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身旁是秦硯清淺的呼吸聲,每一聲都十分地平靜。這樣的呼吸聲既熟悉,又令人感到安心。 蘇玉一面側耳凝神傾聽著,一面沉斂下來了神色,細細回想著下午張奇所說的關于蘇逍的話。 早在蘇逍出征之前,蘇世清對于蘇逍此次出征的態度便心存擔憂,是以在臨別前才會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甚至將于明堂這個一直與蘇逍對著干的老頑固也派出來時刻提點著蘇逍。 只是沒想到如今于明堂成了整個寧國大軍的叛徒,而父親的猜測卻成了真,大哥真的為了報仇,連自己的命都不顧惜了。 身側的秦硯呼吸聲依然平和,蘇玉有些不安地輕輕側了側身子面向他,打算從他那里尋求一絲安定,卻聽到一個極輕帶著些許鼻音的聲音輕喚道:“蘇二小姐。” 蘇玉沒有啟唇,用鼻腔輕輕的“嗯”了一聲。 那人方才應是淺眠了一會兒,此刻的聲音已然沒了方才那抹慵懶的鼻音,聲音清晰口吻篤定道:“你方才也也沒有睡著。” 蘇玉在一片漆黑之中盯著那人模糊的輪廓,又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人喟息了一口氣。 “我……”蘇玉合了合眼,“我仿佛聽到了極遠處傳來了戰場上的廝殺之聲。” 身旁那人沉默了一瞬,這才緩聲道:“蕭將軍與蘇小將軍二人突襲的地方離此處并不近,應該只是蘇二小姐太過掛念戰場局勢,才會有這般的想法。” “可能罷。”蘇玉道,“我確實是放心不下大哥。以往只是送他出征,現在卻是第一次在距離戰場最近的軍營駐扎之地等他,入目之處全是平日里大哥的痕跡,所以才會更加緊張一些。” 秦硯側過身來亦面對向蘇玉,兩人的目光隔著蘇逍的床榻在一片漆黑之中直直對上。 秦硯的眼睛雖然在白日里看起來深邃如淵一般讓人看不透徹,在此刻的夜色中卻十分的清亮。蘇玉有些不自在的重新翻了身平躺回去,這才開口問道:“你白日里說你的家鄉離前朝的皇宮很近?” “嗯。”秦硯聲音清冷到讓人聽不出他此刻的情緒,“非常近。” “那睢陽王屠宮那日,你是否會聽到……”蘇玉說到此處一頓,搖了搖頭道,“罷了,還是不問了,想來必然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回憶。” 秦硯道:“莫要多想了,此刻一覺睡過去,興許明日一早他們就歸來了。” 蘇玉低低應了一聲,將眼睛闔了起來:“那便睡罷,也能將這長夜消磨得更快一些。” 蘇玉也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只覺得夢中刀光劍影刺目,被無數將士們的鮮血洇染的殷紅。此處的情境分外陌生,蘇玉憑著直覺向前方遠遠望去,卻正好見到身旁不遠處埋伏在草垛之中的弓箭手萬箭齊發的一幕,而每個弓箭所指之處,卻是還在戰場之上奮勇殺敵的蘇逍與蘇逸! 而入目處,卻是蘇逍一把將蘇逸推開,卻因為這個動作將自己暴露在箭矢之下,進退不得。 “撲——”的一聲箭矢帶著強勁力道貫穿人的身軀的聲音傳來,蘇玉的瞳孔猛地一縮,只覺得所有的聲音被卡在了喉嚨中,那一聲吶喊無論如何都無法沖破出束縛。 蘇玉的嘴唇顫了顫,掙扎著想要上前,卻不知為何渾身無力,腳仿若定在了原地一般,怎么都無法移動,心中越是著急,便越是無能為力,只恨不得此時此刻有一把劍在手砍了這雙不聽話的腳,就算是爬,她也要爬過去。 就在這時,蘇玉覺得自己的肩頭被人用輕柔的力道拍了拍,一道清冷卻中卻透著一抹暖意的聲音向著自己喚道:“蘇二小姐?蘇二小姐?” 蘇玉混沌的神思被這聲音激得清醒了一些,再仔細聽時,已然分辨出了那便是秦硯的聲音。 秦硯將他的音量提高了一些,繼續喚道:“蘇二小姐。” 蘇玉被秦硯喚得睜開了眼,這才發現方才那一可怖的情景原來只是一場噩夢,而她此刻正躺在軍帳中,因為方才夢中的奮力掙扎而出了一身冷汗。 “我……”蘇玉神色帶著些許的惶恐坐直起身來,對上了秦硯一雙帶著關切的眼眸,輕舒一口氣道,“方才好像做了個噩夢。” “我知道。”