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有時候,安叔叔回到家,如果自己恰巧也在一旁,安叔叔便會二話不說,一邊胳膊扛起一個,帶著他們倆盡情地飛奔,嬉鬧。 那幾乎是他童年里,最快樂的一段回憶,只是想不到,再見面卻已是經年,早已物是人非。 他從小最敬愛的安叔叔,安妮的父親,一位優秀的人民警察,成了烈士,永遠地沉睡,而他們,也已經忽然長大了。 前塵往事,恍如昨日。 “小晴天……”溫南緊緊握著桑倪的手,牢牢地包在手心里,輕輕地叫她。 桑倪回過神來,卻沒有說話,她其實害怕自己只要一張口便會再也忍住那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她睜大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平復了片刻,才緩緩張開嘴,聲音暗沉而低啞:“阿南,你幫我找點水來吧,我想幫爸爸好好擦擦他的碑。” “好,那你等我。”溫南沒有多說,將手里的花遞給桑倪,便轉身去找水和抹布了,他心里知道,桑倪一定有許多話想要單獨和安叔叔說。 等溫南走了,桑倪低著頭看了看手里的白菊花,終于鼓足了勇氣,緩緩走上前去,彎下腰輕輕地將盛開的花放在父親安文遠的墓碑前,一滴眼淚也輕輕地砸在那素白的花瓣之上,濺起一點點的痕跡,下一秒便流進了花心,她終于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直直地跪了下去,眼眶里滿滿的淚水緩緩溢出,一瞬間哭得泣不成聲。 “爸爸……” 爸爸,我回來了,妮妮回來了,爸爸……你能聽到我的話嗎? 爸爸,對不起,十年了,我終于還是回來了,可是因為我的懦弱,竟然遺忘了這里十年,十年,都沒有回來好好看過你。 爸爸,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都是我的錯,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你,再卻也不會回來,不會再有人如你一般總是微笑著摸著我的頭,夸獎我是好孩子,在晴天之時背著我乘風奔跑,在半夜里下班回來還給我帶熱乎乎好吃的宵夜,也再沒有人叫我小天使會比你的聲音更好聽,也……不會再有人,是我的爸爸……我終是再也等不到你回家了…… 爸爸,爸爸…… “你怎么還有臉來這里哭?” 一道冷凝中夾雜著無盡傷痛和恨意的聲音忽然自桑倪身后傳來,桑倪跪在原地的身體忽然一僵,臉上的淚水也落得更加洶涌起來,卻還是固執地跪在原地,透過迷蒙的淚眼,一瞬不瞬地望著碑上人的笑顏,無聲地挺直了腰背。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桑倪的母親,倪芮。 長長的卷發隨意披散在身后,發梢處微彎,本是柔美的弧度,此時卻像極了一朵朵哭泣的黑色玫瑰,她身上只穿著一件長及腳踝的黑色長裙,素雅而深沉。 兩人一站一跪,皆是不言不語,細看之下,其實桑倪的容貌有七分像極了母親倪芮,只是此時倪芮的臉色卻比桑倪還要慘淡三分,她臉上毫無妝容,更襯得那原本柔美的臉龐上一片蒼白,唇色無血。 半晌,倪芮輕輕開口,說出的話,卻比寒冬臘月的雪花還要冰冷:“你走,以后也不要再來。” 桑倪不說話,也不離去,固執而筆直地跪在原地,無聲地流著眼淚,不停地喘著氣,整個人幾乎都在顫抖。 她抖著手指,良久才從衣兜里摸出一包濕紙巾,緩緩地扯開包裝,打開里面的濕巾,握在手心里,正要上前小心翼翼地為父親擦拭那張落了灰塵的照片,只是指尖還沒有來得及碰到那張記憶力的笑顏。 “啪”的一聲,倪芮的巴掌已經狠狠地落在她的臉上。 此時的倪芮早已怒急,雙眸里不知是太恨還是太痛,眼眶憋得紅紅的,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著她的心,這一巴掌自然是下了狠手,桑倪被她硬生生打得歪倒在地上的同時,她的手心里正洶涌而來一陣陣火辣辣的鉆心之痛。 桑倪被這一巴掌扇得整個人都歪倒在了地上,左邊臉頰上迅速的微微腫了起來,并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火辣辣的鉆心的疼痛,她愣愣地趴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好久都回不過神來。 