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正欲錯開那個人走時,那人跨前一步擋了她的去路,笑眼瞇瞇:“姑娘,方才無意觸碰,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方語嫣修長的眉尾一橫,正想說上幾句,身后忽然一聲輕揚,一人接著并彎腰到了近前:“參見淮陽王爺。”說著,拉著愣怔的方語嫣跟著行了一禮。 撞著方語嫣的男子正是晏品城,他的目光深鎖在方語嫣的身上,身姿曼妙,音若鶯啼,正中男子的心頭好。他笑著揮揮手道:“這是宮外,不必多禮。” 方千昀邁前一步,遮住了晏品城射向方語嫣的視線,簡簡單單地說了幾句,便以家中有事為由,帶著方語嫣告辭了。灼然的目光一遠離,方千昀的聲音便提了幾個調:“語嫣,你怎會同他碰上了。” 方語嫣委屈之至,將同晏品城撞上的事情始末道出,方千昀吁了一口氣:“日后你若遇上他,能避則避,不要同他有所接觸。” 方語嫣點了點頭,頓住半晌,遲疑的心思在心中兜兜轉轉,最后順著呼吸涌了出口:“爹,你可識得一姓杜,名銘玉的公子?” “又是他?”方千昀曖昧的目光,在羞紅臉的方語嫣上轉了幾轉,笑吟吟地搖了搖頭,敢情他家閨女是開了心竅,看上一位杜公子了。 方語嫣羞色一生,攥著手里的絲絹低聲形容,卻不知她道出的信息越多,方千昀的臉色越沉:“你所說的公子可是喜穿白衣,樣貌絕美,堪比女子,且體弱多病? ” 方語嫣方因嬌羞而低下的頭赫然抬起,笑容滿面:“正是,爹你可識得他?” “果真是他……”方千昀臉色難看,他揮了揮手道,“閨女呀,你便放棄這人罷,他并非你可銷想之輩。” 方語嫣追問道:“爹,你此話何意,他究竟是何人?” 方千昀長嘆一聲,猶如驚雷轟下地吐出了幾個字:“燕王妃。” 晴天霹靂都難形容方語嫣此刻的感受,她木木地瞪大了眼,難以接受這事實。半晌,福至心靈,她雙眸一低,帶著幾分嘆息地喃喃自語:“這樣的男子,為何甘愿嫁與他人為妻?” “皇家之事,豈是你我一言一語道得清的,走罷,甭想了閨女,我們回家罷。” 家已歸,心未歸,單相思的心擱在了杜明謙的身上,再難收回。方語嫣不甘心,試著出門了數次,在相遇之地等候,可幾日下來,她再未見過那一抹白凈的身影,仿佛當日的人只是夢中的過客。她也是個識趣的人,求而不得,是命中注定沒有緣分,她漸漸放棄了心頭的執念,可愛戀雖減,救命之恩始終未忘,她想起當日杜明謙提及的家兄不得拔擢之事,便在明里暗里同她爹道了出來。 方千昀倒未直接答應,考慮再三后,決定先打探打探杜御恭的品性。這么一查,發現杜御恭為人正直,剛正不阿,不因受上頭欺壓而低伏,正對著方千昀的胃口。于是,為了讓自己賞識之人,不受人欺辱,方千昀暗中著人關照了杜御恭,稍微改善了其在宮中的地位。 而另一廂,自打那一日同方語嫣見面后,晏品城的心都丟了,雖然他已有兩位容貌秀麗的側妃,可畢竟看久了都會膩,這新鮮的人一見,便貪了鮮,總想著能再多接近接近。 晏殊樓可不會讓其得逞,他著人日日監督晏品城,只要其想接近方語嫣,他的人便會百般阻擾,氣得晏品城火冒三丈,又不知那些阻撓的人從何而來,于是,接連一段時日,他連方語嫣都親近不了半分。而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又一落千丈,萬般無奈下,晏品城將重心轉回到了那人之上。 一個月后,杜御恭擢升為從六品下的侍御史,負責奏彈。 一人提拔,全家高興。杜侍郎樂得胡須都飛了上天,說他家長子終于有出息了,雖然只升了一品,那也是好事一樁,日后有一必有二,定能步步高升。蔣氏也是眉開眼笑,拉著杜御恭的手,拍了又拍,激動得道不出話來。 杜侍郎笑意滿滿,決定要在府上大擺宴席,邀晏殊樓同杜明謙兩人回來同聚。 晏殊樓聞訊時,嘟囔了幾聲,想到要見杜御恭那張黑板的臉,他就高興不起來。