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沒看幾分鐘，一個右臂上繪著十字的白袍人便走了過來，那人先是恭敬地行了禮，才開口道，“瑞艾沃爾大人，我們現(xiàn)在需要為亞默爾更換新的限制器。”

    他垂下頭，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還請您暫時離開?！?/br>
    “……”

    少女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亞默爾，許久之后才輕輕地問，“他明天能醒過來嗎？”

    “這……異能脫力加上新的限制器適應(yīng)期，恐怕要過兩三天才能醒來?！?/br>
    瑞艾沃爾又看了沉睡的男孩一會兒，指尖一筆一劃地在透明的隔離層上面描繪著他的眉眼，像是要把那稚嫩的模樣完完全全刻進(jìn)心里面去，“瑞艾沃爾大人？”

    “……那就好?！?/br>
    “？”

    少女并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她斂下眸子，在原地頓了一秒，然后就絲毫不拖泥帶水地轉(zhuǎn)身離開了，果決的動作仿佛剛才那個戀戀不舍的人不是她一樣。

    瑞艾沃爾走出醫(yī)療室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她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想了半天好像……她并沒有其他的需要特地告別的對象了。

    實(shí)際上，瑞艾沃爾也不會告別，她甚至從來沒有認(rèn)真地跟別人說過一次再見。因?yàn)槊恳淮纬鋈蝿?wù)，沒有幾個能一起回來的。

    蒼白的指骨輕輕摩挲著冰冷的刀柄，又忽然一頓。她大概是終于想好了下一個目的地，于是瑞艾沃爾便轉(zhuǎn)身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這一次倒是安靜地走過去了。

    一路上她遇見了許多白袍人，那些人帶著黑色的面具，無一不退到邊角處，然后恭敬地低頭向她行禮，喚一聲，“瑞艾沃爾大人?！?/br>
    “……”

    這只不過是十幾年來她已經(jīng)司空見慣的場面。

    終于穿過了紅星的中心區(qū)，瑞艾沃爾到達(dá)了最邊角處的一個損壞的訓(xùn)練場。因?yàn)榍胺綉?zhàn)事吃緊以及大量戰(zhàn)斗人員的犧牲，和各種人手資金問題導(dǎo)致這個壞掉的訓(xùn)練場被棄用了。

    瑞艾沃爾無視了外面斜著禁止進(jìn)入的紅色警戒線，直接從角落處的一個縫隙悄然走了進(jìn)去。她對這里很熟，因?yàn)?，?shí)際上這個訓(xùn)練場是她和紅葉幾年前弄壞的。

    大概是那個小姑娘天生看她不順眼，天天想著找茬，原本的訓(xùn)練場大約有一百平米，垂直距離也很高，只不過后來被紅葉弄塌了，于是成了一片廢墟。

    這沒有燈光，里面幾乎是掠奪視感的黑暗。瑞艾沃爾閉上眼，緊接著宛如水波一般的精神力便浸透了整片區(qū)域，腦海中立刻構(gòu)建出了所有的地形模型，黑白畫面中有幾個點(diǎn)被精準(zhǔn)地標(biāo)了出來。

    腳下稍一蓄力，少女的身影便瞬間消失在了原地，巨大的金屬體和巖石縱橫交錯著。一路往上，白色的殘影毫無征兆的閃現(xiàn)在各個定好的標(biāo)記上足尖精準(zhǔn)地踩在標(biāo)出來的黑點(diǎn)，幾個敏捷的跳躍之后，瑞艾沃爾輕巧地便落到了最上層的地方。

    無盡的黑暗終于消散了些許，那最上面的地方有一個巴掌大小的縫隙，清冷的淺光散落下來，整個狹窄的空間都染上了一層皎白。

    籠著白袍的少女站在黑暗與光明的交接處，她伸出手，幽冷的光落在了掌心，就像掬了一捧碎銀。

    垂著眸子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瑞艾沃爾忽然抬起頭來，透過那一點(diǎn)裂口，她能夠很清晰地看見宇宙之外燦爛的星河。

    少女一眨不眨地盯著，漆黑的眼瞳里忽然亮起了細(xì)碎的星光來，瑞艾沃爾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時候，她的mama指著夜空跟她說，【艾瑞瑞，其實(shí)啊，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某個生物的故鄉(xiāng)?！俊镜厍蛞彩敲?？】

