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接著幾天,何錦娘忽然愿意對著獨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好臉色,劉榮還以為妻子是轉念過來,心里正是高興。 劉榮以為夫妻感情,又能回到剛成親不久,那段極為美好的日子。 孰不知,那時候的何錦娘,是對未來最不安的時候,就像落水的人需要一塊浮木,劉榮正是她別無選擇下,所需要抓緊的浮木。 劉榮的記憶會如此美好,還在于那是何錦娘,唯一不得不放下身段討好人的日子。 與劉榮的想法迥然不同,何錦娘最感屈辱的日子,也就是她剛成親不久的時候。畢竟,在何錦娘來看,她的丈夫怎么能是粗俗無用的鄉野男人? 兩夫妻的思路連不到一起。 劉榮還在心里充滿干勁的時候,何錦娘是沒過多久的日子,就朝他潑上一瓢的冷水。原來,每時每刻中,何錦娘都無比地懷念著,少女時期的榮華富貴,她享受著受人追捧的好日子。但何家已經完了,何錦娘深知不能承認自己是何家人,不然她可能連命都要保不住。 搶了貼身丫鬟的身份,并且嫁給劉榮這事,何錦娘都認為這是她委屈求全的代價。 每次看著身邊躺著的男人,何錦娘就更恨她的親姑姑。 嘴上說了再多疼她的好話,當初卻不愿聘她為顧家婦,表哥那樣的男人,明明才是她應當嫁的人物。 牽累顧家一事,何錦娘一點也沒有后悔,直到如今依然認為是顧家欠她的! 由于心懷成為人上人的欲望,兩個侄子考中童生一事,就宛如黑暗中的明火。 在何錦娘來看,自身做過官家小姐的血脈,可比兩位粗俗不堪的妯娌更加優秀,她們的兒子都能考上童生,自己生的肯定更是不差。 做父母的,總喜歡強加枷鎖給孩子,為了她的富貴之路,何錦娘也就盯上平安讀書一事。 何錦娘又是沒耐心的。 不到四歲的孩子,本就不是適合讀書的年齡。 這坐不坐的住,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何錦娘連引導孩子讀書的興趣都不做,光是想著一步登天,眼見孩子怎么都讀不進書,這位就氣得拎起竹條教訓孩子。 剛開始,何錦娘其實還沒有這么過份,所以劉富只是和她小吵一下,完全不曉得妻子的偏執,只會讓她變得愈發地嚴重。 這懦弱的男人,等到平安痛昏過去,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陸秋不覺得痛哭流涕的男人很可憐,劉昱硯同樣也是如此,由于父母的教導,老二極為擅長理清事情脈絡。自家親爹也是下得了狠手的人,不過也為他們找來諸多藥材,兩兄弟感到疼痛的地方,多是隔天就沒啥感覺的。況且,親爹也不是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是他們先答應了親爹學武一事,不想反悔的人也是他們! 誰聽說過學武是不受傷的? 親爹其實還算懂得循序漸進。 三伯娘卻是一上來就下狠手,這沒給過選擇也罷,還這樣沒有分寸地出手,由此就可以看出來她對平安堂弟,恐怕也沒有太多的母子情份。 大伯娘是如此,三伯娘也是如此,二伯娘對堂哥劉昱豐倒是還行,但二伯娘向來粗心大意,自己都顧不太好,還顧得了底下的幾個孩子? 劉昱硯回睇他親娘一眼,一股安心感就油然而生。 小時候,他為什么會傻呼呼地羨慕其它幾房的堂姐堂哥? 十一歲的少年,緊鎖眉宇,彷佛怎么都回憶不起來,那時候的感覺,說起來也是奇怪的。 陸秋看著婆母沉默半晌,老太太還是搖了搖頭嘆道:“分家兄弟不欠你的,我沒有聽過哪一家分家了,還要連兄弟的孩子一起養。