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還是皇后有主意,施施然走過來,笑吟吟的提醒他們,“三郎愛慕的又不是喻先生,是喻家的小姑娘啊。”皇帝如夢方醒,“可不是么,咱們小三子喜歡的是他的小姑娘,不是小姑娘的爹!” 忠叔次日便帶著喻敞、喻敄回了喻家村,喬氏本是心中不安的,見到兩個兒子,安慰不少。 玲瓏天天讓人到縣衙打聽消息,知道秦王親自審案,喻大爺一直受到尊重,漸漸的也就沒那么憂心忡忡了。不過,喻大爺一天沒有平安回來,她和母親、哥哥們就一天不會放心。 知道宋長慶、澤雅長公主等人都牽涉到案子中,玲瓏心沉了沉,暗中責怪自己,“喻玲瓏,你警惕性還是太差了。這兩個人分明早就不懷好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天,喻大爺的消息忽然打聽不到了,秦王也已回宮復命,玲瓏不知道最后結果是什么,未免心中惴惴。 按理說應該是沒什么事的,可是世事難料,萬一澤雅長公主和宋長慶真的有什么厲害招數,喻家豈不是會吃虧么。 一隊內侍到了喻家村,傳皇帝的口諭,宣玲瓏進宮。 喬氏和喻敞、喻敄自是擔心,玲瓏安慰他們,“陛下是明君,放心吧,我進宮一定是好事。娘,大哥二哥,你們安心在家里等著,等我的好消息。” 玲瓏穿著家常衣衫,上了宮車。 路很遠,進城、進紫禁城,進了紫禁城之后便是步行了,一眼望不到頭的甬路,重重疊疊的殿宇,金碧輝煌,蔚為壯觀。 大門小門,不知過了多少道門,才到了一處氣勢恢宏的宮殿前。 在這樣的宮殿面前,玲瓏覺得自己很渺小。 在這一刻,她有些理解為什么喻大爺會竭力反對她和周王她在周王面前,就像在這宮殿面前一樣渺小,沒有絲毫抵抗力。 玲瓏被帶了進去。 殿宇高而寬闊,金磚鋪墁的地面,上繪吉祥花,玲瓏沒敢抬頭,用眼角余光掃到案幾的模糊輪廓,覺得這些案幾應該是用特殊的木料所制,給人以肅穆沉靜之感。 “皇上,娘娘,喻三小姐帶到。”內侍回稟道。 玲瓏行禮如儀,心怦怦直跳,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啊,掌握生殺大權的元首……前世今生從沒見過這種身份的人,說不緊張,是假的。 “抬起頭,讓朕瞧一瞧。”愉悅的男子聲音。 玲瓏緩緩抬起頭,眼前出現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由的失聲叫道:“王小三,你怎會在這里?你……你不是……在北葉城么?”說到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怯怯的低下頭。 皇帝嘴角勾了勾,小聲問皇后,“我和小三子長的很像么?有多像?”皇后笑,“若年輕二十多歲,你和小三子站在一起,還真是不易分辨。”皇帝嘴角笑意愈濃。 皇后款款站起身,往臺階下走去。 玲瓏看到半截雍容華美的朱紅色蹙金繡云霞雉鳥紋長袍一步步從高高的臺階上移下,到了自己面前。 玲瓏緊張的口有些發干,手心也沁出了些許的汗。 “起來吧。”皇后沖玲瓏伸出一只纖纖玉手。 玲瓏搭著她的手站起來,眼中閃過絲驚艷之色。 在這之前,喬氏是她在這個世上見過的最美貌的母親了,眼前這位衣飾華美的中年女子比起喬氏少了幾分嬌柔,多了幾分明艷,一樣是光可映人,人間殊色。 皇后仔細打量著玲瓏,眼中笑意閃動,“怪不得呢。” 她握著玲瓏的手,沖皇帝眨了眨眼睛,那神情分明是在說,“看看吧,怪不得咱們小三子一直念念不忘,這小姑娘生的多標致多漂亮呀,難怪!” 皇帝眼角眉梢帶是笑,愉快的點了點頭。 一位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盈盈走過來,撅起了小嘴,“我以前和你通信的時候覺著你還是蠻好的,可是見了面,我便不喜歡你了!” 