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碧紋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不遠處停著的馬車,馬車上掛著衛家的標記:“謝謝秦小姐,奴婢坐了馬車來的。” 錦繡坊是一家經營繡品的行莊,里面的繡品、繡線和花樣子,都是廣陵數一數二的。碧紋得了差使外出,恰好要買幾色繡線,便來了錦繡坊。 秦蓉蓉倒也沒有堅持,依舊笑容可掬,瞇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碧紋,眸中陰冷的光芒一閃而逝:“碧紋,有一段日子沒見你了,你倒是越來越標致了。” 這樣的夸獎,若是擱在往日,碧紋也許會心中暗喜,可最近,實在沒有心情,再漂亮又怎樣?還不是入不了少莊主的眼。 僅是牽了牽嘴角,勉強笑道:“秦小姐才是天生麗質呢。” 她神色淡淡,整個人一點生氣也沒有,仿佛哀大莫過于心死,又仿若心如槁灰。秦蓉蓉居高臨下,將她所有的表情盡收眼底。 眼珠飛快地一轉,故做十分訝然地道:“唉,你笑的像在哭,看著讓人怪心酸的,怎么?可是碰到什么為難的事?” 碧紋聞言,本來就灰暗的臉色愈加黯淡,眼眶一紅,半晌才哽咽道:“奴婢沒事,不打擾秦小姐了。”說著就要告退。 “哎,你且等等。” 秦蓉蓉一邊打發丫鬟去勸阻碧紋,一邊說:“雖說我們身份不一樣,但好歹也認識幾個年頭了,每次去衛家莊少不得麻煩你們幾個,倘若你碰到什么難事,于情于理我都會幫你的。” 又讓那丫鬟拉碧紋上車,語氣顯得萬分真誠:“你這副樣子,分明是有事,且事情還不小,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說出來我聽聽,也許能幫你解決。” 秦蓉蓉善解人意,碧紋卻只想傷心大哭,人來人往的大街,實在不是個哭泣的好地方,再加上秦蓉蓉的丫鬟好像是個練家子,她也掙不脫,于是半推半就的上了馬車。 馬車不但外面普通,里面更普通,就連車簾都是灰色的麻布做成的,仿佛是臨時雇來的。 若是往常,碧紋定會覺得怪異,莊家和秦家銀錢頗豐,秦蓉蓉在吃穿用度方面堪比官家小姐,出入都是坐莊家標記的豪華馬車,哪會將就這樣簡陋的馬車? 然而現在她只顧著難過,坐下之后就開始默默的抽泣,淚水模糊了視線,連馬車何時啟動,去往何方都不知道…… 偷偷覷著她傷心欲絕的模樣,秦蓉蓉嬌媚的眼里露出幾分怨毒和恨意,還有幾分鄙夷——一個稍有點姿色的丫鬟,也配肖想衛離?真是不自量力! 嘴里卻打趣道:“哎,這人生的美,哭起來也好看,難怪詩人都說’梨花帶雨一枝春‘啦。” “……秦小姐,您別笑話奴婢了,我們這樣的人,不過是個供人使喚的丫頭罷了,生得再好看也沒用,還不是一樣要服侍人。”碧紋抽抽咽咽,語氣哀怨。 “怎么會沒用!” 秦蓉蓉不以為然:“就算是服侍人,那也看服侍誰啊!像我幾個哥哥身邊的丫鬟,凡是長的漂亮的,都被我哥哥收房了,生了孩子后便抬了姨娘,過得威風八面,哪還用得著服侍人啊!” 碧紋的哭聲一頓,微微怔住了,秦蓉蓉話中有話,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你們衛家莊,旁的不說,有三位少主子呢,隨便被哪位主子收房,那身份和如今都不可同日而語。”秦蓉蓉說的頭頭是道。 “秦小姐,求您別說了……嗚嗚……” 被點到死xue,碧紋痛哭失聲,同樣是當丫鬟的人,為何人家的丫鬟都那么幸運,說被主子收房就收房!怎么落到她的頭上,就變成空歡喜一場? 那天,紅蕖非要去求夫人,她也抱著一絲希望,一起去了。誰知夫人也無能為力,只說一定會好好補償她們,當場賞賜了許多銀錢和首飾給她倆,并承諾會給她們配一門好親事。 碧紋見目的沒達到,心里的不滿可想而知了——小姐不肯幫自己,夫人同樣出爾反爾,那自己這些年在夫人身上下的功夫,也白下了。 而且,夫人言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更讓她絕望。原本她還幻想著,這一次少莊主拒絕了,說不定下一次想通了呢,那不是表示她還有機會嗎? 因此,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下一次。可夫人竟說,往后不會再干涉少莊主的私事了,簡而言之,以后她不會給少莊主添通房了。 碧紋的心掉到谷底,徹底的絕望了。 實際上,風三娘這么說也是有原因的。 