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原來不是個啞巴啊!”這野孩子上車伊始便沒開口,紫露還以為對方是個啞巴。 若雪回首看了一眼小黑炭,嘴角抽了抽,果然是一口可以媲美牙贏廣告、讓人妒忌的白牙啊! “有人抓你?看你這樣子,肯定是偷了人家的銀子。”這種扮成小乞丐做扒手的小鬼頭衛(wèi)云見的多了,絲毫不以為奇。 “我沒有。”小黑炭啞著聲音反駁,跟著“噗嗵”一聲跪在若雪面前,挺著小身子說:“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傷人,是因為我后娘要抓我。如要我被她抓回去,唯有死路一條,你救救我吧!” “你是看我們小姐心軟,所以杜撰個可憐兮兮的身世來博取同情吧。”紫露和衛(wèi)云覺得這孩子太狡猾了,小小年紀便滿口白話。 小黑炭沉默不語,默默的拉高骯臟的衣袖,露出細瘦的像麻桿一樣的手臂,然后默默垂下頭…… 她臉上黑,身上卻不黑,白慘慘的手臂上傷痕累累,鞭傷、烙傷、刀傷、齒痕……因為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各式各樣的傷痕糾結(jié)盤桓在一起,猶如一條條蜈蚣爬在上面,令人不忍目睹。 明顯是受過虐待的孩子,縱然只看到一只手臂,然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想必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衛(wèi)云,給她點銀子,放她走。”在現(xiàn)代,若雪也看過不少像這樣裝著萬分可憐,編一個賺人熱淚的身世,騙取人們同情心的例子,但這小女孩身上的傷,卻令她想到自己被切的手指,心隱隱作痛…… “好的,小姐。”衛(wèi)云和紫露也覺得于心不忍。 衛(wèi)云正要伸手,小女孩忽然抬起頭直視若雪,這次,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燃起了一線微弱的希翼,似流星閃爍著異樣的光輝,沙沙的嗓音飽含期待:“你能收留我嗎?” 若雪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你不會吃虧的,我可以給你當丫鬟!我力氣很大!我會做許多事!我還可以保護你!我吃的很少,不吃也可以……” 小女孩唯恐她拒絕,幾乎是不歇氣的宣傳自己的優(yōu)點,一雙小拳頭攥的緊緊的,手指都快捏斷了,足以見她是多么的緊張。 “我們小姐不缺丫鬟。”盡管很同情這小女孩,紫露還是忍不住嘀咕。 “你自己都保護不了自己,何談保護別人!”衛(wèi)云挑眉,對她的話不以為然,又對若雪道:“小姐,您別被她誆騙了,她裝的這么可憐,不過是闖了禍,想找個人庇護她罷了。” 驀然,守在車外的趙三大喝一聲:“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再不離開,休怪我等不客氣了!” “對不起大爺,小的們在尋人,沖撞了大爺,莫怪莫怪……” “大爺別發(fā)怒,有沒有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鬼……” 若雪從車窗望過去,見有幾個行跡詭譎、蟑頭鼠目的男子,正點頭哈腰的對護著趙三郎賠理道歉。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小女孩,見她仍然跪著,臉上太黑,看不出什么表情,一雙眼睛卻睜的大大的,泄露出她內(nèi)心的恐懼與絕望,小小的身體也微微的顫抖著,拳頭攥的咔咔作響,顯露出她的憤恨和不甘。 真是一個矛盾至極的孩子! “衛(wèi)云,讓她留下,你去……”若雪伸手指了指車外,示意衛(wèi)云去善后。 衛(wèi)云和紫露還想說什么,但對上若雪略帶清冷的眼眸,都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抱了抱拳:“是,小姐。” 