這段時日,杜明謙隔三差五便會回娘家,給雙親帶些東西,而每次晏殊樓均找借口不去,唯一一次去的,還是因杜御恭外出不在家,他方過去。 說到底,他還是生怕直脾氣的自己同杜御恭起沖突,讓夾在中間的杜明謙難做。 杜明謙深知兩人矛盾極大,也頭疼得緊。將他爹送來的書信放好,他側首問道:“王爺,家父難得邀我們回家同聚,你……” “去!”晏殊樓拍桌站起,揚聲將晏新喚了進來,“前陣子父皇賞了不少補藥,你去挑幾個好的裝好,稍后一并送到爹的府上。” 晏新樂呵呵地下去了,杜明謙心頭一暖,上前去給晏殊樓捏了捏肩,把自己的腦袋擱在他的肩頭:“王爺,多謝。” “自家人謝什么!若當真謝我,呶,”晏殊樓敲了敲自己的肩頭,“多捶捶。” 其實若非為了他,晏殊樓焉會拉下臉去見一個他不喜歡的人呢。杜明謙但笑不語,依言給晏殊樓錘了幾拳,但半晌后,自己的拳頭就被晏殊樓溫暖的手包裹起來了:“到我給你錘了!” 一下一下,不知掌控力度的手敲在肩頭,讓杜明謙心中堅冰盡數打碎。 許久未曾見過晏殊樓,杜侍郎一家興奮不已,再次相見,少了前幾次見面的拘束,多了幾分親和之感。 杜御恭一如既往地板著個臉,眉宇間傲氣不減,但興許是因升官之故,臉部線條柔和了許多,微微上揚的嘴角讓他的銳氣磨掉了幾許。 杜明謙看晏殊樓同杜御恭氣氛緩和,大松了口氣。他同晏殊樓趕來時,已近晚膳時刻,于是就直接移步至膳廳用膳了。 彼時天氣寒涼,已是臨冬時分,一家人沒有太多拘束,吃起了火鍋,喝上幾口熱酒祛寒。 杜明謙喝不得酒,只拿著一小碗的藥酒,意思意思地陪著酒,而晏殊樓一人喝沒勁,熱酒一下肚,腦子一熱,就豪邁地舉酒面向杜御恭,意思很明確,要同杜御恭拼酒。 杜御恭毫不推辭,喚人換上了兩個大碗,豪氣地倒了滿滿一大杯,敬了一敬,同時與晏殊樓一飲而盡。 觥籌交錯,把酒言歡,新燃的宮燈火光閃爍,倒影著兩人紅透的臉,分明交錯,杜明謙將晏殊樓的腦袋枕在自己的肩窩,看他還不死心地端起一碗,歪歪斜斜著手要往嘴里灌,無奈一笑,他給杜侍郎使了個眼色,杜侍郎便站起身替喝麻的杜御恭認輸,請晏殊樓準許他帶杜御恭離去。 晏殊樓打了個酒盹,咂咂著嘴睡得正酣,揮揮手讓兩人走了,杜明謙給晏殊樓拭了拭唇邊的水漬,喚晏新將晏殊樓抬起,同蔣氏告辭了。 翌日一早,杜御恭神清氣爽地掛著一抹笑容,同杜侍郎上朝去了。蔣氏無事可做,看今日艷陽高照,便到了杜御恭的房內,給他拿被出外曬曬——這些事本該由下人來做,但她自己親手來做,便多了幾分親切的味道。 杜御恭的房間如同他人一般,布置得一絲不茍,連被褥都疊得整整齊齊,讓蔣氏看著都覺得自豪,若非他仕途不順,憑他這愛整潔的習慣,定引得眾多女子的青睞。蔣氏會心一笑,大致理了理床單,扯平四角,卻聽咔的一聲,不知她碰著了什么,角落的地面突然開出了一個小口—— ☆、第二十八章 ·疑惑 蔣氏懷揣著疑惑往地底一看,里頭竟放著個精致的匣子,光是用眼看,都感覺到其充滿了貴氣。禁不住好奇拿在了手里瞧了瞧,不曾想一個握不住,這匣子砸到了地上,幾張紙隨著掉了出來。 蔣氏急忙將紙張撿起,正待將其放回匣子時,卻忽然嗅得一陣暗香,仔細一聞竟是手中紙張所散出的。 她大感訝異,藏得如此隱蔽,又有暗香,莫不是哪位大家閨秀與同敬私下往來的書信罷?真是,這孩子,有了心上人也不告知為娘,待為娘看看,這究竟是哪家的姑娘,看上了他。若是個好人家,改明兒便讓老爺派人說個親去。 如是一想,她就心花怒放地拿了一封起來瞧瞧,誰知,這越看越不對勁,莫非這是…… 她將余下的信一同翻出來看了遍,越看心越慌,手都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不成,這得讓老爺過目!蔣氏匆匆忙忙地將其中一封信塞入了懷中,打著顫地將余信整齊放回匣里,匆匆忙忙就走了。 心緒不寧地揪著手中的絲絹,待到了下朝之時,急忙迎了上去,給杜侍郎退下了擋風的披風,蔣氏啞著聲音問了一句:“老爺,同敬他在宮中可好。” 杜侍郎點了點頭,笑道:“自然是好的,這人一升官,精神了許多,尚有不少的人過來巴結呢。” “巴結?”