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這東西……哪兒來的?”無意識的,天子的嗓音有些顫抖了。他還未老,對自己送出手的東西,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母妃臨終前留給我的,母妃說這東西能辟邪,就讓我帶著了。至于從哪兒來的,我也不知。父皇,現在我把這東西送給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愿母妃保佑你。” 天子眼底的情緒不知是喜是怒,他將貔貅一攥,努力平復內心波瀾地道:“這東西父皇定會好好保管。”轉身,拂袖便走了。 晏昭其踮起腳尖,拉長了脖子目送天子離去,轉過頭就大大地笑開了:“皇兄,我棒不棒。” 晏殊樓直接將晏昭其抱了起來,親了大大一口:“簡直棒極了,我還以為你真哭了。” 晏昭其突然就落淚了:“嗚,我真的想母妃,好想好想。” 杜明謙過去拍了拍晏昭其的腦袋,柔聲道:“那想不想皇兄?” “想!”晏昭其抱著晏殊樓香了一個,濕漉漉著眼看了看杜明謙,又加了一句,“我也想皇嫂。皇嫂,多進宮陪陪我可好。” 杜明謙笑而不語,宮中的規矩豈是他一人能改的。若因他有了先例,那不都亂套了。 “想什么想,我們這不還在么!成了成了,你快回去看書寫字去,方才還答應父皇的呢。”晏殊樓放下了晏昭其,拍拍他的臀部,趕馬似的,“快回去,明日我來檢查你的功課,若是做不好,小心板子伺候!” “皇兄才不舍得打我呢。”晏昭其大大地笑開了,同晏殊樓做了個鬼臉,立馬拉著宮人的手嘻嘻哈哈地跑開了。 “真是的,越來越不省心!”晏殊樓沖著晏昭其的背影揚了揚拳頭,“真是太寵他了!銘玉你也是!” “我怎么了?”杜明謙顯得很無辜。 “就你寵他,瞧他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都怪你!” 杜明謙哭笑不得,他平日都甚少見到晏昭其,寵字一說從何而來,但他卻不敢反駁,很委屈地把自己的臉湊了過去:“是臣的錯,請王爺責罰。” “這還差不多,乖!”晏殊樓捧著他的臉蛋,狠狠地親了一口上去,“下次記得多做錯事,主動領罰!” “……是。” ☆、第六十八章 ·后逝 賢妃的忌日過后,愈來愈多的大臣上諫,請求天子再立新后與太子,但天子卻以近日公務繁忙,當以國事為重為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脫。大臣們的信心受到打擊,更因得不到天子的支持而灰心喪氣,后來見天子并無打算,也不敢貿然逼諫,只能止了上諫的心,誰知,在這事情將平的時候,忽然發生了一事,令這好不容易伏下去的風浪又再掀起。 事情很簡單,卻又含著無限的深意。 廢后陳曌,猝死冷宮。 她死得毫無征兆,好像就是喝口水噎死一樣,突然就這么沒了。天子對此事,似乎并無太大的關心,冷冷淡淡,鎮鎮定定,令人暗中查明廢后死因,最后一經查明,竟得出匪夷所思的結論——廢后因服食底也伽過量,生命透支以致死亡。 事情便詭異在此,廢后被打入冷宮后,天子查處了一大批的底也伽并將其銷毀,底也伽在璟朝內已經禁止流通了,宮中更是沒有,這服食底也伽過量之說又從何而來。 天子明知此事蹊蹺,卻未細查,直接將廢后葬入陵墓,悄無聲地將此事壓了下去,好似死去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宮女。廢后同天子在一塊的這些年,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兀然因犯事打入冷宮后,喪失了神智,天子都未去看過一眼,如今死因蹊蹺又被匆匆下葬,天子也不表示一點的痛惜,天子此舉著實令眾人心寒,也讓眾人嗟嘆,天子之心非人能測。 