玲瓏見她嬌憨明媚,莫名生出親近之意,笑吟吟道:“沒關系,你不喜歡我好了,這并不妨礙我繼續喜歡你。” 永寧公主嘻嘻笑,殷勤的把皇后的手撥開,自己拉起玲瓏,“你知道我為什么見了你便不喜歡么?你太好看,都把我比下去了,我嫉妒你!” 她一臉明快笑容,天真無邪,觀之可親,卻偏偏要說,“我嫉妒你”。 “彼此彼此。”玲瓏微笑,“公主殿下到了我面前,我便眼前一亮呢。” “真的么真的么?”永寧公主臉色激動,“我真的讓你眼前一亮?” “比最明亮的夜明珠更光彩照人。”玲瓏語氣篤定。 永寧公主快活的笑起來。 皇帝看著殿宇中這三位美女,他的妻子、小女兒、即將進門的兒媳婦,心里樂開了花。 高興過后,他還得面對一些尷尬的事情。 他把秦王府長史招了來,命他如實講述喻泰這樁案子。 玲瓏聽到父親要以死來證明清白,如今昏迷不醒,眼淚流了滿臉。 “陛下,讓我爹回家吧,讓我娘和我哥哥們照顧他,他一定會好起來的。”玲瓏哽咽著央求。 “準。”皇帝自然滿口答應。 永寧公主同情的安慰玲瓏,玲瓏淚流不止,“對不起,請原諒我此刻沒有心情看到我父親醒過來之前,我可能做什么都不會有心情,很抱歉。” “抱歉什么呀,傻話。”永寧公主輕輕搖了搖她。 “我二哥都不好意思見你了。”永寧公主小聲說道。 “不,和秦王殿下沒關系。”玲瓏迅速的搖頭,“我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很慈愛,也很執拗,如果他打定了主意,是沒人能讓他改變想法的。” 皇帝和皇后都很欣慰。 玲瓏愛她的父親,那是很明顯的事,可是她并沒有因為父親受傷,就胡亂責怪別人、遷怒于別人。 “明理懂事的好孩子。”對于玲瓏,他們滿意的不能再滿意。 喻大爺被移到了喻家,喬氏和喻敞喻敄也從老宅過來,親自照顧他。 喻大爺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連嘴唇也沒有血色,和平時的他判若兩人。 喻敞、喻敄和玲瓏都擔心喬氏會傷心的昏過去,誰知她并沒有。她慢慢在床邊坐下,目光很溫柔,“十一郎,從前都是你在照顧我,這回,該我照顧你了。” 玲瓏背過身子,用手捂住嘴,極力隱忍,不讓自己哭出聲。 喻敞和喻敄也無聲的流下眼淚。 倒是喬氏沒哭,她很耐心的一口一口喂喻大爺喝藥,不喂藥的時候她便坐在床沿,拉著他的手,和風細雨般講著他們的往事,“……我第一回見你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呢,我記性不好,但是一直記得你當時的樣子。那天我在房里呆的悶了,瞞著乳娘和萱姨悄悄溜出來,兩個親戚家的男孩兒欺負我,我嚇得直哭,你一個人打他們兩個,把那兩個壞孩子打跑,自己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還蹲下來哄我。十一郎,那時候你真是很好看呀……” 玲瓏常常聽得淚流滿面。 秦王把宋長慶的罪狀丟給鶴慶侯,“若依著本王,這種人的罪行便應該公之示眾,依律處決!不過,陛下仁厚,念在你救駕有功,許你自行處治。” 宋長慶已經過繼給鶴慶侯了,就是他的女兒。如果他的女兒被帶到衙門里公開問罪、問斬,那鶴慶侯府真是名聲受損,以后都沒臉出門見人了。同樣是死,皇帝讓他自己悄悄處死宋長慶,還是給了他體面的。 鶴慶侯冷汗直流,跪下連連磕頭,“臣宋勵,謝陛下恩典!” 宋長慶做下這種事,還能不連累鶴慶侯府,對他來說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鶴慶侯知道事情很嚴重,連蘇夫人都不放心,自己親自拿白綾放在宋長慶面前,“你自行了斷吧。慶姐兒,父女一場,我替你留個全尸。” 宋長慶不甘心就死,跪在鶴慶侯膝前苦苦哀求,“父親,您是我的父親啊,難道您眼睜睜的看著女兒死?”