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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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喜得在有味齋里團團轉(zhuǎn):“黑姐她不僅沒事,似乎修為還更上了一層樓。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br> 頓了一頓,它又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個樹葉做的小口袋,從里面取出個小小的壓歲果:“你看,這是你娘昨晚留在我床頭的。我想著她必定是送給你的?!?/br> 小熊簡直要開心瘋了,雖然在有味齋里得了不少四郎贈送的壓歲果,還有許多好吃的糖糕,可是那些加在一起也比不過自己親娘給的啊。所以,盼著被鬼怪捉去的小熊這回并沒有一口把手中的壓歲果吞掉,而是小心翼翼接過來,捧在手心里,驚嘆道:“真是漂亮啊?!?/br> 小小的面塑身上被染上了一層半透明的綠色。那種綠色看上去好像會流動一樣。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注視著手中小小的壓歲果,小熊無憂無慮的心中忽然生出一點朦朧的擔(dān)憂來:娘親她為什么不親自交給我呢?她……她真的會回來嗎? 四郎出了廚房,聽到這對父子在那里越說越興奮,想起昨夜殿下那番話,一時也不知是何滋味。 每一個賣出的壓歲果,四郎都記得。現(xiàn)在拿在小熊手里的面果子雖然已經(jīng)大變樣,但四郎依舊將其認(rèn)了出來——那是同一批出籠的果子中最小的一個,昨天賣給了那對來歇腳的母子。 至于為什么會落到人羆的手里,這里面大約又是一段新的故事。兩個故事的結(jié)局,或許都是圓滿的,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壓歲果的魔法其實很簡單,里面隱藏著的,正是凡人自己生的欲望,期望親人好好活著的欲望啊。 只是,世事無常,圣人不仁,普通人這些卑微的欲望,在上位者恢弘的棋盤里,往往也像面粉做的那樣不堪一擊了。 ☆、127·魚咬羊1 老人家常說“臘月忙年”。一進(jìn)入臘月,白橋鎮(zhèn)家家戶戶都在忙乎著過年的事情。 先是臘月初八,家家喝臘八,這一天是釋迦摩尼成道日,因此附近臨濟宗的寺廟都會免費供粥。鎮(zhèn)上的虔誠居士們,往往天不亮就去排隊,等著喝那碗臘八粥。甚至還有外地的客人特意趕過來。雖然四郎不關(guān)心那些大事,可是他也能感覺得到——臨濟宗在這片大陸上的影響力,已經(jīng)達(dá)到了千萬年間的頂點。 雖然臨濟宗影響力極大,可是在普通白橋鎮(zhèn)居民的心里,最信的依然是自家祖宗。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佛祖雖然法力無邊,但是祂到底顧不過來這么多人。再說了,大家都是信徒,若是互相之間有了爭端,佛祖又該幫誰?而祖宗就不一樣了,他們總歸是偏幫自家人的。 總之佛祖要敬奉,祖先也不能怠慢。因此從臘月二十三祭灶到年三十祭祖,在這段時間里,但凡講究些的人家,都忙得不可開交。因為每天要做的事情各有不同,必須嚴(yán)格按照日子辦事。 哪天掃房塵,哪天糊香爐,哪天迎門神,都是一絲一毫不能錯的,不然恐怕祖先怪罪,鬼神作祟,這一年的光景便有些難過。就這樣,一直要忙到過了元宵,這年才算是過完。 轉(zhuǎn)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九這天,按照太和山當(dāng)?shù)氐拿袼?,這一日是“上墳接年”的日子。 在忙碌了將近小半年,終于把過年的物事色色準(zhǔn)備停當(dāng)之后,白橋鎮(zhèn)人便想起了自己故去的先輩。他們cao勞一生,如今活人熱熱鬧鬧在一起準(zhǔn)備過年,可不能讓祖先冷冰冰的長眠在白雪之下,怎么也得請回來過一個年! 因此,但凡有先祖葬在山中棺葬群的白橋鎮(zhèn)居民,都要在家中堂屋的北墻正中,掛上一張寫了列祖列宗名字的家譜,然后擺上棗山,粘豆包,還有準(zhǔn)備在年夜飯時吃的各種臘味腌制品,請祖先提前品嘗。