廢后一去,鑒于其曾經身為國母的身份,依照璟朝規矩,為表對其尊重與哀悼,皇親國戚三年內不可置辦喜事,天子也不可再立新后,待三年期滿方可。 對于此等規矩,有人喜有人憂。 喜的人便是晏殊樓一方了,新后不立,良妃短期內便無機會再登后位,而三年的時間,完全足夠晏殊樓將良妃從那高位上踹下去。杜御恭也也慶幸自己早了一步成了親,不受其影響——他前段時日便同方語嫣成了親,這親成得十分低調,只宴請了幾位好友。晏殊樓因同其關系不好之故,過去吃了酒就走了,令這本來低調的親變得十分地不熱鬧。 撇去杜御恭的親事不談,良妃此刻的內心便如燒著一股澆了油的熱火一般,熊熊燃燒起來。她大發雷霆,大怒道:“那賤人不是照看的好好的么!怎么會死了,底也伽不是也有暗中送去么!” 嬤嬤低垂著頭不敢說話,在良妃將該砸的都砸爛了,泄氣之后,方小聲的回了句:“您所交代之事奴不敢忘,只是那人命薄沒那福分……” “少跟本宮胡扯!本宮要知道那賤人的死因,去!給本宮查過仔細”良妃玉指一豎,“給本宮查個明白,究竟是誰動的手腳!” 人都下葬了,這還從何查起,但嬤嬤卻不敢言,硬著頭皮應下,轉身就交代自己的親信去查。 便在當夜,嬤嬤睡得極其不安,胸口好似被壓了一塊重石,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從夢魘中驚醒,大張雙唇喘氣幾口,氣還未順便赫然看見房中竟然站著一位黑衣人,嚇得她就要大叫。但黑衣人出手如閃電,快速地隔空點了她的啞xue,并以一種好似故意壓低遮掩的聲音威脅道:“若想活命,就終止你愚蠢的行為!” 其聲音竟帶著幾分尖細,在夜中聽聞令人無端地感到一陣膽寒,生出懼意。 嬤嬤打了個寒顫,身上也跟著起了雞皮疙瘩,她壯大了膽子,試圖靠近看清那人的雙目,熟料那人警醒發覺,一溜煙地躥到門外輕飄飄地走了,只有那在風中咿呀搖晃,以及一句沉在房中的聲音證明他曾經來過。 “此事你若敢泄露半句,便留下命來!” 嬤嬤雙唇重重地闔上,一口氣終于喘順了,她絞盡腦汁回想方才那人究竟是誰。可惜,那人背光而站,除去其身形外,其余完全不知,但是其嗓音獨特,又十分尖細,反倒像是…… 嬤嬤轟然醒悟,在宮中能有尖細嗓音的除了內侍尚有何人,而敢如此夸下重口的公公,也就只有那人身邊的了! 嬤嬤大眼一怔,方才強迫自己建立起的鎮定一瞬間垮塌,她好似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實,若此事正是那人所為,那么她調查下去的后果,不敢想像…… 嬤嬤深吸一口氣整理好了思緒,平復心神,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明日便告知良妃,廢后是因不忍痛苦自盡而死的。至于良妃會如何責怪,都不重要,比起良妃,那人才是會要人命的,她還是保住自己小命為上。 另一邊,離去的黑衣人幾個起落就到了角落邊上,他將蒙面黑紗與黑衣一換,赫然變做了一個內侍,接著他便持著一塊令牌出宮去了。一出宮外,他直奔燕王府而去,還未進府就見晏殊樓在府外抱著胸,焦急地走來走去,看到他來趕忙迎了上來,將他拽著往里走。 “銘玉,如何如何?”抓著黑衣人的胳膊上下看,比起事情的進展,晏殊樓更擔心黑衣人的安慰。 黑衣人將臉上易容一去,現出了一張臉,此人正是杜明謙。 杜明謙拍了拍晏殊樓的手,安撫地笑道:“我出手你便放心吧,萬事無誤。” 晏殊樓吊著的一口氣松了下來,他抱著杜明謙親昵地蹭了蹭:“銘玉,多虧你會變聲,不然這事便不成了。還有,你下次別冒險了,若是被人發現便糟了!” 杜明謙笑道:“多虧了師父當年教過我一些變聲,不然這事也沒戲。本來想讓同會變聲的手下去的,可我還是不放心,便親自出手了。放心罷,嬤嬤未發現異樣,且其也是個精明的人,經過今晚的嚇唬,我相信她定會以為害死廢后之人是圣上,不敢再繼續查廢后死因了,自然也不會發現你。