你應該學會的是承擔責任,而不是逃避責任,你媳婦會愈來愈過份的原因,何嘗不是你的縱容所致?老三,當初是你和我承諾,你會過得很好,我這做母親的,才會放任你娶上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但你這幾年的日子,過得可與對我的承諾相差極大,夫妻不是非得東風壓倒西風,但也不該只是懂得唯唯諾諾,要走一輩子的人生,有商有量才是正道。你苦了自己也罷,怎么連孩子都要跟著一起受苦?你都已經是當爹的人。” 通篇的道理,結果還是令人遺憾的。 一個習慣逃避軟弱的男人,并不可能因為三言兩語,就能立刻地生出勇氣。陸秋早就見慣了世間人心的變化,其實也沒有猶豫一下,她就主動出口留下孩子。這樣的父母,她真的是見多了,一方軟弱的話,一方只會變本加厲。有時候,當你放一下手,墜落深淵的人,只會是孩子本身。 這是用生命來下賭的事情。 劉榮成功把孩子留下,就帶著沉重的心思離去。 劉三婆子又是氣又是怒,無可奈何的情緒,老太太既是五味雜陳,又是感動老四媳婦的大度:“老四家的,都怪我這老太婆沒教好兒子,妳委屈了。” 是啊,能不委屈嗎? 都分家了,父母又不是沒有,家里也不是窮到過不下去,竟然連兄弟孩子都得一起養。雖然,老太太也不慣著對方,讓他每個月記得把孩子的口糧給送過來,但養孩子是給口吃的,就能解決的事情嗎? 陸秋倒是不介意道:“娘,妳真不用太過在意,畢竟計較起來,三伯哥也是吃虧的。我們前頭的孩子,哪一個不算是妳帶大的?三伯哥也是太晚生孩子,不然現在也沒有這么多的麻煩事。” 還真別說,陸秋舉得例子太好了,劉三婆子還真沒往這一荏想過。 倘若,三房早早有了孩子,不也一樣是得靠她這老太婆幫忙嗎? 而且,若是早生的話,劉三婆子就不信姓何的,膽敢在她的面前作夭打孩子,她不扒了對方的皮才怪。說是重男輕女,但劉三婆子對孫女她都是罵多打少,這親娘當得也真夠狠心的。 劉三婆子深恨姓何的。 另一頭,也有人深深地恨著,至今仍在盜用著何錦娘身份的女人。 經過快馬加鞭的信件,顧明舟見到信件上頭地回復,他扯了一個皮笑rou不笑的笑容,男人用毒蛇般的語氣,慢條斯理道:“嗯,何錦娘的母親,也就是何碧瑤的奶娘找到了……果然是心狠的女人,殺了自己的貼身丫鬟,并帶著對方的賣身契,假裝成丫鬟的身份活著?既然當初選擇活下去,那之后的日子,妳可得好好地活下去才行,不然怎生對得起我母親與弟妹的性命?不過,劉家不能得罪,貴人看重的人確實是有真本事,想要把人帶走的話,就得想出一個毫無破綻的辦法。” 劉昱陽都能有如此利落的身手,這做老子的,恐怕只會更加出色。 近身不得,辨毒能力又極其出色,再加上這對父子是入了貴人的眼睛。 顧明舟早就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作為掌握家族的一把手,要推敲的事情可多著,不是能夠隨隨便便就出手。尤其,又從妹夫口中探聽到的消息,劉醒這樣算是聰明的人物,顧明舟也沒有得罪對方的打算,畢竟從始至終,他也只有一個仇人,因此出手只會更加謹慎。 這樣惡毒的女人,一生卻是運氣好的 不像他的meimei,出生就是母親不喜,身體也是孱弱,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真心疼愛她的男人,卻又被娘家這一頭牽累。 顧明舟深知meimei明蘭是自己放棄活下去的欲望,應該是深怕她的活,牽累到她的丈夫和孩子。倘若,顧家沒有出事,有著沒有二心的丈夫,及聰明伶俐的兒子……meimei的后半生,應該是極其幸福的。 顧明舟不缺耐心的,這遲了十幾年的仇人,他還在乎那一點時間嗎? 