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我沒看,秦函,秦函告訴我的。”人家那么早便起身去做糕點,熱乎的桂花糕口感糯糯的,香甜綿軟,若是為的是他,他做夢都能笑醒,也不知道鴻闌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到了。” 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個字的人伸手掀開車簾,外頭雜亂的人聲涌了進來,沖淡了馬車內的靜謐。 現在時辰還早,貢院門前卻有了不少人了,兩人排到隊尾等待進場。沒過多久,其他人也都陸續地到了,跟在了后頭。 眾人相互之間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畢竟在貢院門口,還是不要多話的好。 倏然,人群中有些躁動,有兩人不知道為何吵了起來,不過看那樣子,也不像是來應試的學子。他們聲勢有些大,吸引了一部分的目光,又許是瞥見一旁的侍衛要有所動作,其中一個人猛然推了一把對方,朝一個方向奔去。 他動作很弋?快,上一瞬還在旁觀的宋梓儀連人走近了都沒能反應過來,在即將撞上之際被溫鴻闌扯住手臂,擦著那人給避開了。 “梓儀。” “嗯?”有些后怕的人應了聲,緩過勁來。至于對方從為何不直接松開手去,而是沿著自己手臂一路滑下,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順手罷了。 喚他的人神色有些冷,手指動了動,“無事。” “鴻闌你怎么還板著張臉啊,待會鄉試失……看你怎么向嫂夫人交代。” “鴻闌你能不能不用這種無奈的眼神看著我?” 貢院前頭的隊伍一直在有序地往前走著,被人這么一打攪,也就快輪到他們幾人了。 鄉試不比院試,檢查更為嚴密些,前后要查驗三次,方可通行。也不是沒有動了歪心思的,夾帶一經查出,那人便被幾個侍衛拖著走了,聲嘶力竭的叫喊還猶在耳畔。等全部考生進了考場,貢院的大門便落了鎖了,直至第一場畢才會重新打開。 進了貢院的學子們沿著甬道找到自己的號舍坐下,運氣好的不用受周圍環境所擾,安心答題便是,運氣稍差的遇上那面積小些的,全程都得窩著身在里頭,自然是難受些。不過要論起最慘的,還是被分在末端的學子們了,與糞房緊鄰,也稱做“糞號”,別說安穩做卷了,撐過鄉試的這幾天都是難事。 所幸這次溫鴻闌的運氣不算差,上下一打量,雖還是同樣的逼仄,但也很是不錯了。他手里頭有兩塊大的木板,答卷時一塊當做桌一塊當做椅,等晚間要休息就并在一起,睡那上頭。在這一米見方的小地,蜷著身子入睡才是常態。 很快就調節過來的人拿起籃子里的布來,將號舍里頭擦拭一番,再把分發的東西仔細查驗了,水、蠟燭、火盆都是由貢院這邊提供的,但這幾天的吃食都是由學子自帶,若是樂意,你帶米面之類的物品也是準許的。 掂了掂這沉沉的一竹筐,一直肅著臉的人這才有了和緩的跡象。這滿滿一籃子,木槿可是做了十足的功課的,她不僅是將謝、祁兩家問了個遍,還用幾大盤子糕點向眾人換了各家的準備單子,什么遮風的油紙布、蠟臺,能帶的全都帶上了,可以說是集眾家之所長。 考題一分發下來,掃視一眼,溫鴻闌這心里已然是有了數,四書、經義、試貼詩,這些天在夫子的鞭策下早已熟記于心,范圍雖極為廣泛,但對他而言還是沒太大難度,揮筆灑墨,一氣呵成。 自他提筆起,便再無停頓過,等他放筆時已然是該吃午膳的時辰了,早膳吃的匆忙,現在倒是可以慢些了。待考卷仔細放好后,拿出個包得嚴嚴實實的飯團來,往爐上一放,等有絲絲熱氣往外冒便算好了。 