重新啟程后,車里備著水,未免小黑炭身上的怪味和臟衣服熏到小姐,紫露很想把這孩子用澡豆搓洗一遍,但這會兒趕著回莊,且沒有合適的衣服可換,便只給她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仍舊讓她穿著舊衣。 不出若雪所料,小孩身上果然遍布傷痕,有幾道刀傷幾乎深入骨里,讓人很懷疑她是怎么活下來的。 “丹楹。”小孩洗過臉后,露出英氣的眉,晶亮的大眼睛,小鼻子高挺,淡白的唇,是那種雌雄莫辯的長相,很清秀。她仰頭盯著若雪,緩緩地道:“我叫丹楹。” 若雪看了紫露一眼:“紫露,她是你失散多年的meimei吶。”說著,把手邊的一個茶盅遞給小孩:“紅蕖間青瑣,紫露濕丹楹,挺好聽的名字。” “奴婢的meimei都在家里,哪有失散?”紫露白瞎了個好名字,不解風(fēng)情的很,點了點小女孩的額頭道:“還我我我?不是說要當丫鬟嗎?要自稱奴婢。”主是主,奴是奴,這是紫露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觀念。 丹楹毫不猶豫地捧著茶盅,仰頭咕嚕咕嚕一氣喝光,旋即鄭重的向若雪點點頭:“我說話……不,奴婢說話算話,你以后就是我的主子!” 她小孩子一個,口氣和神情卻像大人一樣,慎重的像在訂誓約。 若雪不太在意的揮了揮手:“丹楹,我知道車外那些人是在找你,如果你只是為了躲開他們,完全沒有必要留下,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可以拿了銀子離開。” “你反悔了嗎?”丹楹嚇了一跳,緊張的捧著茶盅,一臉惶恐地看著她:“你讓我留下吧,我吃的很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她第二次說到吃的很少了,若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曲腿矮幾上的精美點心,淡淡地道:“為什么非要跟著我?” 她救她,并非同情心泛濫,也非心地善良,不過是由她想到自己的遭遇,想到衛(wèi)離沒有對自己見死不救。 還有她憤恨和絕望的樣子,讓她想起斷魂山那一幕——那時候,她是多么痛恨自己沒用,眼睜睜的看著原主的娘為了救自己,慘遭凌辱…… 小心翼翼地將茶盅放到矮幾上,丹楹克制的不將目光放到那些點心上,但受那撲鼻的香氣所誘,還是不能避免的吞了吞口水,聲音輕輕的:“你是第一個在我闖禍之后,還肯放了我的人……以前,所有的人都對我喊打喊殺的,還有……” 她頓了頓,低下頭,啞啞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哽咽:“你長的好像天上的仙女,肯定是我娘派來救我的……” 她哽咽的說不下去了,豆大的眼淚宛如斷了線的珠子,叭嗒叭嗒掉在光亮可鑒的茶幾面上,摔成了七八瓣,很快泅成一灘水跡。 這孩子從上了車便沒哭過,即使有人來抓她,她也只是絕望和心灰意冷,卻沒有哭泣,這會子提到她娘,便淚不成語。 若雪垂下眼簾,也沒問她娘去哪兒了,事情明擺著,她說起過后娘,“你要跟就跟吧,別再哭了,搞的好像我欺負了你一樣。” 丹楹倏地抬起淚眼望著她,整個人像傻了一樣。 紫露戳了她一記:“還不謝謝小姐。” 這孩子馬上就要跪下,若雪淡然地搖了搖頭:“別動不動就跪來跪去,每個人膝下都有黃金。”又示意紫露:“多取些點心來給她吃,想必餓壞了,看著點心的目光跟餓狼一樣,都綠了。” 她有餓肚子的經(jīng)驗,人在饑餓的時候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我馬上要吃飽,誰不讓我吃飽,我就吃誰! 但是…… 須臾之后,忍無可忍的紫露,將最后一盤點心重重的頓在丹楹面前:“就這么多了,吃完便沒有了!” 丹楹唬了一跳,忙將要取點心的手縮了回來,望著抬眸看她的若雪,訥訥地道:“小姐,奴婢飽了。”然后又慌忙對紫露強調(diào):“紫jiejie,我還喝點水,只喝點水,喝完就飽了。” 這小孩生怕吃多了遭人嫌棄,若雪感覺心里堵得慌。 她也沒料到丹楹個子瘦瘦小小,卻這么能吃,車里的點心,沒有十盤,也有八盤。她囫輪吞棗吃了兩盤,若雪只當她餓了,還怕她傷著胃,讓她慢點吃。