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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學子頭一次見這樣不要臉的人,驚呆在原處,還是被他一捧,飄飄然無心他顧,總之是沒繼續拉他過去。 江景行每遇個來拉人的,就搬出同樣一套說辭,累得他唇舌發燒,唾沫耗盡。 另一邊的謝容皎要輕松得多。 他對著不知第幾個想邀他品評的人直接說:“對不住,我沒看過幾則詩篇,識不出好壞。” 大約是惜字如金遠比花言巧語更有說服力,謝容皎直來直往,開辟出一條道路來。 學子吶吶無言。 時人看中容貌,雖不至于到以美丑斷英雄的程度但學子想當然以為,眼前少年容貌如錦繡鋪陳,金玉生光,腹中也理應不是空無一物才對。 崔護得知規則時頗為不滿:“半個時辰那么短的時間,看得完嗎?” “不能給他們太多的時間。”院長斬釘截鐵,“否則就該打起來了,到時候萬人混戰,你我也分不開。” 言之有理,崔護想了想,沒反駁。 第9章 貼心的魔修 謝容皎將場地逛了個遍,確認所有人都掃過一圈后,按著作痛的額頭吁了一聲,心想這魔修挺能藏。 他尋著江景行所在方向走去,傳音道:“師父可有發現?” 一個“沒”字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江景行也奇怪:“沒道理啊,我剛剛起了卦,用神官鬼在初爻,就是說在我們身邊,而且日月沖克,回天乏術,誰也救不了他,要很快完蛋了。就算是東荒部首或者西荒摩羅親至,瞞過我的眼睛,他們不至于死那么快吧?” 謝容皎揉了揉眉心:“師父——” “啊?” “我以為那么多卦后,你應了然于心。” “了然于心什么?我是個神算子這件事嗎?” “不是,是你親自搖的卦多半不準。” 顧念著師徒情分,謝容皎很客氣地把十有八九換成了多半。 百人評選的結果已然出來。 “勸酒樽前又一輪,惘然不信已舊游。月小青衫共寒暑,花吹冠發換春秋。綠鬢朱顏曾宿處,皺面蒼頭屬客流。”崔護對著詩文原稿念到一半,十分不給面子,“強作抒情,拿數十年后的皺面蒼頭來傷感,虛得很了,誰知道你數十年活沒活著?是修行有成容貌不變還是老得掉光牙。” 與崔護交好的一位先生打圓場:“聽口吻是個將畢業的學子寫的,眼下畢業在即,倒也應景。” 院長忍笑:“來來來,崔老看看這篇換個心情。” “馬蹄疾踏花如雨,醉里揚鞭猶不足。今我飄零似舊花,春風何故揚滿路?”不看還好,一看崔護更來氣,吹胡子瞪眼: “什么矯揉造作,強作傷感。立意擇詞意象亂七八槽,他們是專程選出來氣我的嗎?” 院長剛尷尬附和說完:“是是是,一屆不如一屆。” 便聽那位與崔護交好的先生笑道:“他們這個年紀,哪有值得愁的事情?是愁中意的娘子郎君沒理會他們拳拳情意,愁功課太多先生死板不變通,不知期末要掛幾科,亦或是愁好吃的食肆排隊太多?得怪你啊,題目沒起好。” 崔護哼了一聲,似頗有不忿之意。 零散在各處的學子也搞不明白。 有人問一位青年,語氣謙恭:“依沈師兄高見,崔先生怎會起這樣一個題目?可不符崔先生風格啊。” 論愁一題不像是少年得意,劍道高絕,狂處敢“呼來明月問經年”的崔護手筆,反像是北周朝廷里郁郁不得志的老儒所喜。 不擇書院的學生,個個性情高傲,誰也不服誰。 但如他們敬佩崔護一樣,他們皆認為被稱作沈師兄的青年的話,無論對錯,當得上高見兩字。 沈溪溫言笑道,“我亦不知。不過人生大抵是先知愁,后知樂吧。” 學子贊嘆不已,趁著崔護點評的空隙,掀起一場愁樂之爭。 臺上崔護念到沈溪詩作,眉頭平了幾許。 那副字筆墨淋漓,撇捺轉折間如出鞘利劍,劍尖直指,劍氣森森,其余則如劍在鞘中,藏鋒不發,唯有劍意圓融于鞘外。收放合宜,像是部劍譜,想來寫字人在劍道上造詣不淺。 “既有暖裘免凍餒,何故見君難眉開? 暮春晚秋多寂寂,蹉跎花月又一回。 直待洛城盡花開,春風馬蹄應得意? 難與佳人執手看,馬蹄聲聲催游子。 不如無風無月夜,暫借明燭樂夜游? 君不知人生愁千斗。 千斗萬斛最無關,傷春悲秋離別緒。 陰晴圓缺萬年同,大江古今流。 未傷此身如蜉蝣,回首山河多遲暮。 珠璣辭筆曾錦繡,高樓吳鉤少年謀。 怎堪滿腹牢sao語,憤世一白頭? 銀漢長懸日長留,此生不休愁不休。” 謝容皎見了心中一動,在春風里想起與沈溪交手時的春風劍來。 世間為人,總要先知苦,后知樂。 世上練劍,總要先知收,后知放。 沈溪大概如是。 他好友贊嘆道:“以問答形式,由淺至深,上半首不過寫傷春悲秋離別緒,只是尋常。下半首卻包容古今,寫盡愁滋味。不愧是沈溪,好大氣魄。” 崔護嗤了一聲:“矮子中拔高個。” 萬余學子,沈溪最得院長青眼,列入門墻被其親自教導,院長不免要為愛徒說兩句公道話:“阿溪他主修劍,詩之一道不過愛好,入不得崔老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