米飯蒸的軟硬適中,看起來倒是沒什么稀奇的,可一咬下去,才發現里頭藏著的驚喜。炙烤后的豬rou有著柴火煙熏的香味,rou粒聚成緊實的一團,外表焦脆,吃起來除了豬rou的油香,還藏著一點若影若無的蔥油的香氣,汁水滲進米飯里,跟米粒徹底融為一體。若是覺得rou感不夠足,再來上幾顆稍有些軟了的炸丸子,若是膩了,清新脆爽的炸蕈子也就在一旁放著,各式各樣的主食、小點,任君選擇。 這邊倒是吃的歡樂了,可號舍它是一排相連的,隔壁的考生看不到不錯,可這不代表他們聞不到啊!我在這慘兮兮地啃熱軟了的干糧,姑且能勸自己大家都一樣,撐過這幾天也就罷了,但這飄來的香味是怎么回事?大家不都是個秀才嗎,你怎么搬了個食樓過來? 要是只有一個,飄到考官面前氣味也就淡了,可這好幾個疊加起來,事情就不太一樣了。 細論起來,鄉試考官甚多,除閱卷、分別去取、核定名次之外,還有管理各項事務的,另外還有負責巡視的,負責派送的,各司其職。而在公堂內簾之后的幾個官員,此時正是最為放松的時候,悠哉悠哉地用著午膳。他們也是一步步考上來的,自然清楚鄉試的不易,但此刻再入貢院,心態卻極為不同,尤其是看著面前的三菜一湯,那心中的滋味,無法言喻。 “也不知里頭的學子們怎么樣了,會不會吃得太急把自己給噎著。” 坐他旁邊的一人夾起顆汆丸子,送入口中,“這丸子,味還是有些淡了,不過香味若飄出去,怕也會引得學子們垂涎。” “林大人說的極是,咦……這香氣是從哪位大人的膳食中傳來的?味道如此濃烈,這遙州府的地方官怎還厚此薄彼!” “對極,可是換了不同之人掌勺?我這的三菜一湯寡淡的很。” “下官也是一樣的。” 幾人紛紛出聲應和,結果仔細一看,其他人跟自己是同樣的面帶不滿。 “蕭大人,不是你嗎?” “我還以為是曹大人這傳來的香氣呢,難道不是?” 這么問過一輪,卻驚訝地發現大家的菜色都是同樣的。對方臉上明晃晃的質疑之色也不是看不出來,眾人干脆將午膳都挪到了一張桌子上。 “所以,那香氣究竟是從哪傳來的,總不可能是在考試的學子們吧。”說這話的人十分不解,語氣都帶著十足的困惑,一抬頭卻發現自己的同僚們都面色古怪地望了過來。 “各位大人,為何這般望著我?” 第49章 別動 槿兒對為夫未免太過信任了些 內簾后的風波,正在鄉試的學子們是不知道的,有人干脆避開用膳的點,總好過被人饞到,但也有人就著這香味,趁機多吃兩口。可無論是哪種人,對香味的來源都是在心里頭一頓暗罵。等能出去了,一定要找到賣這東西的食樓,然后……然后大吃一頓,不,十頓。 鄉試總共分三場進行,正場分別在初九、十二、十五,提前一日進場,后一日出場。每逢出場之時,學子交卷于受卷官以得一簽,等人數足夠將會開啟貢院大門,待人放出后再次閉門,循環往復,大抵三次。因此,應試之人的親屬家眷總是早早地在貢院門前候著了。 初十這日,溫鴻闌在考卷之上落下了最后一筆后將筆放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等待墨干。考卷設有規式,一旦落錯便再無修改的機會,既然已經答完,那也沒了繼續待在貢院的必要了。他按規矩領了簽,就在一旁等待放牌了。 溫鴻闌交卷之時恪守禮制,低頭作揖后便離開了,故此也不知那上首之人看他的神情是有多么的復雜。若非要說個一二來,應當是明悟中摻雜了一絲期待,還帶有幾分認真。 貢院大門一開,人潮馬上就要朝他們這邊涌過來,好在有侍衛威懾,加之第一波出貢院的學子不多,他這才能安穩地從一旁繞過,快速朝宅子而去。 院子里,被千叮嚀萬囑咐的人繞著不小的地方來回走著,做什么都定不下神,心思很是繁亂。 