說起來,還是你厲害,能夠挑這好時機對廢后下手,讓良妃想做皇后都不成。” 晏殊樓笑瞇瞇地接過晏新遞來的錦帕,輕柔地給杜明謙擦去額頭的汗珠,還拿手給他扇了扇涼:“害死我的母妃之人,我焉會放過。我不動手不過是為了等待好時機罷了,早些時候動手,非但易被人發現,還對良妃影響不大。不如待良妃信心滿滿以為自己坐穩后位時,給其一盆冷水,逼她動手,將事情做絕,再讓父皇出手對付她。但是我委實想不到,父皇竟然不細查廢后的死因,這……” 杜明謙點了點頭抽過他手中的錦帕,翻過一面,給滔滔不絕的晏殊樓擦了擦汗,接話道:“圣上的心,豈是你我能猜的,不過你做事如此干凈利落,哪怕他想查,也定是查不出的。說來,我記得你先前曾說過,良妃如今已經收攏了后宮不少人,進而借助這條人脈,籠絡了不少后宮之人的外家罷。因此我想,良妃很可能會在這三年期間,令這些外家中的大臣給圣上施壓,迫其立后。你說,若真有此事,你當如何處理?” 晏殊樓一頓,牽著杜明謙回了房,接過晏新遞來的一碗冰糖水勺了一大勺,喂到杜明謙的口中:“前段時日,母妃忌日時你想必也聽到了父皇與昭其的對話,聽其口氣,他似乎心中另有打算。但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良妃的計謀得逞的。” 杜明謙會心一笑,反手接過他那碗冰糖水,勺了一勺喂過去:“不說那么多了,我們靜待消息便是,來張嘴,喝點糖水祛暑。” “可是銘玉,唔……”冰糖水涼涼地入了晏殊樓的口,順著腹部流下,全身都清爽了,再后來想說話時,所有的語言又被一個溫熱的唇堵住,一口糖水順著緊貼的雙唇再次入了他的喉。 接下來又是幾口糖水入了腹,至兩人分開時,晏殊樓已經雙頰通紅,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瞪大了眼:“銘玉,你……你這么主動勾引我,我也不會主動去做那事的!”一巴掌按到了杜明謙的臉上,好似在阻止他看自己的紅臉,“你別想誘惑我!” ……不過是普通的親吻,怎么就成了勾引?依他看,分明是晏殊樓思想不正,方會有如此想法。 杜明謙嘴角一牽,雙手環住了欲逃跑的晏殊樓,既然對方如此思想不純,那他便順著不純下去好了:“那你不主動,換我主動可好?” 晏殊樓稍稍推開杜明謙,半推半就:“你前幾日剛那啥……” “這都幾日了,你要憋死我么?初珩,莫非你不想要么?” 這話一出,晏殊樓連脖子都紅了,一狠心就閉上眼豁了出去:“那……那你不準動,我來動!” ……方才誰說不會主動坐上來,自己動的? 當然,這一夜究竟誰先主動,誰都不知道。晏新只知他來探房時,就聽到里屋傳來面紅耳赤的聲音—— “你又亂動,看我夾死你,喝!” ☆、第六十九章 ·灰衣 七月盛夏,如火炙烤著大地,晏殊樓自打廢后走后,整個人好似卸下了擔子,輕松許多,也多了許多閑暇的時間,陪同杜明謙卿卿我我。 如今戰事已停,瘟疫也已經解決,在晏殊樓的安撫下,民心已定,皇家顏面也得以挽回,璟朝現今國泰民安。 人一沒事做了,便東想西想了,將手頭的公務處理后,晏殊樓就蹦到了在其身邊陪伴的杜明謙身邊,猛然扯開了他手中的書,丟到一邊,一徑蹭到了他身上,故意把頭上的汗也抹到了他臉上:“銘玉好熱!” “熱你還貼過來,”對其行為,杜明謙哭笑不得,將那大腦袋推開一些,省得兩熱相貼,全身著火,“你的公務都處理完了么?方才見你還一堆事未處理呢。” “不弄了,熱得煩躁,銘玉你也不幫我處理!” “正所謂后宮不能干政,我幫你……” “等等,你說什么?”晏殊樓打斷了杜明謙的話,“你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杜明謙狐疑不淺,重復了一次:“正所謂后宮不能干政……” “后宮干政!哈哈哈,”晏殊樓拊掌大樂,親了杜明謙一口,“我想到讓良妃倒臺的好法子了!