秦硯因為亦是一覺才睡醒,如墨一般的長發閑散地披在肩頭,給平日里穿著一絲不茍的他平添了許多別樣的韻味。 秦硯坐得離蘇玉更近了一些,拿了一條方帕小心翼翼地將蘇玉額頭上的汗水拭去,這才繼續道,“方才我聽見你在夢中很是焦急地呼喚蘇少將軍的名字。” 蘇玉知道秦硯素來淺眠,方才他必定是被自己的夢囈聲吵醒的,心中有些歉意,蘇玉伸出手想要從秦硯的手中接過絲帕:“也不知現在是什么時辰了,但必定已經夜深了,你明日還有其他要事,還是繼續去睡罷。” 秦硯抓著著那條方帕的手并未松開,目露不贊同之色:“你的手到了現在還在抖。” 蘇玉將手縮了回來,倒也沒有再執著,任由秦硯動作輕柔地幫著她將面上的汗水拭去。 夜已深,就連屋外的蟲鳴都已然染了一層疲憊,帳內一片靜謐彌漫,兩人便這樣面對面地坐著靜默了半晌,秦硯將方才為蘇玉擦拭汗水的絲帕疊了疊,放回到自己的枕頭旁,才口中問道:“你方才夢中喚著蘇少將軍的名字,可是因為方才做了什么關于他的噩夢,此刻才不敢入睡?” “我并不是不敢入睡。”蘇玉否認道,頓了一頓,蘇玉悶聲道,“今日我在傷兵軍帳的時候,聽張奇說了一些關于大哥的事情。” 秦硯的眉頭幾不可見的一蹙,隨后以柔和的口吻問道:“是什么事情?” “他說……大哥在戰場之上太過無所顧忌,很多時候為了殺敵,連自己的安危的置之度外。”蘇玉聲音帶著踟躕道,“我心里有些擔心,張奇他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是這樣……大哥此時就在戰場之上,又怎能讓人放得下心來。” 秦硯深邃的眸光凝視著蘇玉,嘴唇張了一張正要說話,便聽蘇玉匆忙道:“你還是莫要對我說是不是真的了,我……我待大哥回來之后親自去問他。” 就在蘇玉連自己都覺得心虛的時候,秦硯卻微微笑了:“你說得沒錯,此事不若等蘇少將軍回來了你親自去詢問他。上陣奮勇殺敵本就是身為將軍應該去做的,更何況此次出征并非只有蘇少將軍一人領兵,還有蕭致彥將軍同他一起,戰場之上軍令如山,蘇少將軍即便真的如張奇口中說的那般無所顧忌,也有蕭主將壓著他,你也莫要太過擔心了。” 蘇玉被秦硯說的心中的那塊大石確實輕了一輕,嘴角扯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 秦硯開口道:“既然想通透了,蘇二小姐還是快些歇息罷,興許他們明日便可以回來了。” 蘇玉疲憊地點了點頭,重新躺下將自己埋入錦被之中,頭平枕在枕頭之上睜著眼望著軍帳棕黑色的帳頂,聽著身旁一陣錦被的窸窣摩擦聲之后,軍帳之內這才重歸了一片寂靜。 第一百〇二章 秦硯眉目清朗,眉宇間流動著淡淡暖意:“我早就知道今日你必定放心不下蘇少將軍,本想著讓你下午勞累一下晚上可以睡得沉一些,卻沒料到張奇會對你說這些話。 “這并不怪他。”蘇玉搖頭道,“就算不是他,也會有別人與我說。若是大哥真的是如此,待回到凌安城,我便將此事告訴父將,讓父將重重地罰他去關禁閉。” “我記得以前蘇二小姐說過蘇少將軍睚眥必報?”秦硯打趣道。 蘇玉的嘴角終于勾出一抹舒暢笑意來:“我為了大哥的安危一路馬不停蹄跑到這營地中,來了之后又只能悶在這間軍帳中養傷,今日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便有人向我告他的狀。我為大哥做到了如此,若是他自己反而不懂得珍惜,那我請出父將來訓他倒也沒有什么不妥。” “確實合情合理。”秦硯贊同道。 蘇玉面上的表情突然一變,將手中拉著的被角松開,輕輕一拍床榻懊惱道:“說到此處,我才想起來我到這軍營的原因可不只這一件。前些日子我一直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大哥的身上,竟然糊里糊涂的將這件事情給忘了。” “究竟是何事?”秦硯的神色一正,卻還是先將蘇玉身上的錦被重新蓋好,這才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