場中訓兵未歸?” 葉責接過大氅的手一頓:“蘇二小姐今日并沒有去校場。少爺您在外出征的時候,秦大人被人指證為前朝晏哀帝的五皇子,已然被太后下旨行了鴆酒之刑。” 蘇逍一怔,顯然還未反應過來:“秦硯怎么了?” “他是前朝遺孤。因著身份太過敏感,就連尸首也被扔到了亂墳崗隨便埋下。”一旁的蘇何氏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回答蘇逍道,“阿玉為他立了一個無名的衣冠冢,今日應是去那里看他了。” 蘇逍聞言,手不由自主撫上緊貼在胸前的那支發簪。那人今日說話的神情與口吻浮現在腦海中,隨著蘇何氏的話,方才的疑惑終于撥云見霧。 定元丹的功效,蘇逍自己用過,當然不會不知道。太后今日話中提及定元丹,又將自己送她的玉簪退了回來,莫不是…… 心緒開始起伏翻涌,蘇逍隔著胸前的衣襟,狠狠握緊了那根冰涼的玉簪。 原來……竟是這般。 蘇玉掉轉回視線,靠著秦硯的墓碑,對著虛無的空氣輕聲道:“如此激昂的號角聲,不是出兵,便是有大軍班師歸朝。算算日子,應該是大哥回來了。” 回答她的卻是遠方蘇家校場的喧鬧。號角聲時不時伴隨著雀躍的歡呼聲,一陣接著一陣,仿佛能將天際震破。 “這么說來,今日最高興的應該是你,不是么?恰逢你的生辰,又傳來了睢陽王大敗的消息。”這句話畢,蘇玉自己卻先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道,“也是,人都不在了,還談什么生辰。” 皂靴踩在新綠上的窸窣聲被遠處的狂歡所掩蓋,有人一步一步向著蘇玉的方向靠近,在聽到她后面那句話之后,忍不住從鼻腔中發出一聲愉悅輕笑,清潤聲音朗朗道:“原來人不在,便不能過生辰。” 蘇玉瀲滟的眼眸驀地瞪大,靠在石碑上的背脊也隨之緊繃了起來,這僵硬似是在頃刻間傳遞到了四肢百骸,此刻的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方才聽到的聲音只是因為她一時耳鳴而出現的幻覺,真的轉過身去,便會失望地發現身后其實什么都沒有。 那人緩緩走近蘇玉,蹲起來從背后輕攬住蘇玉瘦削的肩膀。 淡淡的藥香味隨著他在她脖頸間輕蹭的動作彌散在鼻尖,蘇玉顫抖著背脊一絲一絲小心翼翼地向后輕靠,直到觸到那個溫熱的胸膛,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驀地落下,徹底放松下來。 “秦硯。”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蘇玉輕聲呢喃著他的名字道。 秦硯將蘇玉攬得更緊,灼熱的呼吸拂過,溫柔地輕吻她鬢角的碎發。 “索性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點沒有仔細交代,一個是太后與蘇逍的結果,另一個是秦小硯究竟如何復活的,不過十一相信聰明的泥萌應該已經從蛛絲馬跡里面猜出來啦≧w≦ 這兩點會在番外里面寫出來噠~ 書香門第【實在是無語】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