然后,貓冬的鎮(zhèn)民就帶著香燭紙錢,進(jìn)山請祖先的亡靈回家去過年。 不知是誰最先傳出來的,說有味齋的壓歲果真的可以壓住邪祟,十分靈驗,因此,趁著進(jìn)山來“上墳接年”的時機,順便來有味齋買壓歲果的白橋鎮(zhèn)居民便絡(luò)繹不絕。有的是原先買的不夠分,這回一口氣包十幾個回去,看樣子是個大家族,準(zhǔn)備讓家里的大孩子小孩子人手一個。有的是原先買的被家里嘴饞的小兒忍不住吃掉了,大人沒辦法只得再買。 已經(jīng)清靜了幾個月的有味齋在這大年節(jié)下,家家戶戶貓冬的時刻,倒出人意料的熱鬧起來。 有味齋也厚道,并沒有見著壓歲果好賣,就趁機漲價。來買壓歲果的客人和那個言笑可親的小老板聊了幾句之后,總免不了笑逐顏開,捎帶買些腌臘回去解解饞。 買回去覺得味道好,一傳十十傳百,有味齋的名聲在白橋鎮(zhèn)漸漸響亮起來,不再門庭冷落,只有外地來的貴族偶爾光顧。 “老板,包三個壓歲果,再來一條熏魚。”門外走進(jìn)來一個面色憔悴的村婦,正是上回抱著孩子來有味齋歇腳的女人。 “荷香,你男人最近可好點了沒?”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大胡子問她。 “菩薩保佑。我家那口子前段時間不知道是撞了哪路太歲,不過是進(jìn)林子圍獵,誰曾想?yún)s弄得個半死不活得回來。本以為回來就好了,哪知這之后卻總是小災(zāi)小痛纏身。連好端端走個路,無緣無故都能跌跤摔破頭,如今大過年的,還在床上躺著呢。家里的小兒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受了驚,日日哭,日日哭?!北环Q作荷香的女人說著說著,忍不住掉起了眼淚。 大胡子認(rèn)得這家的男人,因為他也以打獵為生,便十分同情這家人的遭遇:“哎,能保住一條命便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聽說趙家大公子帶著人進(jìn)山圍獵,在老林子里不知遇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兩隊人馬加十幾條獵犬,大部分都埋進(jìn)林子的雪地里,沒走出來。這次阿巖能撿回一條命,可以說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荷香抹抹眼淚,哽咽著說:“托您的福吧。其實家里那口子將養(yǎng)幾日,我看著似乎并無大礙,只是小兒最近總是夜啼不止,有時候還說些胡話……” “說胡話?都說些什么?”大胡子頗為關(guān)切地問道。 “也沒什么,不外就是小孩兒都害怕的那些??拗f找不到mama了啊,一時又叫壞人不要抓他去吃rou……”荷香似乎不愿意多談這個話題,只含含糊糊說了幾句便緊緊閉上了嘴。 “聽說小孩兒眼睛清,看得見那些東西。莫不是你家里沖撞過哪路邪神,或是大人在外頭招惹什么回來,驚了孩子的魂魄吧?”旁邊有個婆子插嘴道。 荷香的面色難看起來,她說自家男人沖撞太歲,本是平日用慣了的俚語,并不是真的認(rèn)為自己家里不干凈。她知道鎮(zhèn)上三姑六婆最喜歡嚼舌根,自家又是新來的住戶,若是家里沖撞了魑魅魍魎的名聲落了實,這白橋鎮(zhèn)哪里還有他們一家人的立錐之地啊。 顯然這位叫荷香的女人,雖然長在大山中,卻并不像她男人想象的那樣蠢笨可欺。 聽了那婆子的話,她趕忙補充道:“好在主家心慈,聽說我男人受傷的事,還專門派了兩個道長送來兩張符篆。貼上之后,我家那口子昨日已經(jīng)清醒過來,大夫說了,只要再靜養(yǎng)幾日就能恢復(fù)如常。小兒估計是被他父親的病嚇到了,如今看他爹大好,便也不哭了。只是我男人說過年過節(jié)的,不要虧著孩子,叫多買幾個壓歲果回去,加上小兒上次來過一次有味齋之后,不知怎么就記住了這個名字,今日鬧著非要吃有味齋的魚。 病號最大,我便干脆一并來買回去塞住他兩個的嘴。 各位嬸娘不必?fù)?dān)心,如今家里前有門神,后供地主,哪里進(jìn)得來什么臟東西?小兒受驚夜啼都是常有的事情。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先前有什么東西,想來如今也不敢再作亂了?!?