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另一邊的柜臺前,歐維妙買好藥水和棉簽,店員建議她:“小姐,我看你摔得不輕,最好能去一下醫院,我擔心你有骨折。” 歐維妙一直看著周逍,見到周逍不知在同誰打電話,嘴角上揚痞痞的,她拿上藥,說:“不用了,謝謝。”不知不覺跟著周逍走出藥店,在他身后說,“周逍,你感冒了?” 周逍敷衍道:“沒有。” “那是方已感冒了?”歐維妙見周逍沒有停下腳步,上前擋住他去路,“方已是不是病了?我想去看看她。” 周逍似笑非笑:“哦?” 歐維妙抿抿唇:“這幾天我一直沒機會見到方已,我知道她對我有點誤會,我想向她解釋。” “我想不需要。” “周逍,那我想麻煩你幫我帶話給她。我承認那天她寫的方案,我做過手腳,我不希望她留在歐海。” 周逍沒想到歐維妙如此坦白,不禁勾起他好奇心,洗耳恭聽。歐維妙正色道:“我跟予非是青梅竹馬,中學時我出國,今年才回來,我跟他在一起半年,感情一直很好,我以為他很愛我,原來不是,在見到方已之后,我知道不是。他對方已的那種體貼,那種無微不至,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看方已的那種眼神,我也從來沒有見到過,他能清楚記得方已愛吃的菜,龍蝦、魚、鳳爪,但他從不知道我愛吃什么。我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我希望方已能馬上從歐海消失,工作哪里都能找,她為什么非要留在歐海呢?” 周逍說:“歐小姐,方已是我女朋友。” “那又怎么樣。”歐維妙說,“我的感受,相信你能理解,你也不喜歡方已和予非經常見面,我們都是同樣的人。周逍,我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那樣的舉動,我知道方已很無辜,但我控制不住,在那之前,我真心把方已當成朋友,從沒想過要害她。麻煩你幫我轉告她一聲,我很抱歉,今天我跟予非吵架,跑到這里摔了一跤,似乎把自己摔醒了,這些事情全跟方已無關,我會妥善處理好我跟予非之間的事,不會再連累他人。” 周逍怕方已等急,再次敷衍:“我會轉告她。” 歐維妙突然又說:“周逍,你能不能……借我一百塊,我剛才買了藥,才發現身上沒有多余的錢,這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我想打車回去。” 周逍直接扔給她一百元,頭也不回上車就走,歐維妙大聲喊:“我會還你的,謝謝!” 周逍買藥買半天,方已尿急,爬去廁所小解回來,覺得房間又悶又熱,于是跑到陽臺透透氣,恍恍惚惚間看到后院小門外有人,她睜大眼睛仔細看,喊道:“喂,你怎么又來了!” 佟立冬聽見聲音,倒退幾步仰頭看去,揚了揚手中的紅酒,說:“帶了好東西給周逍,他人呢,電話怎么關機?” 方已彎腰搭在欄桿上:“他出去買藥,手機沒電了。” “你下來幫我開門。” “不行,我病了。” 佟立冬聽出她聲音沙啞,笑道:“該不是得了禽流感?快幫我開個門。” 周逍回來的時候,只見到方已面色緋紅,站在陽臺上和人對峙,他走近一看,笑著指了指:“走前門,我下樓給你開。” 佟立冬繞了一圈才進樓,滿臉不快:“她生什么病?生病還能這么精神?” “反正不是精神科疾病。” 屋里方已有氣無力喊:“周逍,你才神經病!” 周逍伺候方已吃完藥,用嘴唇試試她的額頭,“都是汗,別掀被子,睡一覺。” 方已難受地沁出眼淚,嘴唇干裂,喉嚨干涸,身上忽冷忽熱,佟立冬在臥室外說:“我看還是送她去醫院比較好,感冒發燒可大可小。” 周逍拔出溫度計,一看度數,他再也顧不得方已愿意與否,抱起她直接出門,沖佟立冬喊:“幫方已拿件外套。” 晚上掛急診,醫生替方已檢查,又讓她去做幾項化驗,問:“你最近有沒有接觸過活禽?” 方已迷迷糊糊,周逍心里咯噔一下,代她回答:“有,是禽流感?” 醫生說:“不不不,你之前剛有一個病人送來,確診為禽流感,所以我多問一句。她的話,還需要再觀察,先讓她住院。” 方已住進醫院,體溫39.5度,燒得迷迷糊糊說:“我有五千塊錢,是我外婆留給我的,我一分沒動過,舍不得花,存折還是外婆的名字,應該不能取出來了,存折我保管的很好,我把它放在我的書桌抽屜里,上了鎖的,里面還有一對金鐲子,是我用壓歲錢給泡泡打的。” 周逍問:“在那邊的家里?” 方已點點頭,繼續說:“我想mama了,我mama叫沈昭華,今年五十歲,我沒見過她四十歲以后的樣子,我不知道她長什么樣了,我想見她……周逍,我想mama。” 