銘玉你真棒。” 杜明謙慵懶地打了個呵欠,把臉上的水漬連同晏殊樓蹭來的汗漬抹到晏殊樓衣上,沒有精神地道:“早該想到了,這時候方想到。” 晏殊樓眉梢一挑:“嗯?莫非你早早便想到了。” 杜明謙單手捋著一縷長發,笑意暢快:“我當然早想到了,只是想瞧瞧你何時方能想到罷了。” “銘玉,你越來越壞了!有好計劃不同夫君分享,你這王妃不合格!”晏殊樓生氣,啃了杜明謙好大一口,杜明謙朗聲笑開,反手抱著晏殊樓道:“你自己愚鈍,怎還怪我了。說來,你有什么好計劃了么?” “沒有,現在天太熱,沒心情!”晏殊樓又咬了一口杜明謙的耳朵,覺得熱得慌,就從杜明謙懷中翻出了一條錦帕,徑自往自己臉上抹,但這汗就如同瀑布一般,止得住這邊,那邊依然在流,他急得將錦帕丟開,索性把汗蹭杜明謙身上,讓他把兩個人的汗一塊兒擦。 這叫夫夫有難同當,有汗同擦! “熱死了,快起來,我去讓晏新上碗冰糖水來消消暑。” “不了!”晏殊樓卻拉住了杜明謙,再把汗一蹭,樂滋滋地道,“前段時日,府上大廚購置了一批上好的梅子,正巧可以用來做冰糖酸梅湯,趁著今日無事,我同你回你娘家一趟,將這些梅子給娘親以及大嫂送去。” 杜明謙回以一笑:“你有心了,多謝。” “銘玉你謝我?”晏殊樓好似很高興,把自己臉蛋伸了過去,示意地點了點,“那還等什么,快快快,來親一個!” 杜明謙輕輕地在他臉蛋上落了一個吻,正要撤離時,晏殊樓使壞地把他的腦袋一壓,令他重重地親到了晏殊樓的臉上。 “哈哈哈,正巧幫我擦汗了!”晏殊樓倏然推開杜明謙,趁著他發愣時一溜煙趕緊跑了。 杜明謙惱了,追上晏殊樓把自己臉上的汗也蹭了上去,兩人打打鬧鬧了將近一盞茶,才停止折騰去收拾東西,回杜明謙娘家去。 到了杜侍郎府上時,早早聞訊的管事就出來相迎,晏殊樓令晏新將梅子遞給管事后,便拉著杜明謙大搖大擺地進府了——本來依照規矩,杜侍郎是要出門相迎的,但晏殊樓以杜侍郎為長輩為由,不讓其出來相迎。 因為杜侍郎同杜御恭之前爭吵之故,父子倆至今都還存有間隙,杜御恭成親后更是將所居房屋搬到了遠離杜侍郎住房之處,以致平日里除卻用飯時,其余時刻都甚少見到杜御恭,連同其夫人方語嫣也很少見。 但今日不知是什么緣故,方語嫣聞訊后竟然出來相見,讓晏殊樓突然吃了味。 方語嫣畢竟曾經愛慕過杜明謙,如今芳心雖變,但晏殊樓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看到方語嫣在啟唇說話時,晏殊樓就下意識地握住了杜明謙的手,將兩人的距離拉近。 方語嫣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涵養極好,一雙眼也精明得很,看出晏殊樓對自己的戒備,她赧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同晏殊樓攀談起來,并不將目光落在杜明謙身上,很好地避了嫌。 后來,不知說到什么,竟然就扯到了杜御恭的身上,晏殊樓怔然,方杜御恭沒有出來相見。 “夫君今早上朝后,至今未歸。”方語嫣言辭間透露出了幾分擔憂,“王爺,這段時日朝廷事務可是很多?” 晏殊樓心頭一跳,因之前杜御恭檢舉了一大批官員之故,朝中官員大換血,在糾察檢舉方面的事務便少了許多,再加之杜御恭升任御史大夫,其事務相比又輕松許多,論理不會很忙才是。可看方語嫣這般說話,十之八|九是杜御恭下朝未歸,已是常態。 “嗯……是很忙,我今日也是忙里偷閑方過來的,坐坐便走!”晏殊樓很識趣地幫杜御恭圓謊,以免方語嫣擔憂。 “是么?夫君近日來都忙里忙外的,甚少歸來,是以我……沒什么了,”方語嫣勉力一笑,頷首道,“是我多心了。” 晏殊樓心情卻不大好了,杜御恭新婚,不歸家陪夫人,跑哪兒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