原本,她給衛離安排通房,僅是因為高門大族的貴家子弟到了一定的年齡,若沒有幾個通房,又不通曉人事,或多或少會被人笑話,所以才cao這份心。 但她未料到,兒子和若雪之間竟然是這種情況! 古人云:站著說話不腰疼!也就是說事情不落到自己頭上,都可以說風涼話,然一旦落到自己頭上,那事情的性質便不同了。 這句話用到風三娘這里,是再正確不過了。 她當著衛離的面,開玩笑的說想招個聽話的上門女婿,其實,這也是她的真心話,并非一時興起。 至于原因,很簡單! 第一,若雪曾經有六指,一旦嫁到別人家里,盡管有衛家做靠山,可保不齊夫家會暗中使壞,做些欺凌和輕視她的事情。(這個誰也說不準,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若雪真有個么事,衛家也是鞭長莫及。 其二,就是因為通房和小妾的事。 風三娘覺得招個上門女婿,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即便有個通房小妾什么的,那些女人吃著衛家的,喝著衛家的,且有她這個丈母娘和衛離兄弟鎮壓著,想必他們不敢對若雪不敬! 省得嫁了女兒,還整日擔心她受夫家的欺負,睡不安眠…… 咳咳!當然,大家可以鄙視她,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太多了,把人想的太壞了!但是,她很疼若雪,這一點,毋庸置疑! 正文 、 050 旺兒還活著 更新時間:2014820 0:11:54 本章字數:4468 而且,風三娘本人對通房有切身的體會。 彼時她嫁給衛星時,衛星有兩個通房。風三娘是個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個性剛強的很。奈何她從小受的教育是“三從四德”,“身為正室要賢慧大度”。因此,她對衛星那兩個通房倒是多加厚待,并不苛刻。 然而,那兩個通房仗著侍候過主子,不但不把她放在眼里,更是一昧里吃醋爭寵,不遺余力的給她下絆子使壞。 風三娘毛了,她那種性子的人,說忍你,你就是個人;說不忍你,你便比路邊的草都不如。既然草都不如,那便修修剪剪,斬草除根,免留后患! 沒有了通房在一旁添亂加搗蛋,她和衛星的感情直線上升,恩愛多年。后來衛星也不想傷她的心,一直未收通房和納妾。因此,饒是衛星死的早,風三娘也心甘情愿替他守著。 像衛離和若雪這種情況,既然有過肌膚之親,兒子又想負起責,那后面便是等若雪長大,然后順理成章的為他們辦婚事。 只此一來,再為兒子添通房,便不止是通房那么簡單了——那是在為若雪添堵,為她以后的婚姻生活設置障礙!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風三娘思前想后,衛離自己要不要通房是一回事,她反正是不會再提通房的事了。 至于兩個深受自己倚重的大丫鬟,風三娘覺得抱歉的同時,卻也沒有多想,再說她以后會想方設法補償她們的。 她也有些后悔,起初應該先和衛離商量商量的。 可她怕一商量,衛離又會尋些由頭推諉,本打算搞個出其不意——送兩個漂亮的美女給你,還怕你不猴急的吃掉。奈何衛離跟老僧入定似的,壓根不動凡心。 錯!他不是不動凡心,他是有戀童癖! 風三娘已不想糾結此事了,管他戀不戀童,只要戀的是女童不是男童就行了……她覺得自己對孩子的要求,越來越低了,一點下限都木有了…… 對丫鬟們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風三娘覺得此事已告一段落,于是依舊讓碧紋和紅蕖在韶華院聽差,待她們與從前并無二致。 紅蕖還好,她知道夫人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說補償她,就一定會補償! 可碧紋卻存了異樣的心思,覺得夫人補償的再好,能把少莊主補償給她嗎?是以她一直郁郁寡歡,形容憔悴,回不了以前的單純了。 “嗚嗚……我的命好苦……”這會兒受秦蓉蓉左一句通房,右一句姨娘的挑撥,她悲從中來,又是哭,又是怨,怨若雪不幫她,怨夫人說話不算數,怨天怨地,怨自己命苦…… 突然,馬車一停,接著,有人一把掀開灰麻布簾子。 碧紋一怔,急忙擦拭眼淚,卻聽一道充滿恨意的陰森冷笑,仿佛從齒縫里發出來的:“碧紋!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時候!” 