在不知打了多少個轉后,像是決定了什么似的,轉圈的人倏忽停了下來,一把抓起石凳上放著的幕籬就往門口走去。 “槿兒。”溫鴻闌一推開門,就眼瞧著對方朝自己這奔來。他剛想出聲制止,卻發現她已止住了步子,手還一直在后頭背著。 頓住的木槿想起桂花糕一事來,手里的氈笠突然有點扎人。她有些心虛,只好把手再往后藏了藏,正對著他,估摸著位置向屋子里退去。 “夫,夫君,水燒好了,你且去沐浴吧。” 門口那人也沒說什么,許是有些累了,站弋?那點了點頭就沒了下一步的動作。他這樣的舉動讓木槿放下了心,往后退的步子也大了些……嗯?怎么突然有點暈? 等暈了神的人回過勁,身后已是熟悉的觸感,就是比往常要硬上許多,硌得慌。見把人給抱住了,趕忙沖過來的溫鴻闌總算是松了口氣,將人兒護著,送進了房。 “槿兒歇會,待會夫君帶你去尋大夫。”瞧人乖巧地半躺在榻上,他才收回一直摟著腰的手,若無其事地朝門口走去,一副什么也沒察覺的樣子。 木槿聽著腳步聲遠了,這才把背著的手拿到前頭。得虧她機智,就連剛才也不忘把東西藏……這幕籬上的壓痕是怎么一回事? 后知后覺的人兒想起了什么,臉上又泛起粉意來。 沐浴完的溫鴻闌面對的就是這么個水嫩的嬌嬌,當真有些哭笑不得。 “鴻闌,我只是被太陽曬久了罷了,不用去看大夫的……也,也沒想出門。”躺著的人眼神亮亮的,一聽到木門發出的響動就往門口看去,就是聲音越往后越低了些。 那人嗯了一聲,走到榻邊坐下。 窩在薄褥里的人瞅了他一眼,見對方嘴角含著笑,也放心下來,看來對方第一場考得不錯,沒出岔子。 繃緊了的弦一旦放松下來,思緒就四散開了。不再緊盯這一處,被某人遺忘了的事情終于從犄角疙瘩處跑了出來。 一股酸痛猛地從肩頸處的xue位上傳來,跟謝崇閔學了一段時間的人下意識一個反手就將那作亂的小手給擒住了,意識回攏后又急忙放開,轉過身想看傷著人兒沒有。 “別動!” 遭受無妄之災后,木槿瞥了一眼自己泛紅的手腕,在對方徹底轉過來之前把人給掰正了。也不知謝大人教了他什么,這人手勁越發大了。不過聽嬸子說這處按著確實有些疼,按完之后卻會舒適不少,可不能讓自家夫君給瞧見,不然依他那性子,絕不會讓自己按了。 “槿兒……” “不許動!” 確保對方不會再動作了,身后跪坐著的人這才按記憶中的法子,用手指在xue位上兩重一輕地按著。被自家娘子呵斥之人身子原就不軟,現在更是渾身都繃直了,給木槿添了不少難度,不一會手指就十分酸疼。 在溫鴻闌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小妻子甩了甩手,思索著還只進行到十分之一大業,腹誹了兩句。 “槿……” “不許說話!” 甩手帶起的風聲在耳旁刮過,哪怕不轉頭,他也知道是怎樣的場景,前頭那人無奈地開了口,眼中盡是心疼。 越挫越勇的人兒將指換成掌,分別向前后、上下推擠,來回幾輪后手指下移,在背上相應的xue位處按上面的方法重來幾次,然后往下、往下……就這樣一直游移到了腰部。 “鴻,鴻闌。” 本在盡心盡力按壓著的木槿一個不留神,陡然就被人壓在了身下,有些懵。腦子還沒緩過勁來,面色到是先紅了,連耳朵尖都沒能幸免的那種。 “槿兒,你對為夫未免太過信任了些。”夏日的衣衫本就薄,雖說木槿也是認真學了,但時日尚短,總有些不得章法,xue位按準了沒錯,可這放松的效果…… 溫鴻闌懸身在上方,垂眸看著她。喉結滾動,欺身湊近。 “鴻闌!為兄這第一場總算是考完了,還得多謝……” 邁入一只腳的人抬頭望了望天,又把腳縮了回去,嘴里還嘀咕著什么,“這也沒人啊,鴻闌他怎么也不把門關上,進賊了怎么辦!” 