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第30章 回府的馬車上,江隨舟面若冰霜。 他是沒想到,那陳悌居然急功近利至此,舍下一張臉皮都不要了。 他當然知道陳悌是想干什么。邀霍無咎去他院里賞些破花是假,看到后主吃癟、特意在他宴上給后主找場子,拍后主的馬屁是真。 畢竟他一直跟在龐紹麾下,官位又不高,真正能在后主面前露臉的機會并不多。上次江隨舟退了他的邀請函,反倒給他做了筏子,讓他有機會博后主一笑。 果真,后主一口應下,半點沒給江隨舟反駁的機會,且當場給陳悌官升半級,賞了他個美差。 宴上自然一片皆大歡喜,唯獨江隨舟,原本裝出來的冷臉,成了真的冷臉。 宮宴結束時,外頭雨下得更大了。 并著驟雨,疾風簌簌吹起,將馬車的錦簾鼓動得呼呼作響,并有不少碎雨吹進了車中。 片刻功夫,江隨舟半邊肩膀都淋濕了,他卻渾然未覺,只冷臉盯著窗外。 他自知,這次宮宴雖不是鴻門宴,這些人卻早卯足了勁,要拿他們給后主尋開心。明槍暗箭,自不是招招都擋得下,但驟然被這么個馬屁精利用了一遭,他心下還是極為不爽。 尤其……霍無咎怎么辦? 許是總怕被霍無咎記恨,替他打算成了習慣,今日這事雖跟自己沒關系,江隨舟卻還是因此煩躁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呼嘯進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喉頭一癢,就要咳嗽。 卻不等他咳出聲,忽然有一件柔軟厚重的大氅落在他身上。那大氅上帶著一股熱乎乎的體溫,霎時將他包裹了起來。 江隨舟一愣,抬起頭,就見霍無咎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 是他將自己的衣袍脫了下來,搭在了江隨舟身上。 “你……”江隨舟看他脫了大氅,已然穿得單薄,就要將身上的衣袍取下來還給他。 就聽霍無咎開口:“你病剛好。” 江隨舟手里攥著霍無咎的衣袍:“嗯?” 就見霍無咎微微側過頭,看向了他。 “披好。”他說。 江隨舟訕訕地將那大氅蓋在了身上。 他雖說如今身體不好,但好歹當了二十多年健康的人,因此總忘了自己是個病秧子。卻沒想到,霍無咎比他記得還清楚。 見江隨舟乖乖縮進了他的大氅之中,霍無咎順手給他將邊角掖好了,才滿意地轉回去。 江隨舟看向他。 他總覺得霍無咎嘴唇顏色不大對勁,來的時候就有點發白,這會兒似乎更白了幾分。 “……你不冷啊?”他問道。 就聽霍無咎輕嗤了一聲,側眼瞥他:“這算得什么冷?” 真論起冷的話,陽關才叫冷。冬天的雪下一夜,能將營帳的門都埋了,要他們連挖帶踹的,才能把門打開。 昏暗的馬車中,他側目時微一挑眉,露出了幾分少見的少年意氣。 與方才殿上有點像,卻又沒那么強的攻擊性,甚至隱隱有兩分炫耀的模樣。 江隨舟不由得跟著輕笑了一聲,裹了裹大氅。 “不冷算了。”他說道。 霍無咎見他笑了,目光不由得一頓,多看了他兩眼。 馬車的昏暗處,他腿上的衣袍早被淋濕了。濕氣洇到傷腿上,使得他的腿像是被刀刃剜進了骨縫,已經疼得開始控制不住地打顫。 是因著車輪碌碌而行,才讓江隨舟沒感覺到動靜的。 不過,沒聽到正好。 雖說他將大氅脫下,裹到腿上,許能緩解兩分,但他卻見不得病兔子打哆嗦。疼對他來說,忍一忍就算過去了,但若是讓這位靖王殿下又被風雨凍病,回去再發熱吃藥,恐怕又要被那湯藥苦得掉眼淚。 如今,還換了他一個挺好看的笑容,委實不虧。 —— 江隨舟夜里睡得淺。 他回了房中,換好衣袍躺下,仍有些惦記今日發生的事。思來想去之間,窗外雨聲滂沱,便使得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聲清脆的小物落地聲驚醒的。 