周逍貼著她的臉:“病好了帶你去找mama。” “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我想知道所有的事。周逍,你多大,生日什么時候,有多少財產?” 周逍忍無可忍:“你怎么沒完沒了!”說著親親她嘴唇,柔聲道,“放心,禍害遺千年。” 方已懵懵的,糊里糊涂說:“你會傳染上禽流感的。” “沒事,我陪你。” 方已沒有力氣繼續說話,含著眼淚昏昏沉沉睡著了。 周逍熬到天亮,找到一名護工照顧方已,才從醫院離開,回去后替方已收拾幾件衣服,又打電話給鐘點工,讓她準備一些病人能吃的食物,想了想,他走到樓下后院,盯著那只老母雞。 老母雞似乎察覺到周逍的眼神有異,惶惶不安地在院中亂躥,那只鴨子同樣不安,躲在角落一動不動。周逍走過去,一把抓住亂竄的老母雞,提著它的脖子往屋里走,鐘點工正好趕來,說:“周先生,門口有位小姐說……呀!”見到老母雞被周逍抓在手里,鐘點工驚呼出聲。 周逍看向門口,正見歐維妙站在那里,看看他又看看那只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說:“抱歉,我沒打招呼就過來,我聽說你公司在這里,剛好經過,想順便來還錢。” 周逍對她視若無睹,朝鐘點工說:“拿刀!” ☆、第39章 女英雄啊 周逍想殺雞,菜刀架在雞脖子上,遲遲沒有落下去。 他想起買來這對雞鴨那天,他上樓去找方已,佯裝友人贈送,原本想讓她宰來吃不餓死,誰知她竟然要養它們,隨后天天盼它們生蛋,他特意叫鐘點工去鄉下買來土雞蛋哄她。 她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把米灑向院落,捧回雞蛋時眉開眼笑,沒有雞蛋時會盯著雞屁股瞧,她把這只老母雞當成寵物,抱來抱去自得其樂,他雞蛋作假,她并沒生氣,他忍不住又去吻她,她乖得讓他情不自禁。 他猛然想起母雞下蛋那天,方已仰著頭,在他臉上落下一吻,對他說謝謝,真摯誠懇,愉悅無處藏,她很容易哄,輕易就會感動,簡單小事能讓她興奮良久,小模樣囂張地讓他難以自控。 可方已剛剛在對他留“遺言”,他根本不想知道她有五千元的存折和兩只金鐲子,他希望她繼續生龍活虎,每天活蹦亂跳,惹他發怒也無所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產生這種“自虐”的愿望,而這愿望他不想掐斷,現在活禽沒事,不代表以后沒事,他要杜絕一切破壞他愿望的可能。周逍一刀落下,雞血染上手,他對鐘點工說:“方已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沒留意后院門,雞鴨走丟了。今天起家里不能養活禽。” 周逍擦著染血的手走出廚房,見歐維妙還沒走,說:“錢放著吧,我還有事,不送。” 周逍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就要逐客,歐維妙跟著他走出樓,看著他的跑車絕塵而去,在原地杵了片刻,她又折回去,鐘點工給她開門時驚訝說:“小姐,你還有什么事?” 歐維妙笑說:“我跟方已是朋友,剛才忘記問,方已感冒好點了嗎?” 鐘點工說:“哎,不是感冒,是發燒,昨晚就送去醫院了,聽說燒到了39度多,還要留院觀察。” 歐維妙問:“他為什么殺了那只雞,還讓你別告訴方已?” “我也奇怪呢,方小姐對那只雞寶貝的很,成天跑來喂它,那只鴨子也是,周先生說宰掉之后一起處理了,該不是有禽流感吧?應該不是,要有的話,早被隔離了。”鐘點工又自言自語,“扔了實在怪可惜,還是土雞呢。” 歐維妙笑道:“那就別扔了,方已現在生病,也需要好吃的補一補。” “發燒只能吃點清淡的。” “那放冰箱里凍起來,過幾天等方已燒退了,再給她煲湯,方已最愛吃鳳爪,估計會抱著雞爪啃。” 鐘點工也知道方已喜好,想了想,燒開熱水把雞去毛,放進了冰箱冷凍室。 病來如山倒,方已體溫有所下降,但開始腹瀉頭疼,癥狀越來越像禽流感,她害怕:“我不想被隔離。” 周逍嘲笑她:“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這么怕死!” 方已眼神空洞:“我沒沖過浪,沒蹦過極,沒見過瀑布和火山,沒吃過蝸牛蚱蜢,沒穿過比基尼。” 周逍原本想說,等她病好后他帶她去,誰知方已接著說:“我還沒拉過別的男人的小手,沒談過第二次戀愛……” 周逍說:“需要我馬上喊醫生來隔離你嗎?” 方已閉上嘴,沉默五分鐘,又小聲說:“人生要多經歷幾次戀愛。” 周逍高喊:“醫生——” 這次方已真的閉上了嘴。 