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這就更不可能了。 江隨舟皺眉:“已抓去刑部了?” 孟潛山直點頭。 江隨舟面色冷凝,抬手道:“更衣。” 孟潛山一愣:“王爺您這是……” 江隨舟道:“我去刑部一趟。” 孟潛山聞言急得直跺腳:“您這是干嘛呀!如今禮部的大人們各個避之不及,唯恐官兵上門,您怎么上趕著要到那兒去?” 江隨舟面無表情。 “別廢話。” 孟潛山不敢違抗,只好上前來替他換衣袍。 江隨舟目光沉沉。 他知道,禮部既然出事,那抓了季攸之后,必然要挨個捉拿禮部官員訊問。作為親王,他主動前去洗脫嫌疑,并不算出格,也不會引人往別處懷疑。 而他想做的,自然不是洗脫嫌疑。 他想知道,原本沒有出事的季攸,為什么會被抓。 是因為這本就是野史,與正史有所出入,還是因為,他穿越而來,與季攸有所接觸,成了季攸生命軌跡上的變數。 —— 江隨舟要去刑部的消息早傳了過去,他下馬車時,刑部侍郎正候在門外等他。 見他下車,刑部侍郎滿面帶笑地迎了上來,瞧著他走路打飄,弱不禁風地,還殷勤地伸手要來扶他。 江隨舟并不給面子地側身避開,由孟潛山穩穩扶住了。 “下官等候王爺多時了,王爺請。”刑部侍郎側身笑道。 江隨舟淡淡開口:“你我二人品階一樣,用不著多禮。況且,本王今日前來,是來受審的。” 刑部侍郎聽到這話,忙笑道:“王爺這說的什么話?咱們刑部正查這案子呢,因著王爺前些日子生了場病,并沒如何插手此事,即便要查,也查不到王爺頭上……” 江隨舟抬手,止住了他的話端。 “有些東西,本王經手過。”他淡淡道。“即便你們不察,本王也需親自問問。” 聽他這般說,刑部侍郎連連應是,將他請了進去。 前因后果,不過是起尋常的貪墨案。禮部拿到的款項,是由戶部批下來的,數額幾何,用在哪里,賬上都有登記。但今早清理收尾時,卻有人忽然發現,宴上的陳設布置,許多都是金玉其外,以次充好,總共清理下來,竟有一筆不小的出入。 “咱們刑部大致核算了一番,季大人貪污的,至少這個數啊!”刑部侍郎沖江隨舟比劃了個四。 “直說,別跟本王打啞謎。”江隨舟冷聲道。 刑部侍郎訕訕道:“至少四千兩。” 四千兩,雖不算極多,卻是在后主的生辰宴上動土。貪污貪到了后主頭上,雖只四千兩,但對尋常官員來說,已是輕則流徙,重則斬首的大罪了。 江隨舟沒有言語。 那邊,刑部侍郎還在喋喋不休:“王爺不必擔憂,此后刑部即便去王爺府上探查,也只例行轉一圈罷了。這事主要出在季攸身上,跟王爺沒什么關系……” 卻聽江隨舟淡淡道:“本王需見季攸一面。” 刑部侍郎一愣,面上露出了幾分難色。 “這……季攸此時正在被關押……”他為難道。 江隨舟神色坦然。 “有一批原料,是本王接的手。”他說。“這件事,本王需私下問一問他,才算安心。” 聽到這話,刑部侍郎大概懂了。 那季攸是貪了污,但想來靖王也不是什么好人。 估計在陛下千秋宴這事上,靖王也不大干凈,才會這么著急地趕到這里來,還要私下盤問季攸。 不過,刑部侍郎早接到上頭放的話,今天這件事情,就是要把季攸收拾掉。那么,想來靖王殿下想將自己背的賬甩給季攸,也沒什么大礙。 畢竟,靖王殿下皇親國戚,即便貪點銀子,皇上又能說什么? 這么想著,刑部侍郎也放下心,勉強答應下來,帶著江隨舟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的牢房中關押的罪犯,大多是尚有嫌疑、還在審訊者,或是罪行較輕的。因此,刑部大牢與朝廷的天牢相比,戒備并不那般森嚴,環境也要好些,四下的牢房還有極小的窗子,用以透光透氣。 江隨舟跟著刑部侍郎,一路行到了大牢深處,拐過一個彎,便看到了關押在牢中的季攸。 因著才被下獄,他衣袍尚且整潔,精神也挺好,此時正獨自坐在牢房中鋪著稻草的床榻上。 見著有人來,季攸抬起頭。 便見江隨舟停在了牢房門口,抬手示意刑部侍郎出去等。 “這……”刑部侍郎有些猶豫。 “半柱香。”江隨舟說。 刑部侍郎猶豫了片刻,點頭道:“那王爺務必長話短說,下官在牢房門口等您。” 他心道,畢竟季攸已經被下了大獄,靖王殿下想必沒什么太要緊的事找他。自己官階不高,也沒什么靠山,為了這點小事招惹到靖王殿下,也不值當。 刑部侍郎退了出去。 