片刻后,桑倪才輕輕沉吟了一聲,細弱的聲音仿佛只是幻覺,她緩緩抬起頭來望向站在原地,怒目而視著她的母親,那張和倪芮有著七分相象的小臉上,左臉頰微腫,嘴角邊竟然已經滲出血來。 桑倪輕輕地扯了扯嘴角,嘴里一片帶著一股鐵銹味的苦澀,這苦澀仿佛能深入血液,一點一點流進心底。 “mama,你恨我……對嗎?” 她問得極輕,聲音淺淺,仿佛能跟隨著微風飄走一般,只是話里包含著的哀傷卻又濃重讓人心疼。 “你不要叫我mama,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丈夫,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一生!” 倪芮嘴里狂喊著誅心的話,可她的眼睛里滿是掙扎,她一面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剛剛是如何喪心病狂地打了桑倪,那樣狠毒,那樣病態,一面她心里卻又叫囂著她的恨,以及她埋藏在心底十年的痛苦。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qaq你們是不是已經拿起了磚頭,有很想要拍死阿貝的沖動,其實我也被虐哭了,我保證桑倪mama是愛她的,但是她是真的無法接受那樣的打擊,又找不到真正地敵人,精神就難免出現了問題。 不說了,阿貝,對不起大家,如果哪位看官哭了,謝謝你的眼淚,因為這同樣是一種肯定,如果哪位看官笑了,我……也不知道說啥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哭了好幾次,我終于相信一個朋友說的,一個虐人的段子,最先被虐了無數遍的是寫這個段子的人! 有沒有來虎摸阿貝啊~~ 我再也不寫這種悲傷了!( ⊙o⊙ )真的! ☆、第十四十九章 “你不要叫我mama,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你害死了我的丈夫,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一生!” 原本倪芮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一個疼愛自己的丈夫,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可是忽然有一天她的世界就崩塌了,丈夫身死,原因是為了從毒梟手里救出他們的女兒,毒梟的團伙死了很多人,只是那個罪魁禍首卻逃之夭夭,警方出動大部分警力也無法抓捕到他,她的滿腔恨意就這樣被停滯在心間。 所有人都勸她應該想開,至少她還有個丈夫拼死救回來女兒,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心里的苦,她年輕之時被家人保護得太好,一路順風順水直到嫁給安文遠,那個男人也是一心一意護她歡樂無虞,她從沒有經歷過如此大的災難。 而她和安文遠更是自年少便相識,相知,相愛,那樣深厚的愛戀如何是一朝一夕便能放下的,午夜夢回之時,她在噩夢里哭著醒來,她滿心的怨恨就這樣輕易地被她發瘋似的轉接到自己的女兒身上,她知道自己已經瘋了,可腦海里卻還是不住地盤旋著一句話—— 丈夫是為了救安妮死的!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想要親手去掐死自己的女兒,在自殺,好讓一家人團聚。 可是她終究還是辦不到,因為那是她和安文遠的女兒,她對她有多深的恨,同樣就又多深的愛! 她如何能下得去手,可每每見到她,母愛涌起的同時,卻又無法控制自己內心深處叫囂著的恨,恨不得……親手毀了她。 這就像一顆毒瘤,想法一旦出現,便會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刻,恨也越來越無法控制。 她也曾催眠過自己,就當自己從沒有過這個女兒,可她臉上容貌神情做不了假,她即便花費再多的功夫去催眠自己的內心,也無法忘記,她就是安妮的事實。 