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有人不把自己的孩子當一回事,一聲不吭就走人了事;有人卻不介意接手養著別人的孩子,到底是真樂意,還是假樂意,老太太自認還沒有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 用膳的時候,劉三婆子一腔的愁腸還能憋得住嘴。 待到用完晚膳,小平安屁顛顛地跟著幾個堂哥一起去玩耍,老太太就找了這么一個恰好的時機,把重要大事和自家的糟老頭說了一遍。 三兒子悄悄和離一事,劉老三和老婆子的反應都是如出一轍,老頭子聞言以后,驟然是渾身一震地問道:“這事是真是假?” 劉三婆子氣急反笑:“這樣糟心的事情,騙你有什么好處?” 劉老三訥訥道:“……這三小子,自從娶了老三媳婦,不是一直鬼迷心竅來著嗎?人家拿不拿當他一回事,我們做爹娘的人都是眼明心亮。曾經你我也勸過一回,這小子不只是不信,少有的硬氣還都是用來維護老三媳婦。十幾年都撐了下去,兩位的年紀,在旁人家指不定都快當爺爺奶奶,怎么……就忽然和離了呢?” 過年的時候,劉老三一番地訓斥,主要還是希望兒子能夠擔當一回,盡量可以把他媳婦扭曲的性子給掰扯回來。 和離,在這樣的小村子,又不是什么名譽的事情。 老大會和離,那是李家的婆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想要對自家與族里的孩子出手,而且還是在族里主張之下和離的,村子這才沒有閑言閑語。 老三的情況是自家的丑事,旁人可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么缺德事。 這默不作聲就和離,村里人還以為是他們家不厚道。 這日子才富貴起來,就把糟糠之妻給踢出門,光想就覺得是一腦門的冤屈。 說起老三這個兒子,兩個老人也是到了兒子娶妻的年紀,才自覺做錯什么,都說了會哭的孩子惹人疼。生下老三不久后,旋即出生的就是老四這個混世魔王,兩個老人的精力,大多都集中在老四的身上。老三不只又比老大的話更少,性格也不像老二是敞亮的,老大好歹還占著長子這樣的好位置,老三既不是長子,性子還悶聲悶氣,二老理所當然也就忽視掉這個兒子。 老三娶了一個明顯不敬公婆的媳婦,二老為何都還默默接受,實在是兒子堅持娶妻的那一刻,他頭一次說出自小被忽視的心里話。 二老稱了他的心愿,結果卻是沒有想象中的美好。 劉老三很容易猜得出來,道:“老三,現在應該過得很糟心吧?” “何止糟心而已,這小子都窩在屋子里爛醉如泥。”劉三婆面上盡是恨鐵不成鋼的情緒:“老三要不是好幾天都沒有下地,旁人也不會感到奇怪來找我這老太婆。一進屋子,臭氣沖天的酒氣,幾乎是立刻撲鼻而來,我這老太婆若不是親手打醒了他,哪里能知道他已經擅自和離了!” 雖然不癡不聾,不做家翁,但可不包括這樣的大事。 所以,火冒三丈的劉三婆子,也很彪悍地揍醒老三,當初她這做娘的,就應該不凡事都順了兒子的心思,而是應該換一個法子,來管一管這一群氣死人的癟犢子。 劉三婆子再也不說老四是氣人的玩意兒,比起老大和老三干下的糟心事,老四焉壞的缺德勁壓根兒就是小打小鬧的。 劉三婆誤會自家兒子的本事。 她這做老娘的,真不曉得這兒子心血來潮的舉動,可以說是能把天給換了一個模樣,能耐的程度堪稱世間少有。 “之前,顧明舟不是已經傳信回來過一回嗎?” 趙元淇自小就以表哥馬首是瞻,除了雙方的身份以外,對方的優秀是他自小就難以望其項背,而這才是這個世子大人,真正心服口服的原因。兩人的母親是感情極好的親姐妹,天然的親戚關系,本身就讓他們處于同盟位置。