誰知眨眼間,她又風(fēng)卷殘云的吃了五六盤,一副有上頓沒下頓的模樣。 這是不是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也不知你都吃哪了?”若雪瞥了瞥她的小肚子,并不凸啊。 丹楹以為她后悔收留了自己,急忙道:“我平常吃的很少的。”指指四四方方的桂花糕:“一個就差不多飽了,這次只顧著逃命,有四天沒吃了,所以……” 若雪和紫露都沉默了。 “吃吧,既然留下你,就不會讓你餓肚子。”若雪指了指最后的點心:“只是你餓了好幾天,一下吃的太猛的話,對身子不好,這會兒先墊墊饑,回去之后讓你吃個飽。” 丹楹睜大眼睛擺頭,表示自己真飽了,一臉的惶惶不安。 紫露推了推盤子,惡聲惡氣地道:“叫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廢話?還有,小孩子不要說謊!一個桂花糕給你塞牙縫都不夠吧,還飽了?騙鬼呀!” 若雪忍俊不禁笑了,其實她們幾個都不大,紫露十四,自己十二,丹楹差不多十歲吧。 “啊……”忽然,一聲慘叫傳入車內(nèi),緊接著就是衛(wèi)云和趙三的厲聲大喝:“何方鼠輩暗箭傷人?” 若雪眉一挑,正待起身的同時,卻聽“哐!”的一聲巨響,伴隨著馬兒受驚的嘶鳴,馬車瘋狂地向前奔馳起來,突如其來的劇烈顛簸,使得車內(nèi)三人都猛地向前倒去。 “啊!”紫露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栽倒,不禁發(fā)出了一聲驚叫。 “紫jiejie!”丹楹一手攀住茶幾,一手想要抓住紫露,卻沒能抓住。 “別慌!”若雪的反應(yīng)很快,幾乎是瞬間用手攥緊了車窗,并飛快的伸腿勾住紫露,揚聲問外面的衛(wèi)云:“衛(wèi)云,怎么回事?” “小姐,有刺客!車夫受傷了!” 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嚰ち业谋飨嘟恢暎€有喊殺聲,時不時夾著一句大喊:“快將這兩人殺了,然后去抓衛(wèi)家小姐,死活不論,都有重賞!” 若雪聽到外面的喊聲,黑眸里的利光乍現(xiàn),倏地從榻下摸出一把小巧而鋒利的匕首,對著紫露和丹楹偏了偏頭:“趴下。” 說著,她身姿輕盈的一旋,素色裙裾蕩漾間,人已靈巧的躲到雕花車門邊,隨后小心翼翼地側(cè)身向外張望。 一陣疾風(fēng)刮來,將晶瑩的珠簾吹的叮當作響,也卷著陣陣風(fēng)沙迷眼,若雪眨了眨眼睛,拂開遮面的幾縷青絲,發(fā)現(xiàn)拉車的兩匹白色駿馬中,一匹馬的屁股被暗器射中,血流如注,而車夫不知去向。 馬兒吃痛,拉著馬車越跑越快,風(fēng)馳電掣一般。 若雪將頭縮回,臉色波瀾不驚,眼神卻隱隱透著攝人的凌厲。尼瑪!她看的清清楚楚,這條路來時都有不少行人,這會子卻一個人影也無,沒有鬼才怪呢! “小姐,后面有十來個黑衣蒙面人,都拿著刀劍圍攻那兩個侍衛(wèi)。”丹楹不知何時爬到車窗邊,并膽大包天的將頭伸出車窗外:“還有五個黑衣人追上來了!” 若雪朝她點點頭:“他們會應(yīng)付的,你先進來,當心暗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些人俱想殺了她去領(lǐng)賞,追上來是必然的。 “小姐,現(xiàn)在怎么辦?”紫露艱難地捱到若雪身邊,整個人被顛的七暈八素,見小姐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慌亂的心慢慢沉淀下來。 “涼拌!” 若雪瞇著眼睛,對著寒光閃閃的匕首吹了口氣,伸腳在馬車的角落里撥了撥,叭噠一聲響,馬車中部一塊隔板翻開,露出一個夾層來,里面還鋪著軟墊子,可供人躲藏在里面。 她指了指那個夾層:“你們躲進去,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要出來,我去把馬車繩套砍斷。”沒有了馬車夫的馬車,不比定時炸彈好多少,隨時會讓她們車毀人亡,不如棄之不用。 “那小姐你呢?”紫露驚訝地看著那個夾層,大小可供一個成年男子藏匿,她和丹楹個子不大,正好能容身。 