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他已經顧不得再埋怨譏諷江隨舟放浪形骸了。 現在的他,既想手刃顧長筠,又恨自己體殘無用,沒法將天下翻上一遍,替江隨舟尋來個能治好他的大夫。 他緊盯著自己的手。 他忽然想要主動聯系紀泓承,冒險提前找到婁鉞,拿那救命之恩做要挾,提前殺一條血路出去。 —— 門口的孟潛山急匆匆地跑進來,噗通一聲跪倒在江隨舟的床前。 江隨舟被他嚇了一跳。 實在怪不得他分心,實在是那太醫的表現太讓他驚訝了。他和顧長筠原本只是想糊弄住他一時,從來沒想過會有這么好的效果。 甚至讓人覺得他時日無多了? 江隨舟直想笑。 便見跪在他面前的孟潛山雙眼含淚,一開口,聲淚俱下。 “主子!”他滿面悲色。 江隨舟讓他嚇了一跳,一時間感覺自己已經不是個活人了,而是一塊放在床榻上的牌位。 “憋回去。”他皺眉。 孟潛山手忙腳亂地抹眼淚,可這眼淚越抹越多,根本沒個頭。 “主子,定然能尋到個能治好您的大夫的!”他哭道。“您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奴才也不活了,到了底下,奴才還伺候您……” “行了,行了。” 江隨舟讓他哭得頭大。 “行,一會你就出去,尋人給本王張榜,再派些人馬,到周邊的郡縣去尋大夫。”他吩咐道。“但凡醫術高明,有些名聲和野路子的,定然要帶回來。明白了?” 孟潛山連連點頭。 江隨舟隨手拽過一條絹帕,輕飄飄甩在他臉上。 “明白了就去辦,別在本王面前哭喪。”他說。 孟潛山嗚咽著點頭,擦著眼淚一溜小跑出去辦事了。 江隨舟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的背影。 雖說自己這“要死”是假的,但孟潛山的這番反應……還聽讓他動容的。 他收回目光,余光正好撞上了霍無咎。 江隨舟一愣,轉頭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皺著眉,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房中沒有別人,江隨舟愣了愣,便噗嗤笑了一聲,勾著唇角笑道:“你也以為我要死了?” 霍無咎皺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片刻后,他緩聲道:“不必太過在意。京中太醫見過的疑難雜癥少之又少,他們的話,過耳聽聽便罷。” 江隨舟一愣,才似乎意識到,霍無咎是以為,他被氣得有些失常了。 他愣了愣,正要說話,便見霍無咎按著輪椅走進了他,淡淡道:“總歸能治好你。” 江隨舟一時有些怔忡。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從霍無咎的口中聽出了分明的肯定,像是在對他保證些什么。 他此時,分明只是階下囚罷了…… 江隨舟并不知道,在這極短的時間里,霍無咎已經做下了怎樣的打算。 他將他心中早安排好的、按部就班的計劃盡皆提前了,將一條穩妥的、安全的坦途,改成了一條荊棘叢生的捷徑。 而這一切,就是為了提前掙脫樊籠,將那些欺他辱他的仇敵統統踏進血泥里,劍指南景朝廷,順便……順便遍尋天下,替這傻乎乎的病弱靖王找出個能救他命的人。 ……只是順便罷了。 江隨舟并不知道這些,卻莫名感覺到了他語氣中的堅定。 他怔愣片刻,繼而緩聲開口,說出口的話,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有些越界。 “我當然會好。”他說。 “……我也能治好你,你信不信?” —— 這日之后,江隨舟便安安心心地在府上養起病來。 他這模樣太過于愜意,沒兩天便讓霍無咎看出了端倪。他這模樣,分明不像身患絕癥,倒像是個守在陷進旁的獵人,愜意地等著獵物上鉤一般。 而他這么做是為什么呢? 霍無咎總會想起他那天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他說他會治好自己,他問自己信不信。 霍無咎不會猜不出其中的意思,但是,向來膽大的他,卻頭一次不敢往深里猜。 