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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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招了招手,成功把初蓮招過來以后,鋪開案前的宣紙?zhí)峁P寫下東逸辰,將那字指給她看。 見初蓮懵懵懂懂的樣子,東逸辰這才想起皇城無論貧門貴家的女子,甚少有識字的。 他少時跟著父親在邊疆長大,很少見到女人,父親病逝后他獨自返回皇城,又覺得所見女子幾乎都是一個樣子,低眉順眼笑不露齒,甚至迎面走過來都坑著頭,讓人看不清她們的臉。 后來身為他堂兄的皇上剝了他的兵權(quán),再返邊疆也似乎無望,漫漫長日還真有些無聊。 初蓮看著東逸辰的字,拿過他手里筆,將那三個字重新寫了一遍。 這是一種極為奇特的字體,筆鋒翩然飄逸一撇一捺都自成一派,少時便喜好書法的九王爺竟然從沒見過,只能從那瀟灑的輪廓中依稀辨認(rèn)出這三個字乃是他的名字。 初蓮神女用筆桿抵著自己的下巴,雙眸閃亮恍然悟道:“原來你的名字是東逸辰。” 然后她又突然看向方才打理的殷紅海棠,像是在和那盆花說話一樣開口道:“你還是開七朵好,這樣顯得最漂亮。” 東逸辰順著初蓮的目光看向那盆繁茂的海棠,這個品種的海棠只在秋日盛放,但按理來講,距離全開的花期至少還有十五日。 但初蓮的話說完以后,這盆海棠仿佛有靈性一般,含羞帶怯地展開了花苞,不多不少剛好七個。 東逸辰愣了。 讓他愣神的事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還有更多,王府中原本枯敗的竹林在初蓮路過以后全都煥發(fā)了往日的生機,初秋落地的黃葉在初蓮踩過以后全都染上了一層翠綠。 甚至無論什么花,無論應(yīng)該在春天還是在夏天開放的花,只要初蓮對它們說一句話,就會爭先恐后地長出花苞,迫不及待地綻放出來。 東逸辰終于明白為什么初蓮一問三不知,想來自己這次,是撿了個活生生的妖精。難怪市井街坊有關(guān)狐妖花妖的話本如此風(fēng)靡,原來花妖真是這么漂亮。 他從沒想過自己撿到的不是妖精而是個仙女,大概是不相信仙女會這么蠢。 尤其讓東逸辰不理解的一點是,為什么初蓮總問他去冥界的路怎么走,還要借用他的馬。 去冥界的路哪里需要走,隨便拿把刀抹個脖子,自然有黑白無常帶著你往冥界走。 東逸辰一臉高深莫測,壓低聲音無比神秘地對初蓮說:“我知道去冥界的路,但是天機不可輕易泄露。你需得陪我三載光陰,讓我看到你堅決的誠心,方才能告訴你。” 初蓮沒有絲毫懷疑地信服了他,不僅點頭答了一聲好,并且還十分贊同道:“你做的很對,是應(yīng)該慎重一些,絕對不能輕易告訴別人。” 東逸辰笑瞇了眼。 他教她騎馬,霜寒凜冽的仲秋時節(jié),他摟著她的腰在郊外共乘一匹千金難求的汗血寶馬。那馬馳騁起來快如離弦之箭,呼嘯而過的風(fēng)獵獵刮著她嬌嫩的臉,汗血寶馬高高跳起躍過峭壁深淵時,她驚得轉(zhuǎn)頭扎進(jìn)了他懷里。 他送了許多名貴的珠寶首飾給她,錦衣華服更是堆疊成沓。她穿什么都很美,心血來潮時還會跳舞給他看,舞姿翩然若仙,流衣寬袖身輕如燕,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是勾人神魂妙不可言。 他帶她去皇城的勾欄瓦舍,那里整日上演著劇情跌宕的戲曲。她戴著面紗從包廂看向臺中央,看什么都覺得新奇,覺得凡人真是不可思議。 他領(lǐng)著她去山林里打獵,活捉毛茸茸的兔子和小鹿帶回家給她養(yǎng),還送給她一對活潑的小狗崽。王府翠綠的竹林邊,半大的小鹿溫順地蹭著她的衣裙,小狗在她面前歡快地打滾,她笑得比天際彩霞還耀眼。 此前的十幾萬年,初蓮都沒有像這幾個月這么開心過。 臘月大雪紛紛落下,東逸辰攬著初蓮的肩站在窗邊,她被他用厚重的裘衣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外面還套了兩層襖子,白嫩的手掌心捧著紅砂暖爐,頭上戴著毛絨的皮帽,脖子上圍著寬厚的鵝絨長巾,傾城的小臉竟是只露出一雙精致的眉眼。 初蓮的聲音悶悶道:“不就是看個雪,為什么要穿這么多。” 