她知道自己已經瘋了,也想過去自殺來結束她內心所有的掙扎和痛苦,卻總是不能如愿,好幾次她都是在桑倪的哭聲里醒來,她趴在她的手邊,大聲地哭喊著叫她mama,叫她不要拋棄她。 此后她更是盡可能地避免與桑倪見面,可是,為什么她還要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倪芮恨恨地看著面前筆直地跪立著的桑倪,輕啟嘴角,卻句句誅心:“你問我嗎?那么你都做了什么呢?他在這里安睡了十年了,十年來平平靜靜無人打擾,十年后,只因為一個你就讓他身上被人潑了一次又一次的污水,桑倪,當初我和你說過什么!我不同意你進娛樂圈,而你又是如何給我保證的!現在呢!現在你做了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倪芮并不理會桑倪的解釋,她上前一步繼續道:“你不是故意的又怎么樣?有分別嗎?” 桑倪跪在地上,臉頰上的疼痛遠不上心里的痛苦來的洶涌。 她淚眼迷茫地望向倪芮,渾身都在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的確,都是她的錯。 倪芮卻不再看她,她自顧自地轉過身來,俯□子將墓碑前的白菊花撿起來,隨手扔到了一旁,掏出一張濕紙巾,細致地擦了擦雙手。做完這些,才緩緩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素白的手絹,抖開,撐在手心里,才將早已經顫抖不已地手指靠近墓碑。 她雙眸癡癡地望著墓碑上男人的照片,手指輕柔地擦拭著,那認真的模樣仿佛是對待著這世間最美麗的珍寶。 良久,倪芮忽然對著照片淺淺地笑了,那笑容淡淡的,卻透著nongnong的思念和幸福。 “原來你已經走了這么久了,一晃都十年了……”她頓了頓,再次將那塊素白的手帕展開,那是一塊上好的絲絹,入手絲滑,陽光照在上面,仿佛有點點的星光的在閃耀。 她一點點地拂過手帕的每一處,低聲喃喃道:“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呢,你說這幾乎花光了你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當初笑你傻,其實我心里是歡喜的,現在想來,傻的那個其實是我……文遠,我好想你……” 此時的陵園里鮮少有人,這一處更是靜謐,桑倪默不作聲地流著眼淚,便只聽到倪芮一個人略帶著哭泣一般的顫音,徐徐地訴說著那些十年來都不曾說出口的心事。 遠處古樹郁郁蔥蔥,近處那束被倪芮扔在一旁的白菊花,也早已經成了破敗的殘花,微風吹來,帶著幾分樹木花草的清香,又夾雜著一絲冷意,卻如何也吹不去這一處那濃的化不開的哀傷。 “阿姨……” “小晴天……” 兩道好聽的男聲忽然傳來,只是一個渾厚而沉重,一個驚疑而擔憂。 這兩個人自然是聞訊趕來的桑承琛,以及找水歸來的溫南。 原來溫南猜想到桑倪是有許多話想一個人對著安父訴說,便索性去了山下的車里拿水,他心里想著往事,步伐也不見得有多快,緩步走到山下找到車子還發了一會兒呆,沒過多久正要往回走,卻忽然看到正著急往這邊趕來的桑承琛,一問之下,險些驚出了一身冷汗。兩人也不敢多耽擱,溫南在前面引著路便疾步往安文遠的墓碑處跑。 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溫南滿眼懊悔地看著仍然固執地跪在地上的桑倪,那微微腫起的左半邊臉頰,幾乎讓他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那紅紅的五指印子過了這么長時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根根分明,可想而知倪芮下手有多狠,偏偏打人的那個又是桑倪的親媽,只憑著這樣的身份就讓他連出聲質問的立場都那么的微弱,再看看桑倪此時的神情,半分埋怨也無。 他只得無奈又心疼地嘆了一口氣,忍氣吞聲地在心里沉默地痛,手上拿著濕紙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淚痕,即使他的手指已經最大限度的輕緩,可每次在觸到桑倪的臉頰之時,還是免不了讓她疼得眉頭一皺,就往后縮,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不肯站起身來。 