這要是太夫人在,宋長慶這哀求央懇或許還有用,能讓太夫人心軟改變主意,但是鶴慶侯本就是鐵石心腸,再想想皇帝的口諭、秦王的憤怒,心生恐懼,哪還有轉還的余地?見宋長慶一直磨磨蹭蹭的,不耐煩,索性親手在房梁上挽好白綾,提起宋長慶,站在桌子上,硬把她的脖子塞了進去。 隨后,鶴慶侯跳下來,把桌子踢開了。 宋長慶拼命掙扎,雙腳亂踢,形狀非常可憐。 她沒有掙脫命運的枷鎖,最后還是寂寞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她死后,大概只有太夫人真的為她傷心吧。太夫人因為她的死生了場大病,臥床不起,差點兒沒挺過去。 喬氏白天陪著喻大爺,晚上也不肯離開,在他房中搭了張床榻,陪他住在同一間屋子里。 她日常所用是一個帶月亮門雕刻蓮花蓮子的架子床,寬大舒適,錦繡鋪陳,非常講究。如果換了床,輕易是睡不著的,可是現在她根本注意不到這些,也顧不上這些。 “十一郎,你不陪我說話,我好悶。”她握著喻大爺的手,輕輕跟他說話。 喻大爺的手抖了一下。 她拍拍他的手,嗔怪道:“手抖一下有什么用?十一郎,你開口陪我說話才行呀。” “……好……”喻大爺困難的張開嘴,吐出了一個字。 “十一郎,你說話了,你真的說話了!”喬氏欣喜不已。 喻大爺閉著眼睛點頭,一滴淚水,從他眼中流下…… 他一天天好起來。 玲瓏和兩個哥哥一樣,高興的發暈。 喻大爺在慢慢康復中,玲瓏也有心情來處理一些必須要處理的事了。 靜翕幾回來求見玲瓏都沒見她,這天,卻讓唐小鳴放她進來了。 靜翕這才和宋長林定親不久的妙齡少女臉色憔悴,“玲瓏,我娘被關起來了,你知道么?你……你大人大量,求你救救她吧!” 她咬咬牙,臉上閃過堅毅之色,驀然在玲瓏面前跪下,“我求過我爹,我爹很煩惱,一直沒答應我。雖然他沒答應我,可是我知道他很心痛,很難受!玲瓏,我爹和我娘是結發夫妻,一直很要好,他把我娘關起來自己有多心痛啊。他是你的好叔叔,對不對?玲瓏,你就算不看在我的份上,看在你叔叔的份上,放了我娘吧!” 她眼光閃了閃,別過頭,好像自己也知道自己很不地道似的,吞吞吐吐的說道:“我娘是錯了,可是……可是……大伯也沒事了,對不對?” 玲瓏目光盯在她身上,怒火一點一點往上躥。 原來是這樣,原來我父親大難不死,你就覺得過往的一切都可以一筆勾銷了! 我想方設法拖延時間的時候,我心急如焚等待援兵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心情么?我想想父親一旦被差役可能會面臨什么樣的危險,就渾身冰涼,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惴惴不安啊,我父親那么為家人著想,自己身臨險境,他憂心的卻是不要連累家人,不要連累族人,你們卻這樣對他!他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這么嚴重的事,在你口中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大伯也沒事了,對不對?” 喻靜翕,你無恥。 靜翕見玲瓏胸膛起伏卻不開口說話,忍耐的看著她,“玲瓏,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都跪下求你了,你還要怎樣?” 呸,原來你把人害到這個地步,只要你跪下央求,別人就應該原諒你么。 玲瓏忍住心頭的厭惡,伸手擊掌,唐小鳴從外頭走進來,玲瓏吩咐道:“帶上她,咱們去看看關氏。” “看我娘做什么?”靜翕也不捂臉了,放下手,一臉驚慌。 玲瓏不理會她,徑自出了門。 唐小鳴緊緊扶著靜翕,跟在玲瓏身后。 到了一處偏僻簡陋的房舍前,玲瓏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