見他走遠了,江隨舟走上前去:“季大人。” 季攸從床榻上起身,走到了牢房門前,隔著鐵柵欄,望向江隨舟。 “靖王殿下……?”他滿臉不敢置信。 江隨舟頓了頓,緩聲道:“……原想今天還大人的書。” 季攸聞言一愣,接著苦笑了幾聲。 “王爺不必還了。”他說。“天有不測風云,人也各有命數。想必我的命數,就在這兒了。” 江隨舟見他這幅模樣,心下有些難受。 “本王雖與大人交往不深,卻也知道,大人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他頓了頓,沉聲道。 季攸抬眼看向他。 “鐵證若在,做沒做,并不重要。”他說。 頓了頓,季攸接著道。 “王爺與龐黨素來不合,今日之事,想必能猜到一二。”他說。“龐黨之人屢次試圖與我交好,我都拒絕了,想必他們也心存不快。這些日子,我與王爺有些來往,他們此番,當是防患于未然。” 他語氣很平和,并沒有半點怪罪的意思,但江隨舟放在身側的雙手,卻越握越緊。 ……他猜到了的。 季攸自己不知道,但他卻知道,對季攸來說,他是從天而降的災禍。 原主與季攸沒有交集,他想要不黨不群,手里又沒有實權,龐紹自然不會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卻因著穿越而來的是他,同季攸閑話了幾句,同他有了些往來,甚至因著身體不好受了他的照顧,才會讓龐紹警惕,從而決定將季攸處理掉。 見江隨舟沉默著沒有說話,季攸愣了愣,接著溫和地笑了起來。 “王爺不必自責。”季攸道。“我自拒入龐黨起,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季某為人憊懶,資質平庸,為官十數年來,也沒什么建樹。如今落此田地,與王爺無關,只因季某身在朝堂,卻只想獨善其身罷了。” 卻見沉默許久的江隨舟搖了搖頭。 他抬眼看向季攸。 昏暗的牢房中,季攸隔著木柵欄,對上了一雙濃黑的眼睛。 那雙眼有些上三白,加之形狀嫵媚精致,便顯出十足的佞相。但此時,這雙眼里,卻閃爍著幾分堅定又明亮的光輝。 “事未徹查,大人不會被立馬定罪。” 季攸聽見了那道壓低了的聲音,帶著幾分渾然天成的磁性。 “大人且在牢中稍安勿躁,本王發誓,定不會讓您蒙受不白之冤。” —— 天色漸漸晚了下去,外頭隱約下起了小雨。 孟潛山有些不放心,在安隱堂的房門口轉來轉去,反復派小廝到府門口去,問王爺回來了沒有。 這日早上,王爺讓自己隨同去了一趟刑部,從大牢里出來之后,便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到了離清河坊一里之外的昌平街,王爺叫停了馬車,自下車去了。 “誰也別跟著。”王爺這般吩咐。“本王自己轉一圈就回府。” 孟潛山連忙想勸,卻見江隨舟冷著臉,讓他不敢出聲。 別無他法,孟潛山只得扶著江隨舟下了車,派了兩個護院遠遠跟著。 卻沒想到,王爺這一下車,便一直沒回來。 眼看著時辰愈發晚了,孟潛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痛恨自己太過言聽計從,但這偏是他打小兒養成的習慣。他腦袋笨,王爺從小就不喜歡他,但卻因著他是先帝派給自己的人,所以沒有趕走他。 孟潛山從小謹小慎微,唯王爺命是從,原想著可以借此彌補他的笨腦袋,卻沒想到,如今卻因著這個辦了壞事。 在他轉了不知第幾圈時,他聽到了碌碌而來的輪椅聲。 孟潛山后知后覺地抬頭,就見霍無咎已經行到了他面前。 “怎么了?”他聽見霍無咎問道。 孟潛山忙道:“回夫人,是奴才蠢鈍,讓王爺獨自出門,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霍無咎抬眼,看向門外。 雨雖不大,但淅淅瀝瀝的,許久未停。 “你的確蠢鈍。”霍無咎開口道。 他語氣平緩,卻帶著說不清的威壓,將孟潛山嚇得一愣,話都說不出口,小心翼翼地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的目光從窗外的雨,轉移到了孟潛山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