良久后,溫南終于還是再次深深地嘆息一聲:“小晴天……我們回家好嗎?” 桑倪沒有說話,那雙原本漂亮的鳳眸,此時正微微紅腫著,一直定定地望著墓碑的方向,細看之下卻好似沒有焦距一般,讓人猜不透她究竟是在看倪芮還是在看安文遠的照片。 溫南覺得心疼,也恨自己無能。 這是他從小立誓要保護的小公主,可是他卻總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悲傷,難過,背負著沉痛而無法分擔,這種無力感時常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另一邊的桑承琛也同樣拿倪芮沒有辦法,這是他名義上的繼母,十年來他一直叫她“阿姨”,在他的印象里,倪芮其實應該算是一個有些柔弱到骨子里的女子,她從來說話都是柔聲的,聲音細軟,淺淡,溫和,好似江南的雨,溫軟中其實隱著一絲寡涼。 所以他和倪芮的之間的母子情誼遠不及和桑倪之間的兄妹情誼來得深厚。 他早已在第一時間便給父親桑莫打了電話,但是并沒有接通,料想到他可能已經在飛機上了,他便直接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息告知他,他們的地點。 可現在,他只能沉默地望著倪芮靠著墓碑哭泣而哀傷的背影,和桑倪失神的模樣,縱使心頭先絲萬縷,卻也無計可施。 桑承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卻忽然聽到倪芮的聲音淡漠地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涼薄:“桑倪,你記住,我的女兒安妮早已經喪生在十年前的爆炸案里,從今往后,我們之間再無母子之情,還有永遠不要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話音未落,桑倪便臉色發白地渾身一震,繼而又是一僵,晃了一晃,幾欲昏倒,幸好溫南一直用手護著她,發覺到她的不同便及時地扶住了她。 她本就是大病初愈,接二連三的打擊早已經讓她的內心也不堪重負,到這時幾乎都是欲哭而無淚,桑倪心里悲哀,忍了良久終是輕輕開了口,嗓音沙啞暗沉,再沒有之前的清脆,仿若一個久病之人的聲音:“mama……你已經恨我到……要拋棄我的地步了嗎?你如此不愛我……那為什么……為什么當初,當初不直接殺了我!” 倪芮仍舊背對著她靠在墓碑旁,仿佛已經厭惡到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她的聲音清淺,仿佛順著微風吹來,卻也越發冰涼寡淡:“你以為,我不想嗎?” 一句話,冰寒徹骨,涼薄中夾雜著無盡的恨意。 桑倪閉了閉眼睛,終于死了心,她輕輕撫開溫南護在她腰間的手臂,最后一眼深深地望了一眼墓碑上父親的微笑著的笑容,挺直了腰背,緩慢而沉重地彎腰俯□去…… 咚,咚,咚 她沉默地對著父親的墓碑磕了三個響頭,一聲一聲沉悶的響聲,仿佛一種儀式,又或者是一種告別。 “爸爸,我以后再來看你。” 桑倪說完,便想要站起身來,可是她跪在地上的時間太久,一起身,膝蓋便是一軟,就要往地上栽去,雖然溫南已經手快地扶住了她,可她眼前還是一陣陣發昏,昏暗地看不清眼前。 溫南一看,便索性將她攔腰抱起。 “我們回家,嗯?” 桑倪挨過一陣暈眩之后,一動不動地窩在溫南地懷里,緊閉著雙眼,掙扎了片刻,終是微弱地點了點頭。 溫南嘆了口氣,抬起頭來向桑承琛點頭示意一下,便抱著桑倪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等他們早已經走得沒了影子,倪芮貼著墓碑的臉頰卻忽然濕潤了,那眼淚無聲地順著墓碑的邊緣一滴滴落下,悲戚而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果然你們都被阿貝給虐跑了~嚶嚶嚶~不要這樣嘛~~酷愛回來啊小天使們~~明天不虐了~~qaq,看在阿貝大半夜一直碼字的份上,出來冒個泡嘛,也虎摸一下我的小心靈23333~~ 晚安明天見~~ ☆、第五十章 (章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