    【對啊，我們的故鄉(xiāng)是一顆特別漂亮的藍(lán)色星星?！盔f色的眼睫微微顫動，少女澄明的眼眸里露出幾分茫然來。她怔怔地呢喃道“……故鄉(xiāng)么?！?/br>
    微涼的風(fēng)帶來了幾絲微妙的氣息，瑞艾沃爾的眼神突然狠戾，寒光一閃，刀刃便穩(wěn)穩(wěn)地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凌厲的動作帶起了勁風(fēng)，瞬間爆破開來。

    翻飛的白色長袍掀起了獵獵的風(fēng)聲。

    “下一次再這樣接近我的話……”

    少女清寒的墨瞳瞇起，刻意壓低的嗓音染上了怒意，“特萊利，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的腦袋斬下來！”

    “是是~”

    縱使知道少女從不戲言，特萊利依舊無所謂地笑了笑，懶懶散散地行了個禮，半開玩笑地抱怨道，“瑞艾沃爾大人還真是無情，對待救命恩人都這樣冷酷。”

    “……我也救過你?！?/br>
    少女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又補(bǔ)充道，

    “不止一次?！?/br>
    “啊……那這樣說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

    突然逼近眼眸的刀刃讓特萊利瞬間噤聲，若是對方的手稍稍一抖，他絕對就瞎了。

    “隊長，我就……只是開個玩笑?！?/br>
    瑞艾沃爾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然后收回了辰光。銀白的刀身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后精準(zhǔn)地收入刀鞘之中“找我什么事？”

    “剛剛傳來的戰(zhàn)報，雷諾茲和莫里奇斯的防線全部崩潰，正在往克里修頓的方向潰逃。”

    “……是么?！?/br>
    這樣的消息早已經(jīng)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瑞艾沃爾也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句。即便是她拼死殺掉了一個蟲族首領(lǐng)，但是卻依舊阻礙不了它們侵略的步伐。

    王蟲懷孕了，它們正在為她掠奪一切資源，以及……掃清一切可能成為威脅的對象。

    特萊利忽然垂下頭，他慢慢地伸手取下了面具，比起幾十年后那個殺伐果決的星盟元帥，現(xiàn)在的他還帶著幾分青澀，輪廓線很柔和，大概也能算個纖細(xì)美少年。

    不過比起瑞艾沃爾之前見過的那些海妖來說，就稍顯平淡了。特萊利看著她，語氣中忽然多了些其他的東西“當(dāng)年那個強(qiáng)大如斯的圖爾斯都已經(jīng)確定滅絕了，現(xiàn)在的蟲族有上億軍隊……”

    “雖然還有克里修頓，可是那就算是大后方的安全區(qū)現(xiàn)在也岌岌可危，”

    他往前瑞艾沃爾的方向走了兩步，語氣中突然帶上了幾分偏激的味道“隊長，你真的覺得就憑只有一個假設(shè)的計劃，就可以實(shí)現(xiàn)什么可笑的人類復(fù)興么？”

    瑞艾沃爾突然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領(lǐng)子，漆黑的眼眸里面像是暴起了一團(tuán)火焰，每一個字幾乎是從唇齒間擠出來，“你這家伙——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么嗎？！”

    “啊……我知道的。”

    特萊利垂著眸子，專注而安靜地看著她，臉上甚至帶上了柔柔的笑意。他忽然張開手想要抱住她，下一秒?yún)s毫不意外地被瞬間掀翻在地。

    脊背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腹部也傳來難以言喻的疼痛感，冰冷的長靴狠狠地踩在他的脖子上，帶來一陣又一陣窒息的痛楚。

    瑞艾沃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用力地捏著，甚至顯出了清晰的筋線，純白的面具染上了森然恐怖的寒意“就憑剛才那一句話，我便可以在這殺了你?！?/br>
    瑞艾沃爾的話并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而特萊利對這一點(diǎn)在了解不過，但此刻他卻只是攥著少女的袍角，緊緊地盯著她，“我找到……解……解開限制器的辦法了……”

    這句話不亞于一顆□□爆炸。

    腳下的力氣突然一松，瑞艾沃爾睜大了雙眼，甚至震驚到后退了兩步。特萊利狼狽地爬起來，劇烈咳了兩聲，“雖然只是暫時的干擾，但是只要利用得當(dāng)?shù)脑挕?/br>
    他忽然上前一把按住了瑞艾沃爾的肩膀，語氣幾乎激動到顫抖，那雙漆黑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瑞艾沃爾，我們可以——”