他睜眼,帳外只點了一盞夜燈,更亮的是窗外的閃電。他側目往窗邊看去,就見電閃雷鳴中有個高大的剪影,有些費勁地從床榻上坐起來,似是要去撿什么東西。 江隨舟連忙起身。 “怎么了?”他嗓音中帶著幾分沒睡醒的沙啞。 霍無咎片刻沒回應他,很費勁地才坐直了身體。 江隨舟連忙下床,踩上鞋子走到了坐榻邊。 直到他走到面前了,霍無咎似乎才注意到他醒了。霍無咎眉頭皺得死緊,微抬起頭看向他,啞聲道:“吵醒你了?” 夜色下,他臉色白極了,額頭上也覆了一層細汗,將他額角的碎發都打濕了。 江隨舟一驚,忙問道:“你怎么了?” 就見霍無咎抬手揉了揉額角,似是疼得有點發懵。 他的手也在發抖。 江隨舟從沒看到過他這樣,甚至他從牢中出來、渾身傷口還在發炎發燒時,也沒有這樣。 “你哪里不舒服,我讓孟潛山去請大夫!” 就見霍無咎搖了搖頭。 “沒事,下雨,腿不大舒服。” 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狼狽,口中還在硬撐。 “藥掉到地上了,幫我撿一下就行。”他說。 江隨舟聽他說藥,連忙彎腰替他去撿。地上兩步之外的位置落了個小藥瓶,材質樸素卻尤其結實,因此并沒有摔壞。 江隨舟忙把藥遞給他。 就見霍無咎顫抖著緩緩倒出一顆來,放進嘴里便咽了下去,將藥往懷里一塞,閉上眼就要躺下。 竟眼看著是要繼續去睡了。 江隨舟一愣,忙問道:“這是治什么的藥?” 按說霍無咎被俘之前,不可能知道他的腿會斷,怎么會隨身帶著治腿的藥呢? 霍無咎皺著眉,重新睜開了眼。 他此時雖疼得暈頭轉向,眼前也是花的,連身上在發抖都感覺不到,卻也知道自己腿疼的原因。 經脈受損,到了陰天下雨時,這樣的疼自然少不了,更何況江南濕潤多雨。這種疼要不了命,只是難捱點,想來等雨停了,自然就會好。 “讓人死不了的藥。”他聽江隨舟在旁側著急地問他,像是遇見了個多嚴重事似的,唇角一勾,嗓音沙啞,帶著兩分渾不在意。 他還沒覺得有什么呢,怎么把靖王嚇炸毛了? 聽到他這話,江隨舟眼都瞪圓了。 都疼成這樣了,還亂吃藥呢? 分明就是嫌自己命長! “胡鬧!”他脫口而出,轉身便匆匆往外去。 “孟潛山!” 霍無咎歪坐在床榻上,耳內嗡鳴之中,隱約聽到了江隨舟焦急的聲音。嘖,多大點事,至于這么大動干戈。 “小題大做。” 霍無咎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唇角卻不受控制,直想往上揚。 —— 安隱堂內四下點起了燈火,在冷雨之中,亮起了一片融融的暖光。 周府醫探了霍無咎的脈,又替他細細看了傷,良久之后,才站起身來。 “如何?”旁邊的江隨舟問道。 周府醫朝他行禮道:“回王爺,夫人此乃經脈受損所遺留下的癥狀,每逢天寒和雨雪,都會劇痛難忍。” 江隨舟皺眉:“可有什么醫治的辦法?” 周府醫搖了搖頭。 “別無他法,除非夫人的經脈恢復如初……但是,夫人雙腿上的經脈斷得徹底,實在醫治不好。” 江隨舟眉毛越皺越深。 他自然知道,霍無咎的腿是能治好的,但他府中的大夫卻沒這個本事。他原想著,只等三年后,能治好霍無咎腿的大夫出現就夠了,卻沒想到,這三年對霍無咎來說,會這么難熬。 只是下場雨就疼成這樣,臨安空氣潮濕,雨水又多,對霍無咎來說,豈不是連受三年的刑罰? 他一時沒有說話。 周府醫小心地看著他的神色,道:“不過,若是拿被褥和湯婆子替夫人暖著腿,多少是能緩解的。” 江隨舟一聽,忙吩咐孟潛山:“還不去準備?” 孟潛山連忙應下,指揮著侍女們忙碌起來。 周府醫告了退,沒一會兒,侍女們便取來了厚重的被子,替霍無咎將腿蓋上了。 江隨舟問道:“可有好些?” 霍無咎坐在榻上,看向江隨舟。 靖王這會兒還穿著睡覺的寢衣,只隨便披了件外衫,坐在他榻前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