尤其雙方一起長大的好交情,趙元淇根本就不需要避嫌,一身黑色錦衣的清冷男人,就把信件遞到他的手上。 趙元淇望著里頭的內容,不曉得是看到哪一個部分,他不明思議的笑意,莫名地就添露在明澈的眸子中,他甚至猝不及防地再道:“先前我就說過一回,恩公或許真是我的天生貴人,我若不是請托顧明舟一回,顧明舟也不會從對方的口中,得到如此重大的消息。上一回,抓到的小魚,至少已經讓我們知道應該得要防備什么人,真沒想到有些人一細查,才發現也是居心叵測的。” 表哥周遭圍繞得怎么盡是旁人的暗樁?一波又一波的眼線,這些人還真行。 趙元淇難以言明的情緒繼續道:“這一回,倒是更加了不得,幾十萬兩的黃金白銀,天知道這些銀子想要用在什么樣的地方作亂?果然,表哥你的位置一旦快要確定,曾經道貌岸然的家伙,倒是一個個都快要坐不住了,他們估計還以為自己能夠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顧明舟可不屑獨吞旁人的功勞,信件的前后因果,全部都提及的清清楚楚。 在這一年來的經歷,趙元淇變得更加成熟,也更加不容易信任他人。不過,劉醒這位救了他兩次性命的恩公,顯然不在他防備的名單。 黑衣男人點了點頭:“這人既然幫你我不只一回,待到事情全部解決,我們再來論功行賞。” 表弟是他少有的左右臂膀,差點遇險一事,黑衣男人知道以后,少見地生出怒不可遏的情緒。 外公姨母和表弟,是男人在世上僅存可以信任的親人。 沖著他來的陰謀詭計,黑衣男人都可以淡然處之,唯獨這三個親人絕對是不可觸碰的逆麟! 表弟的恩公是什么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救下了自己唯剩的親人——而這才是唯一的重點。 趙元淇心知表哥的難處,微微一嘆:“可惜,咱們的舅舅已經戰死沙場。外公除了你我的母親,就再無其它的兒女。不然,若是有一個能干的母族可以幫襯,表哥你也不用走得步步驚心,事事都得仔細謀劃。” 好多中立的朝臣都還在觀望之中,表哥的地位是天然正統沒錯,但姨母早就已經去世,沒有一個生母地幫襯,朝臣可不敢全盤押注。 趙元淇天真的話語,黑衣男人的清冷面容,卻扯了一道極淡笑容,倘若不是他的母族不顯,背后支持他的朝臣又屈指可數,這位置也輪不到他來坐上。 充其量,不過是認為沒有威脅力罷了。 那個男人是不是真以為他是傀儡人物?憑什么認為他坐上了位置,待到對方把身子骨給養好之時,他就又能被隨意趕了下去? 男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玉佩,注意到他的動作,趙元淇難免仔細一瞧,訝然一道:“這玉佩,我記得不是外公的嗎?” 男人的聲音極為冷淡:“外公說他老了,舅舅又已經不再人世,他找不到可以囑咐的人,所以干脆就把事情交到我的手上。” 趙元淇卻注意到表哥微微一緊的手掌,同樣深知玉佩一事的人,他的情緒彷佛充滿著遲疑:“雖然,我想要表哥你有得力的母族可以幫襯,可是……這事向來是可遇不可求,這若是碰到更加糟糕的,表哥你不就得幫忙收拾爛攤子嗎?” 他們表兄弟二人,現在都如履薄冰,實在不好再多上扯后腿的人物。 表哥別看快要成為贏家人物,但那也不過只是假象罷了,里頭的博弈其實還深著呢。 男人卻輕輕地搖了搖頭:“無礙,不好的人自有其它的法子可想。” 趙元淇心知對方未完的語意,外公掛念的事情不多,表哥肯定還是會盡心盡力地幫忙完成。倘若不是考慮到表哥如今的處境,趙元淇也不一定會持反對的意見,真是兩難地抉擇啊。 趙元淇的愁容之色是一閃即逝。 二老的愁容之色同樣亦是消失極快。 