若雪一邊緊盯前面的路況,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騎馬。”這些黑衣刺客主要是沖著她來的,她躲在馬車里也沒有用。而且失控的馬車已經(jīng)沖出大路,正拐向右邊的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 “不可小姐!”紫露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鍵,馬上道:“小姐你去躲著,奴婢出去……” “這時不是表忠心的時候。”若雪打斷她的話:“你一不會騎馬,二力氣比我還小,就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了,趕緊帶著丹楹躲進去!” 丹楹一直呆呆怔怔地望著若雪,明亮的雙眼里透著不知明的情緒,仿佛不認識她一般,此時突然插話:“小姐,我力氣大,還會騎馬,你和紫jiejie躲在車底,我去砍斷繩套,然后騎馬引開他們!” 若雪看了丹楹了一眼,見她小臉凝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透著一股子視死如歸的堅決,不知為何,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暖意,沒有緣由的就很相信她。 但是,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白白的犧牲,她覺得沒必要,“他們要殺的是我,你騙不過他們的。” 后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她一雙盈盈水眸冷光縈繞,毫不猶豫地撩開珠簾出了車廂。 馬車顛簸的厲害,眼前就要進入樹林了,情況危險萬分!事不宜遲,若雪縱身一躍,果斷地跳到那匹沒有受傷的白馬上,第一時間伸手拉住馬轡穩(wěn)住身形。然后側(cè)轉(zhuǎn)身,打算去割繩套。 “小姐,我來!”丹楹猛地沖出了車廂,右手還舉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說著話兒,她毫無預(yù)兆地騰身一跳,然后像枚炮彈一樣的落在若雪的身后。 馬身一震,她在馬背上東搖西晃,若雪連忙用嘴叼住匕首,騰出手反手拉住她。 丹楹身形不穩(wěn),手下動作卻不停,說時遲,那時快!她的右手猛地一揮,只見一道銀光閃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灰皮獸面的馬車繩套斬斷! 瞧她那俐索勁兒,力氣還真不小。 受傷的瘋馬沒了馬車的拖累,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如離弦的箭一樣疾馳遠去。馬車陡然之間失去平衡,車身晃動不停,傾斜的厲害,卻使終沒有翻倒,在撞上一棵大樹之前,驚險萬分的停了下來。 砍斷繩套之后,丹楹無需若雪出聲,飛快地伸出左臂樓住若雪的腰。 這孩子真是個可朔之材!不但找到了藏在馬車夾層里的長劍,還能行云流水一般的配合自己行事,若雪在心底對丹楹點了聲贊,微笑著拉緊轡頭,并伏低身子,駕馭著瘋狂奔馳的馬兒,如一陣狂風(fēng)般沖進樹林。 “小姐,有六個黑衣人丟下馬車追上來了。”丹楹扭頭觀注著后頭的情況。 天啊!這孩子的數(shù)學(xué)學(xué)的真好,無論何時都不忘記報數(shù)!若雪跪服,自嘆不如。 “小姐。”丹楹沙沙的聲音充滿興奮:“我發(fā)現(xiàn)了,那些黑衣人用的是輕功……” “……”小盆友,被敵人用輕功追,你到底在是有多高興啊?莫非你是敵人間諜的?若雪一臉黑線萬年。 “馬跑的快,還是他們跑的快?”若雪發(fā)覺自己被脫線的丹楹傳染了,居然一本正經(jīng)的問她。 丹楹很認真的目測黑衣人的速度,得出肯定的答案:“我們的馬快。” 若雪聞言,狠狠一夾馬肚,縱著馬跑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