怎么會有人為了給他求醫,傷害自己的身體? 這種想法像只跳脫的小動物,在他心里橫沖直撞。他被撞得心慌,只得匆匆將那只小物關進籠子里,隨便找了個角落塞進去。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做出這種懦夫的行徑。 靖王府一片安穩寧靜,而禮部這幾日,卻是一片人人自危的兵荒馬亂。 刑部徹查了季攸,卻只查到他貪污,查不出銀子的去向。于是,按著朝廷的慣例,這些日子,禮部上下所有接觸過千秋宴事宜的官員,都被上門的刑部官員探查了一番。 身在朝堂的人,鮮少有干凈得一塵不染的,更何況這次的案子是陛下親自查的,誰也不敢有半點怠慢。 這些被殃及的池魚,心頭多少也有些小算盤,須得在這樣的盤查下東躲西藏,生怕被抓出把柄。 靖王府也不能幸免。 一路探查下來,終于有官員上了靖王府的門。 朝中人人都知道,靖王這陣子身體不好,一直在府上養病。也有風聲放出,說靖王殿下這次病得厲害,說不定會到要命的程度。 這官員自然也不敢觸靖王的霉頭,到了他府上,例行詢問一番,便告辭離開了。 畢竟,靖王殿下又不缺錢,貪銀子做什么?即便貪了這四五千兩,陛下看在兄弟情分上,也絕不會怪罪他。 這官員只想走個過場。 卻沒想到,他這日剛離開靖王的安隱堂,路過靖王府的花園,便聽見斜剌里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帶著幾分氣性,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這能怪我?還不是王爺在外置了宅子,又養了個小的?都不知王爺哪兒來的銀子,竟給那小狐媚子蓋了棟‘金屋’呢!” 那刑部的官員腳步一頓,往那方向看去。 便見園子的角落里,一位一襲紅衣的漂亮公子正叉著腰,站在墻角,小聲沖著身側的侍女發脾氣。 作者有話要說:江隨舟:說起這賢內助,還得看咱們長筠…… 霍無咎黑著臉搖著輪椅往外走。 江隨舟:干嘛去? 霍無咎:殺狗皇帝,給你當賢內助。 第39章 四下里花木蓊郁,又有院墻遮擋,角落里交談的二人并沒注意到不遠處的刑部官員。 那紅衣公子說完了話,轉身便要往安隱堂來。見著他直往自己的方向來,刑部官員立馬尋了一處樹蔭,掩去了自己的身形。 下一刻,那侍女連忙將紅衣公子拉住了。 “主兒,可去不得!”她匆匆道。“王爺病著呢,您此時去,若氣壞了王爺的身子,可如何是好!” 那紅衣公子怒極反笑。 “氣壞了他?我看未必。有那精神頭去跟外頭的狐貍精鬼混,我看他身體好得很!”他說道。 那侍女忙道:“主兒說這干什么?再說了,外頭那位公子住的院子,也說不定不是王爺買的呢?” 紅衣公子冷笑了一聲。 “他的身都是王爺贖的,上哪兒弄銀子來買宅子?再者說,長樂坊正中心的宅院,還是坐北朝南的,沒個幾千兩銀子,能買得下來嗎?” 侍女諾諾地說不出話來。 便見那紅衣公子似是越說越氣,嗓音也拔高了幾分。 “府中的銀子向來都是我在管,你說,府上都沒有流水,王爺上哪兒去弄的那么些銀兩,給那小狐貍精買宅子?今兒個我一定要去找王爺問清楚,不然,干脆教他快些將我發賣了,也好過在這兒受這稀里糊涂的氣……” 那侍女連忙攔他,兩人拉拉扯扯,徑直進了安隱堂。 許久之后,那刑部官員才緩緩從暗處走出來。 他震驚得雙手都在發抖。 他決然沒想到,只是走個過場的例行調查,卻讓他撞上了這么大的一樁秘密。 原來那銀子是靖王殿下貪去的?頂風作案貪皇上千秋宴的銀兩,就是因為府上的妾室兇悍,貪銀子去養外室? 他沒有拿主意的資格,震驚之余,他只知需立馬回宮,將這件大事趕緊知會圣上。 —— 安隱堂內,一片融融的春光。 見著顧長筠領著丫鬟徑直進了院子,孟潛山嚇了一跳,匆匆迎上前,想攔卻不大敢。 這顧夫人雖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卻也沒見過往王爺院里湊的啊? 見著他欲言又止的一副呆傻模樣,顧長筠眉峰一挑,朝著他笑道:“怎的,孟潛山,見著本夫人,高興得不會說話了?” 孟潛山滿臉苦笑,朝著他問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