蔣氏心頭一悸,更是慌了神,“同敬不過六品小官,怎會有人巴結。” “誰知曉呢,”杜侍郎眉頭都揚了起來,“今日一下朝,便見有不少的官員同他親近,同敬都笑了,嗨,這真是難得一見的場景啊,這不,現今還被人帶去喝酒了呢。嗯?”杜侍郎一頓,看蔣氏的臉色越來越沉,也笑不起來了,“夫人,怎么了,臉色如此之差,可是老毛病又犯了,來人啊,喚大夫……” “不,老爺!我無事,只是同敬他……” “他怎么了?” “你……你自個兒看罷!”痛心地從懷中拿出了那張信,蔣氏黯然一嘆。 杜侍郎皺著眉頭看了下去,越看臉色越是可怕,最后雙眼燃出了巨火,啪地一聲就著那張紙按到了桌上,額上青筋條條暴起。 當日午時過后,喝得有些醉了的杜御恭回了家來,一入自己的房間,便見杜侍郎臉色沉沉地坐在那里,而他身邊放置的是一個本該藏在機關里的匣子。 杜御恭瞬間酒醒,臉色一陰,卻是不動聲色:“爹,你怎么到孩兒這兒來了。” “你還好意思問我!”杜侍郎豁然站起,打開匣子將里頭的信丟到了杜御恭的身上,氣急敗壞地道,“你瞧瞧這是什么!你告訴為父,你究竟想做什么!” 杜御恭斂下雙目,淡然自若地將灑落于地的信一一撿好,日光微斜,恰好打在那些信紙之上,將信末尾的“六”字映得格外的顯眼,毫無疑問,這是杜御恭同六皇子晏品城往來之信! “你最好給為父解釋清楚!你瞞著為父,私下同淮陽王聯系,究竟有何目的!你知不知你這是在害燕王殿下!你要置燕王殿下于何地!” 杜御恭冷笑數聲,輕蔑地一哂:“晏殊樓性子暴躁,難成大器,若非有銘玉相助,爹你以為他會有今日么!且他自與我們成為親家以來,又何曾拉過我一把!” 杜侍郎氣得腦袋冒了煙,怒斥道:“你簡直不識抬舉,幫外不幫里!現今六皇子式微,出了如此多事,你竟還偏幫于他,你這是在自掘墳墓!” 杜御恭也怒了:“自銘玉出生以來,你們的心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何曾分一丁點兒到我這兒!你偏心銘玉,偏心燕王,卻從不偏向我!” 兩人越吵越兇,連屋外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蔣氏匆匆趕來,卻被杜侍郎呵斥一聲,停在了房外。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屋內的爭吵突然弱了,約莫一炷香的時刻后,爭吵聲又強了起來,不久,杜侍郎粗紅著一張臉,丟下一句,“以后你的事,為父再也不管”就走了。而杜御恭陰鷙著臉,看向欲上前來安慰的蔣氏,搖了搖首,轉頭也出了門,朝另一方向離開。 方才還被爭吵聲充斥的房間,瞬間安靜下來,蔣氏焦急得揪緊了錦帕,轉身就往杜御恭的方向沖了出去,卻不知在其身后的桌上,有兩灘水漬甚是顯眼。 兩人爭吵的消息鬧得全府皆知,竟然當先一步傳到了晏品城的耳里。他聞言后哈哈大笑,讓人大開王府之門,迎接即將到來的杜御恭。 果然當日傍晚,杜御恭便喬裝打扮,秘密地到了晏品城的府內。兩人私下傾談了什么無人知曉,只有人看到翌日上朝的晏品城,神清氣爽,笑容滿面。 因同家父爭吵之故,杜御恭以自己身體不適為借口告了假,并未歸家,而是一直待在晏品城的府上。 郡王府比之親王府小上一些,但也是占地百丈,豪氣萬千,只是不知可是受府主之氣所染,這王府竟平添幾分陰森之像。 杜御恭微微蹙眉,挑了一條略顯安靜而正常的小路走了過去,一路賞景看花,不知不覺就迷了路,走到了一處死角。 這時,眼角一黑,只見在不遠處,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而來,還很警惕地左右環顧。杜御恭心中打了個響鼓,連忙貼在墻根之上,凝目而窺,只見那鬼祟之人蹲在角落邊上,不知弄些什么,過一會兒,又站了起來,拍了拍手,繼續看了一眼,又神神秘秘地走了。 