碧紋悚然一驚,抬頭一望,心都涼了半截——穿戴一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陳芳悅站在車外,樣子氣勢洶洶,滿臉的不懷好意! …… 莊府二房一間陳設精致的繡房里,外面陽光普照,燦爛無比,內室卻門窗緊閉,昏昏暗暗中透著一股陰森之氣。 “吱呀”一聲,一道窈窕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表小姐好。”丫鬟謙卑地打起水晶珠簾,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 莊靜雅躺在繡榻上養著傷腿,神色懨懨,精神萎靡不振。見到秦蓉蓉進來,立即振作精神,迫不及待地道:“表妹,事情辦得如何了?那陳家的眼線說的可是真的?衛姨真的賞了兩個丫頭給衛大哥?” 秦蓉蓉微微一笑,不急著答話,先解下身上繡了芙蓉的綢緞披風,然后在繡榻旁的錦杌上坐下,接過翠兒奉上的十樣錦的茶盅,方輕聲細語道:“表姐莫急,仔細傷著腿。” “我能不急嘛!” 莊靜雅恨恨的捶了捶榻,指著自己的左腿:“你看,我躺了多少日子了?!這腿還好不徹底,再躺下去,我都懷疑自己要變成殘廢了!” 當初莊靜雅掉井里,摔斷了左腿,手腕也脫臼了。如今手腕早好了,這左腿卻一直不得力,雖說能下地了,可走不得幾步便會疼痛,弄得她心焦不已。 秦蓉蓉裝模作樣的撫了撫她的腿,嘆了一口氣道:“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表姐你還是聽孫郎中的話多養養,要不然落下病根,往后可就不妙了。” 莊靜雅何嘗不怕,她比任何人都擔心自己的腿,若非孫郎中乃廣陵首屈一指的大夫,她早吵著爹娘請別人來診治了。 “不管怎么樣,表姐總比我幸運。”秦蓉蓉一臉憂傷的垂下頭,輕輕抿了一口熱茶,茶香氤氳,讓人無法看清她臉上陰郁的表情:“我額角留下這么一大塊疤,還不知以后怎么辦……” “都怪凌若雪那小賤人!”莊靜雅陰沉著臉,眼中怒火噴涌,惡狠狠地道:“我們姐妹倆變成這般,都是她害的!” “唉!”秦蓉蓉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明知是她害的,可我們也拿她沒有辦法。” 莊靜雅冷哼一聲:“放心吧,等我的腿好了,總會想到法子讓她生不如死的!” “可是……”看表姐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秦蓉蓉卻猶猶豫豫,話到嘴邊,半吞半吐。 “可是什么?你有話但說無妨,老吞吞吐吐做什么!是不是衛大哥將那兩個丫鬟收房了?”莊靜雅瞪了她一眼,滿臉不耐。 秦蓉蓉瞟了瞟侍立在一旁的丫鬟。 莊靜雅揮了揮手,丫鬟們躬聲退了出去。 屋中安靜下來,秦蓉蓉眼簾微垂,柔聲細氣地道:“表姐,你的事情敗露了,衛家都知曉了……” “什么?”答案出乎意料,莊靜雅唬的臉都白了,顧不得糾纏衛離有通房的事了,“是我們商量推她下井的事嗎?” “不是的,是表姐你派啞巴旺兒殺害凌若雪的事。” 旺兒?莊靜雅怔住了,她好似忘記了,一會兒方想起來,緊皺著眉頭說:“旺兒不是死了嗎?衛家說他是服毒死的,他打哪弄來的毒藥啊?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表姐,你上當了,那是衛大哥故意散出的假消息,以混淆視聽。旺兒沒死,好端端的活著,衛焰讓人將他關押在秘密處,就等著有一天來指證你。” “不……不會吧!你從哪里得知的?” 莊靜雅的纖手倏地抓緊錦被,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跳出來了,臉上現出恐慌之色。但很快又強自鎮定地道:“他是個啞巴,怎么指證我?無憑無據的,誰信他們!” “也是陳家的眼線探出的消息,那人還說,衛大哥找了個精通啞語的人,雙手比比劃劃的,慢慢撬開了旺兒的嘴……” 秦蓉蓉愁眉苦臉,著急地道:“表姐,旺兒供認不諱,不但承認是你指使他殺凌若雪的,還比劃出,是你將凌若雪撞到荷塘里的。” 頓時,莊靜雅渾身戰栗不止,嘴唇直抖。 秦蓉蓉一臉擔心,眼中卻閃過一抹冷漠的光芒,再接再厲:“表姐,而今,衛家兄弟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對你恨之入骨,只怕不會善罷甘休……表姐,怎么辦?我好怕啊,你不會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