    特萊利的話剛說到一半，瑞艾沃爾便反手?jǐn)Q掉按在肩上的手，然后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這一次，她沒有任何放水的意思，甚至是用了全力。

    看著對方狼狽萬分地在地上咳血，瑞艾沃爾慢慢地?fù)崞郊绨蛏媳蝗喑龅鸟薨櫍麄€人瞬間恢復(fù)到了最初那副冷漠的姿態(tài)，仿佛剛剛失態(tài)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少女的聲音幾乎凝結(jié)出層層冰霜，

    “現(xiàn)在清醒了嗎？”

    “清醒……哈……咳……哈哈哈哈哈哈……”

    特萊利癱在地上沉默了幾秒，緊接著便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剛才那一擊讓他的半邊臉都在滲血，眼淚混合著猩紅的血液流下來，沒入了碎發(fā)。

    “我他媽的……就沒醒過！”

    他單手捂著臉，聲音沙啞而哽咽，但是語氣卻充滿了十成十的諷刺“這世上，有誰會比瑞艾沃爾大人更清醒呢……”

    “……”

    少女冷冷地看了他幾秒，不再接話，直接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等等——”

    特萊利突然叫住了她，浸透血液和淚水的黑發(fā)遮住了少年的眼睛，他忽然輕輕地問，“瑞艾沃爾，你知道剝離精神體意味著什么嗎？”

    “……當(dāng)然?！?/br>
    “不，你不知道。”

    “繼失去名字，家庭，和故鄉(xiāng)之后……”

    特萊利踉蹌著爬起來，他望著她的背影，像是一頭發(fā)怒的野獸一般地吼道，“你現(xiàn)在連自己的存在都可以舍棄了嗎？！”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她，仿佛要看穿那白袍掩蓋之下的一切，“為什么呢？”

    【為什么你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呢……】

    “……”

    瑞艾沃爾沉默了幾秒，純白的外袍表面鍍上了一層銀輝，此刻的少女終于整個人都沐浴在了清冷的星光之下，她說，“我答應(yīng)過一個人……”

    瑞艾沃爾回頭望了一眼，卻不是看特萊利，而是望向那處裂縫之外的燦爛星河。

    “——要做守護(hù)故鄉(xiāng)的英雄?！?/br>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打卡

    第85章

    “我答應(yīng)過一個人……”

    “——要做守護(hù)故鄉(xiāng)的英雄?！?/br>
    最終，少女的身影還是隱沒在了黑暗里。

    每次都是這樣……

    他永遠(yuǎn)都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特萊利將視線轉(zhuǎn)到上方，他怔怔地望著那塊狹窄的縫隙，宇宙中璀璨的銀河大概是這個時代最不起眼的東西。但是瑞艾沃爾卻每每都會看到出神。

    【故鄉(xiāng)啊……】

    躺在地上的少年忽然又笑了，眼淚將鮮紅的血液沖淡成了漂亮的粉色，順著眼角沒入了發(fā)絲之中。諷刺的大笑“哈……故鄉(xiāng)……哈哈哈哈哈哈哈……”

    特萊利側(cè)身蜷縮成了一團(tuán)，脊背弓起，他將所有的脆弱都隱匿了陰影之中，緊接著，手指一寸一寸地攥緊，嗓音嘶啞到哽咽“這么執(zhí)著那顆破星球的話……”

    “瑞艾沃爾，我他媽的……當(dāng)時就不該把你從尸體堆里面挖出來?！?/br>
    死死抓在地面的指尖磨破了，劃出猩紅的指印，一滴又一滴的血淚砸在干燥的巖石表面，暈染出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濕潤來。

    “哈——故鄉(xiāng)……”

    他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眼里的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湮滅“可是明明……”

    “明明地球早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沒了啊——”

    “它沒了啊……”

    【所以，傻姑娘，你又哪里去找一個故鄉(xiāng)來守護(hù)呢？】他們，包括現(xiàn)在的所有人不過都是……這個時代茍延殘喘的流亡者罷了。

    【那個時候，我如果是，陪你一起死在地球上的話……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