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蘇玉知蕭致墨奉太后之命在戰時執掌后方軍需與輜重的置辦,因著身負重任,想要去哪里自然身不由己。而這職責在寧國大軍得勝歸來那一刻便可以卸下,若是那時蕭致墨依然無法離開凌安城,所為的只怕不是他口中那句故作輕松的瑣事…… 若是蘇逍在蘇玉來之前沒有與她說那番話,蘇玉還猜不出個中的緣由。只是到了此刻,蘇玉心中十分通徹,將蕭致墨的步伐絆住的不是別的,而是太后意欲賜婚的胡國公主。 想到這里,蘇玉淺笑道:“其實我與大哥也就只比蕭將軍的大軍晚了回來了那么十來日的時間,你若是真的去了,往返的路上便要花上八九日,也太過顛簸勞累了。” 蕭致墨直直凝視著蘇玉,搖了搖頭道:“這不一樣。” 蘇玉張口還想再安慰他幾句,卻敏銳地捕捉到了身后傳來的窸窣腳步之聲。與蕭致墨一同順著聲音將視線掃過去,蘇玉便見到了蘇逍方才口中說的那個名喚葉責的小廝。 兩人的對話止步于此,待到葉責將盛著果盤與白玉瓷壺的托盤放到了兩人面前的石桌上,行了別禮離開之后,蘇玉這才一手捻了寬博衣袖的袖口,另一只手拎起來茶壺為蕭致墨與她各斟了清茶一盞。 將蕭致墨的茶盞推給了他,蘇玉口吻波瀾不驚道:“因為父將嗜茶如命,是以蘇家的酒水雖然不怎么樣,茶水倒是可以入口的,蕭三你不妨嘗一嘗。” 蕭致墨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將茶在口中含了含咽下,回味了半晌,這才贊道:“確實是好茶!” 蘇玉笑了笑,為蕭致墨將茶盞重新滿上之后,執著茶壺的手柄將它重新放回到托盤中:“其實我早就該在剛回到的凌安城的時候便來見你,只是因為心緒煩亂,不想惹得你為我擔心,便將此事一拖再拖。現在想來,我心中都覺得十分慚愧。” “蘇二不必如此。”蕭致墨匆忙道,“若是蘇二心中有什么煩心事,不妨對著我一吐為快,我雖然不知自己能不能幫上忙,但說出來了,也總好過一直憋悶在心中強。” 蘇玉卻微垂了眼簾,沉默不語。 就在蕭致墨以為蘇玉不會再開口之時,只見她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抬起眼來深深看著蕭致墨道:“我……在前去黎城送信的那一段日子,與秦硯重新在一起了。” 蕭致墨端著茶盞的手一抖,卻迅速地鎮定了下來,口中輕聲道:“這其實是好事,不是么?為何蘇二現在卻是如此神思煩亂的模樣?” 蘇玉凝視著蕭致墨坦然清澈的眼眸,張了張口,聲音卻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怎么都發不出來。 第一卷第一百四十章 蕭致墨將手中的茶盞平穩的放回到白玉石桌上,瓷盞的底部與石桌桌面相觸碰,發出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響。而就在此時,他的聲音朗朗響起,帶著nongnong的關切之意:“與蘇二相處了這般久,其實我一直都能看出你的心中放不下秦大人。” 蘇玉的喉嚨微動,眸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自己與秦硯現在的關系,又怎能是簡簡單單的“放不下”三個字可以形容。秦硯這人的心思太深,而她卻早已疲于應付他一次又一次的隱瞞,不管他每次的動機是什么,她已經不想再徘徊于原地,做一個被他凡事蒙在鼓中,護在身后的人了。 將心頭雜亂的情緒壓下,蘇玉抬起眸來對著蕭致墨苦澀道:“對不起……” “蘇二此話又從何而來?”蕭致墨愕然道,“蕭三原意是想為你排解憂愁,怎么反而使得其反了?” “蕭三你為人心胸開闊,行事光風霽月,自然不懂為何我會向你道歉。”蘇玉瞥向身側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面。那湖水因著時常有人清理打掃,是以十分明凈清透,像極了蕭致墨的眼眸。 興許因著午后的陽光太過濃烈,透過湖水折射到亭中時便顯得有些刺目。蘇玉瞇了瞇眼,緩緩道:“那胡國公主的事情,其實我已經從大哥那里聽說了。” 蕭致墨聞言一怔:“難道你是因為太后殿下要我尚公主一事,才向我道歉的?” 蘇玉抿了抿唇,陷入沉默。 蕭致墨爽朗一笑:“若真是因為這件事,蘇二大可不必內疚。且不說太后意欲賜婚一事本就與你沒有什么關系。再者我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成親,便是因為我不想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你與秦大人還未和離的時候我即便自知無望,也沒有娶妻,到了如今我仍沒有打算去尚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敵國公主。這一切的原因在于我自己,而不在于你。” 在蕭致墨說話的時候,蘇玉的視線終于抬起,落在蕭致墨的身上便再也難以離開。蕭致墨是一個十分特別的人,他身上有蘇玉所艷羨的灑脫與不羈。那份瀟灑,是蘇玉一直以來憧憬,卻怎么都學不來的。 