杜御恭順著那人背影看去,越看越是熟悉,愕然一驚,這人竟是王府的長史,賀朝! “賀朝……王爺,你可識得此人?”杜明謙淡然地將晏殊樓給他看的紙張送到了燭火之上,在飛起的灰燼中不咸不淡地問了出口。 晏殊樓雙手環胸,大大地翹起了腿,晃了幾晃:“聽過,此人原先乃是晏品城招來的謀士,無官無位,幫晏品城管理私宅。后來不知晏品城用了什么手段,在其被封王后,把他提為了長史,替其管理王爺一眾事宜,晏品城對他可是信任得緊啊。” “能讓晏品城如此信任他,這賀朝也非一般人士,可知曉其來歷?”杜明謙把晏殊樓翹起的腿放了下來,“王爺,文雅些。” 晏殊樓吭出一聲,擺好腿,把自己的凳子往杜明謙那兒挪,一徑地擠入他的懷中,不悅地蹙眉道:“不知,我也曾派人去打聽其來歷,卻得不到任何的消息,仿佛此人是憑空現出一般。我很好奇,這般來歷不明的人,晏品城又怎會隨意親信了他呢。” “誰知曉呢。”杜明謙把那往自己下腹拱來的腦袋挪了挪,呼吸略有一沉,“王爺可還記得當日暗七傳來的消息——當時王竟奉的命是刺殺圣獸,而接令的賀朝卻說自己傳的令是保護圣獸?” “當然記得!”晏殊樓咧開了牙笑得開心,把腦袋又往杜明謙的懷里拱去,嗅了幾嗅,那淡淡的墨香讓他的鼻都醉了,“原本我還大費周章地安排了暗七去攪混水,結果卻是晏品城的人內部出了問題,省得我去動手了。” “王爺,那你覺得王竟同賀朝的說法,誰人可信?”哭笑不得地挪開了往自己懷中吹氣的晏殊樓,杜明謙大吸了幾口氣,壓下腹中升起的邪火。 “嗯?”晏殊樓探起了頭,蹙眉想了想,答道,“王竟做的可是殺頭的大罪,若非主子有令,定不會主動出手,因此,王竟的話更為可信。” “那王竟可信,賀朝的話便有可能是假的了。” 晏殊樓拱來拱去的腦袋倏然不動了,原本還帶著幾分調皮的目光也凝滯成了沉重:“晏品城在那時,就已安排了暗七去保護嗷唔,更不可能會下令刺殺嗷唔,所以賀朝的話明顯是假的。而賀朝此人,膽敢違抗晏品城的命令,只能說明一事……” “他真正的主子,并非晏品城!至于是何人……”杜明謙望向了晏殊樓。 “不是我!”晏殊樓連忙撇清關系,瞪著一對無辜的眼眨呀眨,“我不認識賀朝。” 杜明謙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王爺,臣不過是問你是否知曉他的主子是誰。” “不知道!”晏殊樓很老實地回答,“反正不是我,”他頓了頓,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我沒那么壞!” ……真是雞同鴨講。 “那王爺認為賀朝的主子會是何人?” 晏殊樓被問住了。前生他一直同晏品城相斗,注意力盡皆在晏品城身上,倒未曾關注過賀朝這人,也更不知賀朝背后的人是誰。而今重生后,仔細想想,自己雖有復生之便,但畢竟自己城府還未被磨得很深,對付一般人綽綽有余,但對付有心機者就還差了點。可這幾次交手下來,他發現,晏品城充其量就是個馬屁精,除了會拍馬屁,其實一無是處,壓根就沒有心機,不然不會幾下落了他的套,都他弄得如此狼狽。 如此一看,可是有人在指使賀朝幫助晏品城,欲借晏品城的刀對付自己,待自己倒盤后,再對付晏品城? “好一招借刀殺人!”晏殊樓一拊掌,將自己心頭想法告知了杜明謙,“若是這樣的話,那人豈非是在坐收漁利之利!” 杜明謙斂下雙瞳,眉頭皺了起來。前生的他們似乎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便是,認錯了敵人! ☆、第二十九章 ·糾葛 “王爺,日后你有何打算?”杜明謙不安地問道,“如今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臣擔憂……” “擔憂我么!怕什么,我這不好好的么,左右那人目前想對付的還是晏品城,便先讓他對付罷,我們坐收漁利之利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