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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川先生把自己窩在柔軟的辦公椅中,半圓形的桌面上堆滿了壘砌起來的書稿,高度已經(jīng)已經(jīng)超過他了——這令他看起來像是被包圍了,又好像整個人都是從書籍里長出來的一樣。 立川先生長得并不好看,他有些胖,發(fā)際線開始后移,五官也沒有值得稱道的地方。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但他對于文學卻又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愛與執(zhí)著。織田作和立川先生對視,在那雙似乎燃燒著火焰的眼瞳的注視下,織田作卻退縮了。 “抱歉……” 織田作垂下眼遮住了情緒,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上是干干凈凈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緒影響,指尖不受控制的輕輕顫抖起來。 織田作沉默了一會兒才找到了聲音,他將手指攥緊,用平靜而沉緩的聲音說:“我以前想住在一個能看見海的屋子里,想寫一本小說,如果能夠活很久,就看著弟弟meimei們長大……但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辦法寫任何東西了。” 織田作向立川先生躬身行禮。 立川先生被驚住了,作為也經(jīng)歷過風風雨雨的過來人,在聽懂了織田作話里的意思后,他連忙擺了擺手,露出了歉意的表情。但是織田作卻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之前跟您提過,有人給我介紹了一份在隔壁市的工作,我明天就可以去報道了,那我以后還是周末送書稿來,希望不會很麻煩您。” “當然不會,這可是件好事,稿件就按照約定好了來就可以,你也不要太累了。”立川先生笑瞇瞇的站起來,他送織田作走到了公司門口,又拍了拍織田作的肩,笑著說:“祝你工作順利,要是遇到煩惱的話也可以和我說說,還有……” 說到這里時立川先生遲疑了一下,但看了看織田作的神情,他還是嘆了口氣,把心里話說了出來:“不要苛責自己,織田。” 因為人生就好像波瀾壯闊的大海,過往都會沉進泥沙里,再也不會被打撈起來。 ☆、16 按照太宰治的說法,織田作是一個對自我認知有很大偏差的人。 在太宰治看來,織田作是一個很奇妙的人,既簡單又通透,明明有著很強的能力,卻一心想要平凡的生活。 身處在權(quán)利中心,太宰當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港口Mafia的本質(zhì)。黑暗、死亡、血腥、暴力能夠輕易的將人同化,然而織田作卻一直默不作聲的堅持著自己的生活方式,明明就在泥潭中,卻從未掉下泥潭。 對于太宰而言,織田作就像是一面被黑漆潑過的畫布上唯一的白色圓點,他不知道這一點白色是怎么留存下來,但卻是那樣的與眾不同,并且,他也并不討厭。 太宰治幾乎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織田作,而之后越是接觸他就越是感到新奇——港口Mafia里唯一一個字面意義上的‘好人’,這難道還不夠奇妙的嗎? 如果再進一步,這個好人的本質(zhì)還是一只心甘情愿收起尖牙和利齒的猛虎,肚子底下還非要塞上五只毛都沒長齊的兔子。太宰治覺得有趣極了,所以才總是忍不住想要逗他。 太宰從不隱瞞他對織田作的極高評價,然而織田作卻一直認為他只是個平凡人,甚至比一般人還要來得木訥和遲鈍。要是說的再嚴酷一點,或許還要加上胸無大志和一事無成這兩點。 如果說有哪里不普通的,那大概就是從他偶然和太宰成為朋友開始吧。 之后他們又認識了坂口安吾,再之后,就走到了現(xiàn)在。 織田作知道有很多同事會在背后議論,說他作為區(qū)區(qū)一介底層小職員,連殺個人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干不來。能夠和組織中最年輕的干部以及最得首領(lǐng)信任的情報專員坂口走在一起完全就是踩了狗屎運,也不知道那兩位大人是哪條神經(jīng)搭錯了才會看上這么一個人。 織田作還記得太宰第一次聽到這種風聲之后覺得很有意思,還特意跑到他跟前跟他說了這件事,并嘲笑那些人說話都帶著一股酸味。 他當時有些無奈的看著太宰,卻并沒有告訴他,他撿回來的那個部下也是捻酸的一員,不過那個孩子的品性倒是十分耿直,從來不會跟別人一起議論,只是經(jīng)常自以為隱秘的在背后狠狠瞪他而已。 為了氣到說閑話的人,太宰和安吾還特意抽出時間拉著他一起去Lupin喝了酒,但其實內(nèi)心里,織田作并不覺得同事的話有什么不對——直到他看到了一個少年,他才隱隱明白了太宰的那句“自我認知偏差”是怎么回事。 事情還要從早一點說起。 詹三郎先生給他介紹的工作在調(diào)味市的鹽中學。 這里原本的國文老師因為突然發(fā)生疾病無法再繼續(xù)課程,于是織田作就在詹三郎的介紹下暫時接替了這個崗位,成為了一名臨時教師。雖然只是臨時,但好在薪酬并不低,對于目前窮鬼一個的織田作來說已經(jīng)很好了 。 織田作沒有做過老師,不過在最初的緊張過后,他也就漸漸適應了簡單的學校生活,并且,他還注意到了幾個特別的學生。 事情發(fā)生在放學之后,織田作原本走在去往電車站的路上,路過一家便利店旁邊的小巷時,織田作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穆曇簟?/br> 織田作下意識側(cè)頭向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有一個單薄的背影正和面前一群黑壓壓的人對峙,小巷中的光線十分昏暗,但織田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鹽中學的校服,正是勢單力薄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