因為所有的花在冬天都格外脆弱,像初蓮這樣弱不禁風(fēng)的花妖絕不能受一丁點嚴(yán)寒風(fēng)雪。 但是東逸辰?jīng)]有按心里想的回答,他輕佻一笑,語氣很不正經(jīng)地回答道:“穿的少也好,方便我脫下來。” 初蓮紅了臉。 他們兩個每晚同塌而眠,蓋上棉被純聊天,不是東逸辰不想,而是他不知道會不會傷了她。 他命人從集市買來厚厚一打有關(guān)花妖的話本,從頭到尾將每一本都研習(xí)透徹,他發(fā)現(xiàn)所有花妖和人都沒有好結(jié)果,男人一旦對嬌弱的花妖做過那種事以后,她們多半承受不住就這么香消玉殞了。 東逸辰心情沉重地將這一沓話本收好,他覺得自己就是活活憋死了,也不能碰初蓮。 他只是喜歡她,并且想和她過一輩子,哪怕沒有孩子。 冬去春來,九王府管家的妻子又生了個女兒,這位管家之前已經(jīng)有四個女兒了,每一個都很是可愛,芝麻一般黑的雙眼,糯米一樣白的臉蛋,左右兩邊的頭發(fā)盤起來的鼓包,像倒扣在腦袋上的圓月亮。 這位管家絲毫不在乎家里五個丫頭片子沒有一個兒子,逢人都樂呵呵地說又添了個可愛的小女兒。 初蓮有一次在庭院里瞎逛時遇到了管家的妻子,她雖然還是不大敢和陌生人說話,卻迎上前硬著頭皮擋住她,問了一個困惑自己十幾萬年的問題。 初蓮問:“小孩是怎么生出來的?” 管家夫人驚訝地將嘴張得老大,簡直可以塞得下一個雞蛋。 最后這位夫人還是拉著初蓮的衣服,將生小孩的原理講的十分清楚明白,直講的初蓮的一張俏臉都紅成了熟透的蘋果。 管家夫人有些不大確定,但考慮到她家王爺這么多年來就看上了這么一個姑娘,還是直白地問道:“難道王爺?shù)浆F(xiàn)在,還沒碰過你?” 初蓮的小臉紅的能滴出水來。 管家夫人見狀不可置信道:“這怎么可能,王爺他分明最喜歡小孩。” 王爺最喜歡小孩。 到頭來初蓮就記住了這句話。 但她不能和他生孩子,作為三十六重天血脈純凈的神女,她和他的孩子必定是半人半仙。他們的孩子年滿七歲的時候,就會因有仙骨無仙氣而出現(xiàn)在凡塵鏡里,再然后會被天后發(fā)現(xiàn)。 他們孩子的生死存亡,就憑天后的一句話。 初蓮想,她如果有一個女兒,一定要百般呵護(hù)寵愛她,怎么能忍心讓她被天后的手下帶走。 初蓮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最初和東逸辰的約定,她待滿三年就應(yīng)該啟程去冥界找jiejie。 如今她心里的位置,已經(jīng)被一個凡人給占滿了。 這日東逸辰下朝回家和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他先是和她一起吃了晚飯,而后陪著她溜了一圈馬,期間初蓮總是看著他若有所思,心不在焉以至于從馬上掉了下來。 好在東逸辰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當(dāng)夜萬籟俱靜,他平躺在她身邊忽然開口問道:“你原本的家在哪里?” 初蓮來了這么長時間,他從沒問過這個問題,她如實回答道:“我的家在天上,凡界的人如果修煉得法悟道成仙,也能飛到那里去。” 東逸辰靜默半晌,猜到初蓮約摸是個花仙。 他說:“再過幾日,你便回家吧。” 初蓮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怔怔地看著他問道:“你不喜歡我了嗎.....為什么要趕我走?” 東逸辰也坐了起來,他伸手摸了她光亮濃密的黑色長發(fā),指尖都因她的頭發(fā)沾惹濃郁的蓮花香,看著她在夜色中仍然華燦流光的美目,實在忍不住,靠過去吻了她的嬌嫩的唇瓣。 東逸辰低聲對她說:“突厥出兵來襲,我必須出戰(zhàn)。但我們的兵力不到他們的一半,初蓮,我不確定能否回來。” 初蓮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她拽著他的衣袖說:“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回來,我等你回來,你回來我就給你....給你....” 她的聲音細(xì)若蚊蠅道:“我給你生孩子。” 東逸辰訝然了足足半刻,抱著她問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初蓮這次的聲音變大了許多,東逸辰聽的清清楚楚。 