顧明舟慢悠悠地折起信件,笑出令人發寒的味道:“何碧瑤,我想妳的決定,應該是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第80章 商量 一切盡在不言中。 接連幾天待在考場的學子,最后一輪的考試即將結束,劉昱陽走出考場,明面迎上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伸手臂遮擋起來。沒辦法,考場環境并不算是明亮,又比先前的考試時間都要長上許多,視線已經習慣略顯陰暗的地方,今天的天氣又格外地給人面子。 晴光普照的。 刺人是刺人,但每個考生寧可面對好天氣,也不愿意面對陰雨綿綿,好歹這兆頭看起來比較順眼。 劉昱陽才剛到了門口,裕永宬這家伙也走了出來,這位的臉色有一些不太好。 不過,每次考試的環境,都像要折騰人似的,這能好才怪。 然而,比起先前的狼狽,裕永宬這次的表現,顯然還是尚可的,至少腳下步伐走得是不見虛軟。 一見到熟悉的小伙伴,裕永宬道出了所有的考生,一貫會問出的問題:“你考得怎么樣?” 劉昱陽的明朗性子,回答也意外爽快:“我覺得還行,倒是你這次的考試,沒受到你家那一頭的影響吧?” “幸虧,我這從未見過的舅舅即時出現,不然肯定是受影響的。”裕永宬的心情松快,暫時解決一樣大事,肩頸上的壓力好似都被消除,:“也難怪,我爹寧可待在鎮上不回去,一家子的勢利眼,倘若他早早告訴我爺奶叔伯是怎么樣的人,我一定不愿意回去的。” 這話題,彷佛能夠讓人提震精神,不過事關家丑,除了小伙伴,裕永宬也沒有打算說給旁人聽,于是他又放低了音量,繼續道:“我偷偷告訴你,裕家原本配合良好的官家被上頭櫓掉了,所以我家里的那一伙人才慌不擇路地想找到新的靠山。這一家子把我親爹找回來,壓根兒不是什么看重我爹,也不是上面的老人想念兒子,而是想利用我爹與人聯姻。那個討人厭的女人,就是他們找到的新路子,好像是什么知州的女兒。我爹癡情的傳聞,在這省城好像挺出名的,加上我爹長得不差,人家這不就盯上我爹了?不過,聽說這女人是一個蛇蝎婦人,為了家產就暗算丈夫的兄弟與妯娌,因為事情被人戳破開來,婆家不能接受這樣的兒媳婦,這才被對方給休回娘家。” 劉昱陽感到奇怪:“這才知州的女兒,應該幫不上你們家的忙才對?” 裕永宬:“所以才說是慌不擇路啊,不過我后來聽我爹說,好像是那知州另有與高官聯系的路子,我家那一頭只是想借著路子,看一看能不能搭上新的靠山。” 劉昱陽察覺到他的情緒:“你的心情這么好,是考得不錯?” “考得確實還行。”裕永宬一臉春風得意:“不過,我主要還高興那女人的倚仗快要沒了,因為我舅舅查了一下那知州,發現對方的手底下并不干凈,剝削百姓的事情沒少干,我舅舅已經找到一籮筐的罪狀呈了上去。恐怕不用多久,那知州不只是官帽要沒了,這項上人頭能不能保住,都還是一個未知數。你都不知道,那女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是什么礙眼的臟東西,一副想把我除之而后快。一想到她不只是除不掉我,好日子也要沒了,我考起試來都要猶如神助。” 劉昱陽是性情灑脫舒朗沒錯,但打小的心窩眼就不少。 尤其,又經過一番來自父母教導,他在聽出不同的關鍵點,立刻是皺了皺眉:“這事,你是不是沒和裕叔說過?” 裕永宬是受寵的獨子,人心險惡都被裕叔給擋在外頭,大少爺的確未察覺到事情嚴峻,但架不住人家忽然出現了一個好舅舅。 “你別擔心,先前我確實是不經心,但我這不是怕讓我爹煩上加煩嗎?”