穆云幾人一起在屋外等著,見他剛進門就出來,還特意把門給關上了,很是奇怪。其實關門這動作也不稀奇,大家都可以理解,不過宋兄關個門罷了,怎么還僂著腰,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對待什么寶貝似的。 “宋兄,溫兄不在?一扇門罷了,用得著這么仔細嗎?”穆云先一步問了出來,其余人也跟著一同點頭。但等宋梓儀一轉身,他們就再也顧不得門了。 “宋兄,你臉色怎么這么紅,可是染疾了?這還有兩場呢,如何是好!”眾人驚得就要往宋梓儀那處走去,卻被他喊在了原地。 秦函一向愛與他較勁,可此時罕得眼眶發紅了些,“宋兄,我知道你是怕我們也染上,這份好意我們心領了,但這大夫還是必須得去瞧的。” 而宋梓儀好不容易找回了聲音,面色有些古怪,“想什么呢,我這是被日頭曬的,誰染疾了。” 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秦函一臉了然地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不過他不說自然有其他人頂上,畢竟同窗這么久了,默契還是有的。 “諱疾忌醫可不是好事,日頭能曬成這樣?就算是曬得,又緣何不讓我們過去?宋兄還不如說自己是害羞了來得更可信些,說宋兄你害羞,我是不信的,你們可信?” 宋梓儀看著齊齊搖頭的眾人們,心里卻泛起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微妙自豪來,語氣中也不由帶上了點。 “信不信隨你們,不讓你們過來是為著你們的小命著想,吾命休矣,其言也善。” 其余人對視一眼,都看懂了對方的意思——宋兄莫不是鄉試沒發揮好,瘋魔了? 自信的秦函:有幾分道理,避開這個話頭,講點其他的。 眾人:秦兄說得對極! “說起來,鴻闌未在也就罷了,嫂夫人怎么……” 原還一臉淡然的某人立馬變了臉色,十分焦急,“嫂夫人去哪與我們何干,還不趕快進屋溫書,四書、經文、詩句、策問,你們可都看完了?沒有還在這呆愣著?” “……” 眾人到頭來也不知道夫婦二人究竟去了何處,等他們再一次從房里出來之時晚膳已然擺在了桌上,下一場的吃食也備好了,香氣四散,讓人口齒生津。 大家疑惑了一下午,直到此時才恍然大悟,原是出門做飯食去了,嫂夫人大善! —— 鄉試第二場試五經之外,還有詔、判等總共四種文體,難度有所加大。十五的那第三場,考的是策問,目的是考察學子們對政務民生的見解,選出最合適的人才。對于溫鴻闌而言,策問本就是強項所在,唯一要擔心的是筆鋒太勁,恐惹主考官不喜。為著這事,祁晏拉著好友一同分析時局,猜測了此次會擔任遙州府主、同考官的人選,又通過其文章來判斷他們的喜好,讓自家徒弟做了相應的調整,也算是盡全了人事。 十五這日與前幾日不同,按理說應是十六開啟貢院大門才是,但這場卻可于十五當天領簽出貢院,若未答完卷者仍能留至十六日。 策問這幾題先前已練過,故此在考場之上的人文思泉涌,提筆揮就,早早地便答完了這最后一卷。 受卷官見他再一次來到自己身前,心中困惑不已。聞這味道,那香氣的源頭應該是他沒錯,可是這幾日下來,他也發現這源頭有好幾個學子,并不是單單一人。難道是在同一食樓買得?可如此精湛的廚藝,物稀價貴才是,怎得如此普遍? 就在他思索著是否要派人打聽一番時,交完卷的人已踏出了貢院大門,于擁擠的人潮中一眼看到了那件十分熟悉的幕籬,無奈又歡喜。 八月十五日,佳人賞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