/br> 眾人原是五分關(guān)心里夾雜著三分害怕,兩分獵奇,如今聽她這么一說,既有些放心又有些無趣,便紛紛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起今年鎮(zhèn)上新來的趙員外家的怪事。 聽說趙員外雖然上了年紀(jì),總有些病痛纏身,但是生的兒子卻異乎尋常的孝順。 大兒子簡直可以媲美古代臥冰求鯉的大孝子。明知道冬天的山林危險,為了給父親補身子治病,冒著生命危險上了山。上山后果然出事,九死一生才逃出來,雖然熊沒獵到,但是卻帶回了更加珍異的好東西。 “什么好東西?”有人很感興趣地問?!澳沁€是龍肝鳳膽麒麟rou不成?” “唔,雖然不比那些珍奇異寶,但也是凡人輕易間看不到的。”提起這事的人說話間帶著很濃重的江城口音,聽說趙員外以前在江城做大官,此人大約和他家的仆人有些七歪八拐的關(guān)系,似乎很了解趙家一些內(nèi)宅秘聞。 這話激起了眾人的好奇心,連連追問那個外鄉(xiāng)人,此人卻一味賣關(guān)子不肯說。 荷香在那些人提到珍異的好東西時,貌似被嚇了一跳,很神經(jīng)質(zhì)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有些驚慌地回頭看了一眼大門口。 大胡子似乎對這外鄉(xiāng)人的某些言辭有所不滿,他拉著臉說:“現(xiàn)在這些年輕人,越來越不講規(guī)矩了。進(jìn)了樹林子,就得守山神爺?shù)囊?guī)矩。珍禽異獸都是有靈性的東西。這山林里的野物天生天養(yǎng),他們?nèi)粲辛遂`性,就和那靈智未開家養(yǎng)的畜生不一樣了,哪里能隨便打呢?你看吧,這回進(jìn)去的人,就是因為事先沒有拜過山神爺,而且殺伐無度,所以才在山里撞了邪,大部分都被發(fā)怒的山神爺留在了林子里,少部分回倒是回來了,還不是相繼出意外,不是跌斷手,就是摔破頭?這都是山神的怒氣啊。” 那江城口音的外地人似乎對山神很不以為然,不假思索地反駁大胡子:“你這話就不對了。逃出生天的那些人聽說是由幾位道長救出來的,后來出了意外,也是道長們一人發(fā)了一道符,才保住這些人的家宅平安。山神似乎除了發(fā)怒害人,可什么都沒做過。照我看來,即便真有所謂山神,也不是什么正神。” “你?”中年獵戶聞言,十分生氣,可是他不善言談,也不知該如何反駁這個外鄉(xiāng)人,只能氣鼓鼓地走了。 中年獵戶是本地人,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按理說,在座的白橋鎮(zhèn)土著應(yīng)該幫腔才對,可是大堂的客人居然都保持著奇異的沉默??梢娙缃裆缴竦男磐酱_實越來越少了。 太和山脈中原本的森林信仰,說白了就是動物信仰,或者是妖怪信仰。上古時期,人類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所以在他們心目中,人和動物、植物是一樣的,人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也不是什么萬物靈長。 因為能力不足,原始人類甚至是謙卑的,他們崇拜妖族,崇拜巫鬼。將某種異獸奉為自己部族的守護神的情況并不罕見,這就是所謂的圖騰。動物中的虎、龍、蛇、豹、馬、羊,植物中的竹子、柳樹、杉樹等都做過人族部落的圖騰,這些圖騰就和流傳至今的巫術(shù)一樣,是妖族曾經(jīng)掌管天庭,盛極一時的證據(jù)。 只是,人族是多么的健忘,又是多么的現(xiàn)實啊,神一旦提供不了他們想要的保護之后,就會被迅速的舍棄。因此,當(dāng)新的、更強大的神明出現(xiàn)后,在神戰(zhàn)中失敗的舊守護神很快成為明日黃花,被拋棄,被取代。 森林崇拜就是妖怪崇拜的遺跡,只存在于太和山這種與世隔絕之處。只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人族越來越自大,動物全都是食物,妖族全部是需要驅(qū)逐的異類,因此崇拜圖騰的人類越來越少——大部分鎮(zhèn)民都成了臨濟宗的信徒。唯獨一些靠山吃山的小村落,還保持著對于山神的信仰。 