裕永宬尷尬一笑:“不過,我舅舅已經和我剖析過一遍,那女人確實有加害我的意圖,不然我舅舅也不會特意去暗查那知州的事情,來一個先下手為強。” 劉昱陽松了眉宇,疑惑地看他:“以前也看不出你這么的傻白甜?” 事關男人面子,大少爺不接受這樣說辭:“……請叫我涉世未深好嗎?” 兩位損友在聊天打屁中,一起走到了外圍,只見二人的父親顯然早就等候多時。 由于多日都是獨處居多,一見劉醒的身影,劉昱陽做人兒子的,竟然是感到份外地親切。只可惜,親爹不像旁人的爹,一句話就能破壞整個氣氛,兼捅人心刀子。 劉昱陽的溫情維持不到三秒,劉醒就捏著鼻子,跳離大兒子的身邊,挺不給面子道:“等一等,你的味道太重了,我覺得你還是站遠一些比較好。” 劉昱陽:“……”白瞎了他的情緒! 劉昱陽的眼角又正好瞄到裕家的父子溫情,作為辛苦的考生一員,他咬牙切齒道:“爹,看到那一對父子,你不感到羞愧嗎?” 劉醒倒是不可思議回道:“你覺得我會有那一種情緒?” 劉昱陽:“……”行,是他的錯! 劉昱陽一噎,劉醒品味過來后,終于有了親爹模樣,他語重心長道:“大兒子,我記得你娘教過你做人要誠實吧?你爹不過是忠于自我,你應該換一個角度來看,你有一個品格高尚的親爹。” 劉昱陽:“……爹,你是不是忘了我看過你坑蒙拐騙的一面?” 兒時的記憶,大兒子是最為印象深刻的。 小時候的他,還恨不得讓小叔當他親爹,由此可知親爹的形象是多么不著調。 別以為他小,記憶力就不好。 說他娘品格高尚還差不多,親爹……劉昱陽是呵呵一笑。 不過,劉醒的形象,還是比小時候多了一股偉岸的感覺,好歹幾個兄弟有什么疑難雜事,一撞到親爹的手,好像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放一句他親奶的話,就是當爹的,總算有一個當爹樣。 嘖,劉昱陽確實也嫌棄自己這一身的味道,家里的親娘是愛干凈的,一家子都是天天洗漱的人。出門在外,最久也不超過三天的時間,劉醒就能找到水源。這次進場考試,由于秋老虎是時不時地發揮功力,屋里的環境也就極為悶熱,加上一連考上數天不能出來,這沒味道才叫奇怪。 父子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一個嫌棄對方,一個嫌棄自己,自然是啥話都先別說,直接先回去打理干凈再說。 等到傍晚用膳,劉昱陽一身的清爽,劉醒才沒有那么地避之唯恐不及。這當爹的,真是好不容易才想到正事,問道:“對了,你考得怎么樣?” 劉昱陽暫停夾菜的動作:“還行,因為有爹你特意從外頭弄來的邸報,這次的時事內容,我也就下得了筆,不過寫得內容,合不合乎學官青睞,還得看閱卷的學官性格。不過,頭名雖然不太確定,但廩生應該是能拿下的。” “行啊,你這小子的自信,還真不輸人。”劉醒倒不是很在乎名次,但他很滿意能把大兒子教成心中有盤算的人。就是,偶爾習慣免不了嘴欠道:“頭名的事先別提,但廩生也算是前段位的,你可不要跌了根頭,一地不起啊。” 大兒子青澀的面孔上,他挑了挑眉:“那爹你就太小看你的兒子。” 劉昱陽不驕不躁,胸有成足模樣,真不是狂妄自大的。 發榜那日,劉昱陽的名字是高高掛在最高位,十三歲的秀才,又是中了頭名,就是來報喜的衙門公差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太年輕了。 雖然還未破上最年輕的秀才記錄,但這年紀考中秀才,又是頭名的人,自認見識多廣的衙門公差,也是頭一回見到。至少,省城這幾年頭,可真沒有出現這么優秀又年輕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