索性方已如外婆所說,命夠硬,怎么折騰都出不了大事,住院第四天,她基本痊愈,高燒已退,面色紅潤有光澤,就是還有一些輕微的咳嗽,精力太旺盛,周逍也不能時時招架,白天他要工作,晚上才能來醫院,方已無所事事,只好找到一根木棍,拴上一根線在住院部的湖邊垂釣,引來不少小朋友圍觀,護士和鐘點工找到她,頭疼說:“方小姐,該上樓了,你明天就要出院,可別在這個時候又著涼了。” 方已收起木棍隨她們回去,提出一個意見:“你們不能在池塘里養幾條鯽魚嗎,增加一點住院樂趣,還可以養一些草魚之類的,你看看那些住院的病人,一個個都冷冷清清的。” 護士借口有事,想要盡快脫身,鐘點工助人為樂:“方小姐,我給你燉了雞湯,再不上去喝可就涼了。” 方已說:“涼了就不好喝了。”腳步加快,沒多久就奔回了病房。 歐維妙帶著一束花找到病房時,方已還沒回來,她走進去,見到床頭柜有一只保溫壺,打開看一眼,不動聲色地揚起嘴角,沒多久聽見腳步聲,還有方已朝氣蓬勃的聲音:“我下午就想出院,吃完飯就走好不好?”跑進病房,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歐維妙捧著花,含笑說:“聽說你生病住院,請了幾天假,所以我來看看你。” 方已躺回床上,笑瞇瞇說:“阿姨,幫我檢查一下病房,看看我有沒有丟東西。” 鐘點工莫名其妙,歐維妙說:“我想向你道歉,方已,對不起。” 鐘點工離開病房去問醫生能否提前出院,歐維妙把花放到床頭柜,誠誠懇懇向方已坦白,說:“我那天已經向周逍說過,讓他幫我帶話,他是不是還沒有說?” 方已一邊喝雞湯,一邊問:“那天是哪天?” “就是你生病那天晚上,我遇到周逍,我們聊了一會兒,我不小心受了點傷,他借給我錢買藥。” 方已喝完湯又找雞rou,說:“哦,就是這樣?我是病人需要靜養,你已經道過歉,可以走了。” 歐維妙尷尬:“你要出院,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我有開車過來,周逍今天應該很忙,他跟予非在談工作,小貸公司和我們集團有點合作……” “歐維妙——”方已吐出雞骨頭,說,“你是不是想蹭飯?這是一人份的!” 歐維妙一笑:“不不,你吃吧,聽鐘點工說這只雞你養了很久?” 方已夾著一塊雞rou,動作突然停頓,看向歐維妙:“你說什么?” “這只雞你養了很久?我那天看到周逍在家里殺了這只雞,鐘點工說這雞是你養的。” 方已推開碗,臉上血色漸漸褪去,歐維妙離開后鐘點工才回來,出院手續已經辦好,方已提前出院,回去后不見周逍,她撥通他電話,問:“我的老母雞呢?鴨子也不見了。” 周逍正同蔣予非用餐,低聲說:“它們走丟了。” “后院門沒關,它們跑出去了是不是?” 周逍擰眉,方已說:“你殺它們干什么?” “方已……” “你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你擔心禽流感?我根本沒有得禽流感,你為什么連招呼都不打就殺了它們!”不但殺了它們,她還把老母雞吃進了肚子里。 朝夕相處總有感情,方已并非舍不得吃一只雞,她只是舍不得那只雞,舍不得那份充實感和成就感,她沒有什么屬于自己的東西,寄人籬下讓她懂得“自己”二字有多重要,她的名不過是在最后那一筆的頭上寫得長一點罷了,就失去了“己”,從此只是“已”,方已方已,她的衣服不是自己的,鞋子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她曾經吻過周逍的臉頰,向他說“謝謝”,原來“謝謝”并沒有意義。 后院里已沒有雞窩,曾經的痕跡,如今已被清理得干干凈凈,方已漫無目的走上街,垂頭喪氣,心中空落落,想到中午又吃雞rou又喝雞湯,她的胃就難受。 周逍發現方已失蹤,是在一小時后,打電話去公司,火箭說:“我去屋里看過,方已不在,手機也沒拿,錢包也沒帶。” 服務員把打包好的麻辣小龍蝦送來,周逍擺了擺手沒空理會,一旁的蔣予非替他拿上,聽到周逍說:“公司里的活先放下,你幫我出去找方已,她剛病好,找到她馬上把她帶回來!”蔣予非手一顫,問:“方已怎么了?” 周逍說:“沒什么,斗氣呢。”語氣輕描淡寫,說完后卻立刻告辭,連小龍蝦也沒有拿。 蔣予非沒回公司,開著車,一路撥打方已的電話,打到最后是一個男人接起,他把電話掛斷,沿路搜尋方已的身影。周逍把男員工全都調出去找人,又想找佟立冬幫忙,佟立冬剛剛在郊區辦完案件,對他說:“我待會兒回局里幫你看看,你別著急,方已一個大活人,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