而失去了信仰力的山神,自然日漸衰敗下去,最后終于墮落為山姥,成為某些人類殘害同族的工具和擋箭牌。 見獵人被自己辯走了,那外鄉(xiāng)人難免有些得意洋洋,很激動地說天一道如何如何好。說到激動處,忍不住手舞足蹈。 華陽因為她jiejie的事,歷來對道士就沒什么好感,此時聽到這個人越說聲音越大,越說越離譜,忍不住隔空抽了他一耳光。 “唉喲!”正在得意忘形,外鄉(xiāng)人忽然覺得臉上一麻,接著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感,半邊臉很快腫了起來。此人雖然是道門狂熱信徒,但畢竟只是個凡人,因為這是在臨濟宗山門外,又靠近山林,他也不敢再叫囂,捂著臉灰溜溜地跑了。 大堂里的客人被這高談闊論的外鄉(xiāng)人鬧得心煩,此時見他話說到一半就走了,拍手稱幸的同時,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發(fā)寒。 四郎開始只聽著,并不搭話。如今看華陽姑姑出手教訓(xùn)此人,不覺大感暢快。他把荷香要的壓歲果都用油紙包包好,然后心滿意足的離開大堂,去廚房里取熏魚。 熏魚其實就是臘魚。新鮮的河魚經(jīng)過切剖,漂洗,腌漬,放糖,干燥和煙熏六道工序而成。腌制好的熏魚還有一種奇特的香味。放在蒸籠里蒸上一個時辰,取出來后連鱗片和骨刺都可以食用,而且rou質(zhì)結(jié)實,咸淡合意,入口回甘。這種熏魚能一直保存到入夏。 四郎提著一條完整的金黃色熏魚走出廚房,聽到店里的客人還在討論趙家那點破事。 一個新來的青衣文士被許多食客圍在中間。 “做人不能只看表面功夫,上山打打獵,弄得家里死了不少下人,連帶著父親的故交之子都死了,這算哪門子孝順?聽說趙家的二子和那個養(yǎng)子才是真的孝順呢。要不怎么說嫡庶有別?這嫡子的教養(yǎng)和行事,就是要大氣許多?!?/br> 豪門八卦歷來是普通人的最愛,白橋鎮(zhèn)民也不例外。大家一聽這話,紛紛來了興致,詢問這嫡子是如何行事大氣的。 先前說話的文士并不賣關(guān)子,說這位趙端公子也沒做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悄沒聲息就帶著弟弟出了家,舍身到廟里當(dāng)了和尚。要不是趙家那位正室大夫人出來大戶人家里走動時說起此事,竟然誰也不知道。大公子倒是鬧得轟轟烈烈…… 這話雖然沒說完,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未盡之意了。不過,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所以山民們嘆一陣,也不過感慨一番趙員外雖然病沒好,但是養(yǎng)兒如此,也足慰平生了。 荷香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兒子,有些呆呆怔怔地站在一旁聽著。四郎走過去,把熏魚和包好的壓歲果一起遞到她面前,荷香才恍然驚醒一般站了起來。 她提著手里的熏魚,掰下來一小塊放進(jìn)嘴里嚼了嚼吞下去,然后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四郎:“胡老板,我家小兒最近總鬧著要吃你這里的魚??墒俏矣植荒芸偵仙?,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這熏魚究竟是怎么做成的?!?/br> 四郎聽了,了然的點頭,然后很大方的把制作熏魚的工序詳細(xì)解說了一遍。 荷香聽完后,似乎頗為疑惑:“在我們獵戶家里,腌臘rou這類食品,每到冬天都是必備的。不怕胡老板笑話,我以前在村子里,制作臘魚也算得上頭一份,只是做出來的臘魚,外觀從來不像你做的這樣金黃潔凈,不是深黃帶著一層黑膜,就是暗褐色,而且總有油脂和鹽霜溢出來,rou質(zhì)和香味也差了很多,要不就是rou質(zhì)枯軟,要不就是味道太咸。這……” 四郎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不介意她來探聽自己的秘方,只說:“也許是鹽放多了,或者太陽曬得不足?” 想了想,四郎就把一斤魚該放多少糖多少鹽都說得清清楚楚,半點不藏私。 