沒辦法,再不開心的事情,一碰到能夠光宗耀祖的好事情,誰還能擺出一張愁眉不展的穢氣臉,這不是有毛病嗎? 一回生,二回熟,這熟悉的鑼鼓聲音一入耳,兩個老人幾乎都是同時反應過來,雙雙甚至還對視了一眼! 無論名次好與不好,通常報喜的人一來,二老也知道自家的老兒子,是真的出頭了! 畢竟,整個村子,可就只有劉華一人上京考試。 婆母喜氣洋洋地進屋拿喜錢,公公亦是嘴角壓都壓不下來,大開的門戶外頭,陸秋入眼的人物有很多,唯一最為顯眼的,卻是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 說真的,這肥頭大耳,一臉橫rou的男人,不曉得是不是相由心生,這看起來也真不像是好人。 劉醒趁此機會地獻殷情:“媳婦,妳過來一點,妳可不能讓這死肥豬給看到,這家伙可好色了。” 陸秋白他一眼,意有所指:“少來,你的本事,我能不知道?” 劉醒還真的早在媳婦提醒之前,就已經先做下了暗手,他這個人絕對習慣先發制人,惡心自己的事情是決計不可能發生的。 第106章 信任? …… 二老昨晚的郁悶窩火,早就不見任何蹤跡。 伴隨著好消息地到來,日光清朗的好天氣,宛若也在配合著劉家的喜事一般。 上一年,大伙的熱鬧事見過太多,相距的時間又太過短暫,衙門的人向來惹人眼球,一身官服的知縣大人,又是格外地醒目,這想讓人注意不到都難。 “娘呦喂!這次不只是衙門的捕快,怎么連知縣大人都親自出馬報喜?”一人又是驚詫,又是郁悶地說道:“今天回去,咱們家的兩個老人肯定又要念叨我們這一些小輩,他們怎么也不想一想,劉老三就是勒緊褲子,也要堅持送所有的兒子讀書,當初他們可嫌費銀子。如今,倒是怪我們幾個小輩,沒有人家兒子的出息?這說破了嘴,也是沒有道理可言。” 一人心有認同道:“可不是嗎?論起有魄力的老人,我就只佩服這一家。不過,這讀書也是得有天份的,五個兄弟里頭,你看不也只有最小的一位讀出名堂嗎?” 一名眼皮子淺的人物插嘴道:“這么說的話,這豈不是不劃算?怪不得,劉老三上頭的兩位兄長,也只愿意供一位小輩讀書,這家底不厚的人家,實在是損耗不起,賠本的買賣顯然更大。畢竟,以前也出了一位,為了讀書而賠光家底的老家伙。” “不一樣、不一樣。”一人卻是另持意見:“就算只有一人讀出名堂也夠本了,這樣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情,經歷這么一遭也不算白活一回。你們瞧一瞧,咱們的知縣大人,他都得擺出和和氣氣的模樣,這豈不證明咱們的村子,真的出了一位大人物?我就不信,你們幾位沒有心生念想?況且,這劉家的人可厚道著,一人升天也沒有忘本,只要真有天份的孩子,這讀書識字都不用多耗銀子。我家的孩子可不姓劉,可只要拿到了好成績,筆墨紙硯盡是不用銀子。我在想,這小子若真有天份,我這做老子的,也得學一學人家老子,趕緊多攢一下銀子,沒得人家做得到的事情,我這老子就只能讓自己的孩子當一個龜孫子?” 許多人七嘴八舌,各持著不同的意見。 不過,新知縣客客氣氣地對待劉家二老,村子里的人倒是有致一同認為人家的能耐,這一回才是真的頂天了。 孤陋寡聞的家伙,再沒有什么見識,探花郎代表什么,平民百姓還是知道的。 混在人群的老族長,就差點樂暈了頭,他嘴里地念叨,也唯有四房夫妻沒有錯聽:“這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幾十年了,真的是幾十年了……” 然而,夫妻二人就是經歷過太多,這才與眾人的反應有一些格格不入。 好在丈夫的關系,陸秋可以像是旁觀者一般,她的情緒是平靜又理智:“這套上的榮耀,何嘗不也是另一種枷鎖?你的弟弟,這身上得擔下的責任,往后恐怕只會愈來愈重。” 