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頁
現在想來,這未嘗不是一種對謝容皎的保護, 為防著他尚未長成, 就被謝庭柏發現端倪。只有將謝容皎交到江景行手中, 想來謝桓才可放心。 可惜當時摩羅哪里會在意一個小小少年的事跡,要不是因為他是江景行的徒弟,謝庭柏看中的子弟,只怕看也不會多看一眼。 更不用提為著這一點不太能以常理來解釋的端倪大動干戈。 鳳鳥羽翼舒展之間飛到了雪山山巔,從邊緣處探出頭來。 江景行及時地收止住了八極劍。 既然阿辭出了這一劍, 反正他這兩天來和摩羅打得也很累, 不如放手給阿辭。 鳳鳥仰頭一口將摩羅吞下, 似乎全然忘記自己只是一團劍光所化。 于是堂堂圣境,之前還沉浸在威震八方,一統天下夢里的摩羅徑直穿過了鳳鳥的喉嚨脖頸,落下萬丈高山去。 歸宿竟是比起誰都不如,在這茫茫無盡的雪山山脈之中不知何處哪個小角落里摔得連骨頭渣子也不剩一點。 只等著新一輪的冰雪來封存他的野心宏圖,死不瞑目。 堂堂一個叱咤風云兩百年來的圣人,死得并不比他手下的那些嘍啰們,或者是嘍啰結束的可憐性命們,來得悲壯慷慨,體面尊貴多少。 鳳鳥高高展翅,沖著天邊的烏云直飛而去。 有少年紅衣鳳翎持劍往雪山山巔而來,所過之處,魔修一片退避。 謝容華握住了太平刀。 手中握的不僅僅是刀。 如自幼時對著木樁每一次正刀勢,如少時上戰場起對著敵軍每一次殺人一般,謝容華的刀隨著她最熟悉,最平常的姿態揚起,斬落。 出刀的不止是她一個人。 是她身后的整一支歸元軍,是北疆戰場上千年來隕落的無法計數的將士英靈。 這一刀跨越千軍萬馬,貫穿數千年的時光。 縈繞在刀尖上的氣是浩然氣,刀尖上刮起的風是快哉風。 謝容華一刀斬落! 那一刀聲勢平平。 出刀時沒有驚人的氣勢,落刀時沒有磅礴天象,無盡后招。 那只是一刀。 一刀和尋常一個兵士浴血和魔修混戰之時,混亂砍出的一刀沒有多大差別的一刀。 正是因為如此簡單,所以純粹。 純粹得跨越千年的時光,集合千萬人的力量,斬出近道的一刀。 謝容華緩緩抽出貫穿國師心臟的太平刀。 她已經不在意這刀之后,國師會不會戰力全失,甚至就此死在這一刀之下。 因為這刀之后,謝容華已入天人境。 她大乘之時尚能越境殺天人,強杠圣境的國師。天人自然更加不成問題。 剛才一刀是大乘時謝容華拼上自己心頭精血,冒著萬險才能用出來的最強一刀,但對于天人境的謝容華來說,遠非如此。 但出乎謝容華意料的是,國師眼里的冰寒之色如同春回大地一樣慢慢消融成虛無,哪怕身處在早成煉獄的戰場之上,胸口重創流血不止,瞧著仍有春風一般令人想情不自禁親近的溫和人格。 謝容華不接掉以輕心。 在她太平刀沒出下一刀的時候,國師卻做了一件令謝容華跌破眼珠子的事情,反手便是拿長劍給自己心臟來了一劍,握劍的手穩穩當當,下手極快極準極狠,難以想象有人竟能忍心對自己下這樣不留分毫回轉余地的狠手。 除非有鎮江山那樣的神兵在手,圣人絕難越境被殺死。 被自己殺死卻簡單得很,譬如國師現在。 托著一神來之筆的福,面對生死大關仍能面不改色不失風度的謝容華驚呆在當場,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上去給國師補一刀比較保險,還是投身向別處的廝殺比較好。 饒是以謝容華的心性,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 所以說他們兩個打生打死,她先是逆風被打成狗,好不容易破境天人眼看著翻盤在即,就是為了給國師的自殺做個鋪墊? 開什么玩笑? 謝容華發誓,要是有話本敢這么寫,她一定騎著追風駒過去,拿著太平刀打爆寫話本的家狗頭。 可惜她現在并不能夠打爆國師的頭。 因為國師已經先下手為強。 國師顧不上謝容華想的是什么,也來不及和她解釋內中的許多隱情。 修行者素來冷熱不侵,寒暑不擾,這是國師兩百年來頭一回感受到冰天雪地中無孔不入的刺骨寒意,凍到血液發僵,渾身麻木。 一切都告訴他一件事情。 他的生命力如水流逝,將死不遠。 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國師費了些最后的氣力抬眼望向謝容華,她重新翻身上馬,縱然紅衣臟污片片,在雪地里仍然如灼灼燃燒的一團火焰,跳動得人心間為之一熱。 透過謝容華,國師看到的是少年時南征北戰在馬背上,對于當時同為人間噩夢的北地,無疑像道光似貫徹進來的太|祖皇帝。 之后他從馬背上走向皇宮,從尸山血海里踏出一條路,踩著魔修積疊如山的骸骨登上稱帝的祭壇,步履之間是天下第一人的龍行虎步,意氣風發。 太|祖皇帝那時候年輕,有著敢效仿萬年前的前人先例,開辟全新的國家自己稱帝的氣魄,也敢于和體內有著一半荒人血脈,指不定哪天就會爆炸的天大隱患兄弟相稱,甚至托付以國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