四郎這樣傾囊相授,倒叫荷香很不好意思,對著四郎連連道謝。 四郎微微笑著說:“只要掌握好鹽水的比例,由自己娘親做出來的魚rou,孩子哪里會不喜愛呢?” 荷香聽了這話,很高興地再次對四郎道謝,然后就打算付錢,可是她摸遍了全身上下,也沒找到自己裝錢的荷包。于是荷香的臉色漸漸變得尷尬起來。 “怎么了?若是錢不夠,回家取了再送來也是一樣。” “這……”荷香支吾了半晌,終于有些窘迫地開口說:“實在是對不住,最近給孩子他爹看病花了不少錢,我家統(tǒng)共就剩這么點過年錢。如今卻……” 槐二在旁邊聽了半天,覺得這女人實在得寸進(jìn)尺,在旁邊涼涼地諷刺道:“我們有味齋開門做生意,可不是賑災(zāi)濟貧行善積德。” 荷香的臉色越發(fā)尷尬,有些惴惴地看了四郎一眼,可這回四郎卻并沒有開口。 幾人沉默了片刻,荷香終于低聲說:“我家那口子上次陪著趙公子出生入死,獵來的山珍便有幸分取一份。我自覺家里無福消受那樣的好東西,因此拿回來后便再沒動過,如今原封不動地都凍在冰里,不如就用那個來抵……日子實在難……” 四郎看了她半晌,終于點點頭:“那好吧。既然要換,就請今日下午送來?!?/br> 荷香千恩萬謝地走了。 槐二看著荷香的背影,猶自憤憤不平:“這婦人也太精明了些,看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結(jié)果什么好處都被她占了?!?/br> 四郎低著頭擺弄手里的活魚,頭也不抬地說:“你何必與她生氣?凡人有句醒世恒言,叫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要為兒子和丈夫精打細(xì)算,自然得有人吃虧。我們和她原不相干,不過是做生意罷了。再說,我也想知道趙公子一行人究竟在山里打了什么好東西回去。” “我看不會是什么好東西。這婆娘如此精明,若真是好東西,還會換給有味齋?早自己一家人消沒聲息的吃了吧?!?/br> 四郎點頭贊同他的話,只是一條熏魚、幾個壓歲果而已,不值什么錢,用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這樣的費用并不算昂貴。所以四郎才輕易同意。 或許做買賣就是這樣,討價還價之后,雙方都認(rèn)為自己這一方占了便宜,生意才能做成。盡管在別的人看來,這一回是自己吃了虧,可是有時候,吃虧還是占便宜,哪里說得清楚呢。 “賣魚咯,新鮮的河魚咯~”一陣拖長的叫賣聲從山道間傳來。 四郎急忙放下手里的魚,跑出去大聲問道:“是賴?yán)习鍐幔拷裉煊形r沒有?” “有咧~”賣魚的水獺也扯著嗓子回了一句,然后就推著自己的獨輪車,‘‘咕嚕咕?!弊吡诉^來。“都是昨夜剛打的河蝦。還有上好的太和銀魚,做湯炒蛋燒豆腐都是極好的。對了對了,大草魚也有,冬天的草魚,肥美著哩?!?/br> 水獺拼命推薦著自家的鮮魚,活像個賣假貨的蹩腳商人。 但是他賣的魚蝦確實物美價廉。自從搬來小盤山,有味齋的各種水產(chǎn)一貫由他家供應(yīng)。這回四郎也很爽快:“這些我都要了吧?!?/br> “全要了?”水獺有些疑惑地反問了一句。他雖然學(xué)會了做生意,但是卻還沒學(xué)會人類商人的jian猾手段,此時就很多事地替買了許多魚的四郎白cao心。 四郎點點頭:“嗯,前幾日請了林子里的小山臊來做客,估摸著這幾天快來了。聽說山臊喜歡吃魚蝦,總要多備些東西好招待這些小客人。再說,這幾日來買熏魚的客人忽然多起來,店里做的那批熏魚已經(jīng)快要賣光了?!?/br> 聽四郎提到小山臊們,水獺微微露出一個擔(dān)憂的表情:“的確有好幾天沒見到那群偷魚的小崽子了。哎,可別是被獵戶抓去了吧?” 說著,他也覺得自己的擔(dān)心有些可笑:“總不成人類連山臊都要吃?統(tǒng)共才幾兩rou?!?/br> “有什么是人類不敢吃的咧?”山豬精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忽然插嘴說?!拔彝隇榱藢ふ一被保蠼媳倍寂苓^,什么新鮮吃食沒見過。南邊就有人吃青猺,聽說rou味鮮美,毛皮做的衣帽又輕又暖。山臊說白了也是猴子妖怪而已。你怎么就知道沒有人類餓慌了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