劉醒的黑眸亦是沒有情緒起伏的平靜:“沒事,有的人會是甘之如飴。” 陸秋狐疑一問:“你怎么能確定這是甘之如飴?” “野心啊,這男人的眼里有沒有野心二字,我還是看得出來。”媳婦難得有傻氣的一面,劉醒的手差點忍不住蠢蠢欲動,可惜眾目睽睽之下,媳婦肯定是不給抱的。 劉醒遺憾一下,只好佯作正經地回道:“媳婦,妳我二人甘于平淡,那是我們二人的際遇不同。我這便宜弟弟早就變了,妳可不能再拿以前的眼光來看,不信妳等著瞧一瞧,只要未來誰給了這小子的機會,劉華肯定會投桃報李地干出一番大事。” 自從算計李家一事,劉醒就已經看出這便宜弟弟變了,心性通透的人物若是一朝改變,絕對才會讓人大吃一驚。 就像是媳婦…… 陸秋:“……你的眼神有點古怪?” 劉醒假咳兩聲:“沒有……我只是想問妳可還記得最初的承諾?” “當然記得。”陸秋的眼神放柔許多:“是我委屈你了,不過你知道我的性格,這幾個可都是好孩子。說是陪伴這一些孩子……我怎么又好像是在陪著幼時的你和我……我就不信你沒有任何感觸?”她曾經空缺的心,在養孩子的同時,好多部分亦被他們給填滿起來,這誰成就誰可真是不好說啊。 劉醒變得比剛才更加不自然:“算了,這些臭小子也有一部分算是我的責任,養孩子就養孩子吧,反正……”媳婦答應他的事,從來就沒有反悔過。 夫妻二人的溫情脈脈,還是暫時結束在新知縣假情假意地恭賀聲。 不同于家里兩個老人的好印象,早有防備的夫妻二人,早把這姓吳的新知縣盯得死緊。 不出意外的,陸秋就聽見與剛才全然不同的恭維話。 “大人,你何必對那兩個老家伙如此客氣?”新知縣是最喜歡被人曲意逢迎,所以他看重的底下人物,也盡是會揣摩上意。 只見一人躬腰陪笑道:“這沒有背景撐腰的毛頭小子,就算是擁有一甲名頭又怎么樣?每幾年,擁有一甲名頭的人物還少嗎?照我說,還不如有一個深厚的靠山,就像大人你現在一樣,這投靠對的人物,前程富貴才是指日可待。” 新知縣最痛恨旁人提及他舉人的身份,劉華中了一甲探花,這位的心思正嫉妒著,底下人的打壓帶貶,正好讓他聽了極為舒心。 不過,姓吳的最會的就是一腔的官調子:“渾說什么,怎么說往后都是同僚,弄不好以后也有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候,你這眼皮子還是太淺了。” 底下的人:“……” 終于,等了許久,姓吳的還是透露出目的:“這一家子,看起來似乎真的沒有什么出采的地方,姓顧的一直待在小鎮不離去,難不成真的只是原有的老交情?” 顧明舟的名帖,及時地讓姓吳的,立馬收掉對付鏢局的打算,因為這新知縣可記恨他拋下的橄欖枝,竟然有人油鹽不進地拒絕他。 在小人的眼光來看,簡直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過,這都還沒有后續動作,就忽然引來一個官威不小的人物。 官大一級可是壓死人的,更別說姓顧的,可不只有區區一級,再說姓吳的又是買官上位,底氣又再更低一層。 當然,主要一切,還在于姓吳的,私底下不只有一大堆的把柄可抓,他還怕壞了大事,到時候別說榮華富貴,這脖頸上頭的東西,還能好不好待著都成問題。 顧明舟的事情都還沒有弄明白,京城的快馬加鞭,又恰好來一件糟心事。照理說,知縣底下掌管的學子中了秀才、舉人,又或者進士,這一件件可都算是功績之一。但吳知縣比起幾筆不曉得能不能上位的功跡,這人真心認為還不如另走快捷方式比較快。沒辦法,不是正經科舉為官的人物,想要靠做事升遷,光想就不曉得要耗上多少年月。 太劃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