蘇玉的眸中仿若有瀲滟波光流動,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蕭致墨將話說完,見到蘇玉沉默不語,垂下頭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尷尬一笑:“你知我這人向來不說假話,方才的話發自肺腑,并不是說著好聽的。” “我并未如此認為。”蘇玉匆忙擺了擺手道,“我只是在擔憂你一直謝絕太后殿下,怕是會招來她的不滿。” 蕭致墨搖了搖頭:“說來我其實并不懼怕她的不滿,即便她對我有怒火,也不會因為這個牽連到我的父兄。而對于我,最嚴重的后果不過就是太后殿下罷了我如今的官職罷了。我的心思本就不在官場之上,當初會奉太后懿旨掌管軍需輜重的置辦,無非是因為我的兩個兄長與蘇兄都去了戰場。” 蕭致墨說了一大串,似是有些口渴,端起面前白玉石桌上已然暖氣稀薄的茶水又啜了一大口,這才繼續道:“太后其實并不在意那胡國公主究竟嫁了誰,她在意的只是與那昔日的胡國國君,如今的永安侯之間那個善待公主的承諾。而我夾在了他們二人之間,只是因為我恰巧是最適合的那個罷了。若是太后真的因為我拒婚一事要懲辦于我,那便由著她去罷,畢竟永安侯那里總要有人給一個交代。” 看著蕭致墨面上毫不在意的表情,蘇玉心頭也釋然了不少:“我本以為你會覺得惋惜,畢竟當初你為了輜重的置辦可謂勞心勞力,卻沒有想到你竟然能如此看得開。” “志不在此,為何會看不開?”蕭致墨悠閑淡然道,“我與太后執拗了這么久,其實不過是想將輜重一事善了再走。待到一切戰事平息,我便會主動辭了官去專心經營我名下的那些產業。到了那時,我身為一個無官無職的庶民,自然輪不到我尚公主。而我的官途自此徹底斷了,父兄那里倒也不會再阻攔我從商。” 蘇玉開始一直以為蕭致墨只是意氣用事,卻未料到他早就將自己的后路想好,不禁掩唇一笑,口中稱贊道:“蕭三你小事不拘,大事清明,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蕭致墨被蘇玉的話說的面色羞赧:“慚愧慚愧,其實歸根結底,我只是覺得人活一世,自然應該瀟灑快意,順從自己的心意而活。有時候我們并非被逼迫得窮途末路,只是自己讓自己鉆了牛角尖罷了。” 蘇玉一直在認真傾聽著蕭致墨的話,聽到了此處卻沉吟了片刻,開口輕嘆道:“怕就怕已經身處在這牛角尖之中,鉆得進去卻鉆不出來了。” “蘇二。”蕭致墨俊朗的眉目微蹙,擔憂看向蘇玉,“你與他若是重新在一起了,不該是這副模樣。” 雖然蕭致墨沒有指名道姓那個他是誰,可在場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蘇玉自己的茶盞便擺在她的右手旁,如水蔥一般纖細的五指卻越過了散發著淡淡溫熱氣息的茶盞,平平放在了白玉石的桌面之上。一股清冷寒意順著掌心流入四肢百骸,卻壓不住心頭因為蕭致墨的問題而雜亂起來的思緒。 蘇玉的指尖在白玉石桌上無意識地輕輕滑動,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低聲道:“我亦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但是我與他之間的溝塹,只怕是再也填不滿了。” 蕭致墨的眸光動了動,驀地伸手越過了桌面,將蘇玉放在桌上的手牢牢攥緊。 蘇玉面露愕然之色,怔怔地凝視著蕭致墨的手,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蘇二。”蕭致墨的神情亦十分緊張,“若是如此,你便與我在一起,好么?” 溫熱的觸感從手背源源不斷傳來,冰冷的指尖燃起一些暖意。蘇玉抽了抽自己的手,蕭致墨卻不再像往日里那般好說話,反而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若是你同意,我這便派人來上蘇府提親,將你八抬大轎迎娶進門,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 蘇玉與蕭致墨相處了這么久,以往的他雖然灑脫快意,在她的面前卻十分內斂沉穩。這還是蘇玉第一次聽他如此直接的告白。心中有些慌亂,亦有些五味陳雜,蘇玉的睫毛輕輕顫動著,終是將自己的手一點一點緩緩從蕭致墨的手中抽了出來。 蕭致墨原本因為緊張而晶亮的眸光閃了閃,終于黯淡了下去。 “蕭三。”蘇玉的闔了闔眼眸,聲音苦澀道,“這不可能的。” “為何?”蕭致墨的面容白了白,口吻卻依舊十分堅定道,“若是你還忘不了秦大人,我便等著你終將他放下的那一天,你知道我最有耐性,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蘇玉搖頭道,“你之所求是一個你歡喜的女子,你所在乎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我卻連放下心中的那個人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