初蓮說:“我可以做凡人的,我可以陪你一輩子,我可以給你生五個女兒五個兒子。” 但她沒有對他說,如果要變成凡人,她得經(jīng)歷怎樣徹骨鉆心的痛。 她想自斷仙骨。 東逸辰吻了她的額頭,生平第一次這樣鄭重許諾道:“我會回來,等我回來。” 離別那日,初蓮站在王府門口看著東逸辰戎裝上馬,仲春的柳絮和繁花綠的綠紅的紅,流鶯棲雜樹,芳草漫連天,她跑到他面前遞給他一塊平安符,上面繡著一朵艷絕的紅蓮。 她看著他一騎絕塵而去,卻想不到他回來的時候不再是同一個人。 整個王府都得令盡最大能力照顧初蓮,但她卻在仆人的精心照料下莫名其妙地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十分嚴(yán)重。 只因她在東逸辰走的第三天,自斷了仙骨。 為了一個凡人,甘愿放棄高高在上的仙階,飽嘗永世輪回之苦,怎么會有這么傻的姑娘,怎么能有這么傻的姑娘。 初蓮就是這樣的傻姑娘,他對她三分好,她能有七分回報,他對她十分好,她可以連命都不要。 凡界不比三十六重天,哪里有丁點的靈丹妙藥,初蓮不僅斷了仙骨還自散了仙氣,每日千年老參和萬年何首烏輪番進(jìn)補下,竟然還蒼白著雙頰。 后來,纏綿病榻的初蓮收到了東逸辰的信,他模仿天界的文字筆法給她寫的信,這封信才是比靈丹妙藥還管用的東西。 雁啼紅葉天,人醉黃花地,芭蕉雨聲秋夢里。 等到這一年深秋的時候,初蓮已經(jīng)可以下床了。 初蓮整日待在東逸辰的書房里,她學(xué)會了人間的字體,她寫給他的信,工整得像是出自人間翰林院典吏的手筆。 她沒有權(quán)利動用官道的驛站傳信,因而她把想對他說的話,都鎖在了抽屜里。 第二年初冬,東逸辰真的要回來了,帶著戰(zhàn)場上運籌帷幄以少勝多的卓越功勛。 誰能想到拼殺激烈的黃沙場上他活了下來,而在凱旋的歸途上,竟然生了場意外。 下凡除魔的榮澤云君彼時正同幾位天將一起剿滅暴|動的群魔,他們一時失策放跑了群魔之首,而砍死多少小嘍啰都不及滅了這個首領(lǐng)得到的功績多。 榮澤云君手扶長刀而立,英俊過人的面容透著一股不容挑戰(zhàn)的威嚴(yán),他氣勢凌人地讓幾位天將立刻返回三十六重天報信,而他自己要獨自追蹤最為麻煩的魔怪首領(lǐng)。 然幾位天將心知肚明,榮澤云君這是不想和他們平分戰(zhàn)績。 親眼看著天將騰云回天界后,榮澤云君才去追捕那個漏網(wǎng)的魔怪。 時值星輝璀璨的深夜,打了勝仗的軍隊安營扎寨在返程的路邊,這個漏網(wǎng)的魔怪一股腦鉆進(jìn)了東逸辰的帳篷里。 榮澤云君在帳篷外布了個厚實嚴(yán)密的結(jié)界,踏進(jìn)帳內(nèi)亮起白燈,看到提劍翻身躍起的東逸辰和站在他身后的魔怪之首。 天界的神仙傷害凡人乃是大忌,但急于立功的榮澤云君還是揮刀朝那個方向猛砍了過去。 東逸辰區(qū)區(qū)*凡胎,怎么抵擋得住上界天君要命的招式,他以劍支地妄圖躲過那藍(lán)光,卻不想那藍(lán)光會轉(zhuǎn)彎。 榮澤云君殺了魔怪,也殺了一個凡人。 他耗費相當(dāng)大的靈力抽出了這個死去男人的命盤,卻發(fā)現(xiàn)這個名叫東逸辰的凡人男子,竟然還有六十年的壽命。 若是被冥界的至軒冥君發(fā)現(xiàn)此事,一本參到天帝那里去,他不僅保不住這次的功績,還會被天帝降級。 榮澤云君掏出法器,把東逸辰的七魂六魄都裝了進(jìn)去,兩個月后,這個男人的魂魄都會融盡在法器里,自此魂飛魄散三界難尋。 神仙的障眼法只對凡人有效,榮澤云君用障眼法化作了東逸辰的樣子,他決定這樣過上兩個月,如此冥界的眾生瀑布上看起來還是有東逸辰此人,還是一切正常的樣子。 兩個月過后,東逸辰的魂魄就會消失殆盡,連冥界的冥君都找不到他。 人聲鼎沸的皇城。 初蓮神女終于等來了心上人。 榮澤云君踏進(jìn)九王爺府邸的一瞬,就看見紅裙翩躚的絕色美人撲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那美人抬起頭來雙目盈淚地看著他,容色傾城的小臉勾人神魂。 一個凡間女子,竟然能生得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