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講招新
范乾津離開教學樓后,先取道圖書館。 新生們三三兩兩結伴朝國際會議樓和大禮堂那邊走去,范乾津和他們反向而行。他哪個宣講都不準備真正投入,他會去suea瞅一眼,給方辰學姐一個交代。校學生會那邊他不準備去,反正劉寧天回來后會百分百復盤現場的。 范乾津根據擴張模型,倒推出宇派集團在自融的初期,或采用過一些虛假期限錯配的手段,譬如假中標之類的。搞不好違規非常多,遍地埋雷。這都是范乾津要留神,不能再次跳坑的。 這時空里加了ao新人種的變量,不知蝴蝶效應會不會也影響到。范乾津來圖書館查的,是他不甚了解的輻射學知識,并分析它們可能產生的變數,盡量不致令他的信息優勢失效。 范乾津在一本《輻射斷想》的書里,看見研究者列出了這幾十年間取得不凡成就的各界alpha和omega名單。 alpha里確實有不少政界和商界有頭臉人物,omega當明星的比較多。這本書里還說:“大部分位高權重的變異人種,并不愿泄露自己信息。涉及軍事或國家機密等領域,有大貢獻的人才,信息也從未公開。” 范乾津在21世紀的alpha商界影響力人物里,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鐘國祝。這是以前宇派集團的一個大股東,后來虧得很慘,保守估計損失十幾個億。范乾津暗自思忖,原來上輩子他認識的一些人,在這時空里會以變異人的身份出現?他們的投資偏好會相應變化嗎?范乾津在筆記本清單里打了個問號。 在“變異人危機”章節中,書本作者也羅列了alpha和omega自身的短板和可能造成的社會不穩定因素——“alpha在發情期是無法正常工作的,雖然企業逐步落實發請假的保障,但個體之間差異仍然很大,損失無法簡單量化。此外,有的alpha性.欲太過于強烈。在找不到omega的情況下,普通人雖能暫緩解他們的性癮卻無法真正平息。曾有alpha招.妓后做死對方的情況。” 書中也寫到:“omega的工作受限更大。若發情期無法得到alpha的滿足,欲.望會令他們迷失自我,主動尋求侵犯,造成惡劣社會影響、危害自身。這些年政府完善管理的進程中,實際上最能維持穩定的舉措,便是ao強制配對提案。不過在全球自由主義浪潮下,這項提案恐怕永遠不會有落實的一日……” 范乾津邊看邊搖頭,在心里不止有“辣眼睛”的評價,還加上了“反文明”“去智化”。 這書還提到,由于生理無法靠“自己”解決究極問題,ao骨子里都有一種極度的不安全感,這讓他們的消費行為偏于沖動和易感。他們對娛樂產品的需求和消耗是普通人的三倍。抑制劑等藥物也是日常必備。與性相關的就更不用說了,那已成規模產業。 此外變異人對于消息更是敏.感和剛需。因為ao數量少,他們必須盡早儲備使自己能平安度過發情期的對象。如今互聯網行業就有軟件主打ao社交,那跟相親或同性戀交友都不太一樣,普通人不結婚或同性戀不做.愛也可以好好生活,但ao沒有彼此信息素撫慰相當于半死,嚴重甚至喪命。 變異人是懷著生存需要在使用這些社交產品的。政府的公共領域醫療覆蓋只包括抑制劑藥物,在社交方面的作為非常有限。 范乾津心念一動,也就是說,這是一塊處.女地。那么,他幾乎可以確定,如果這平行時空的宇派當真在初創期,那一定會參與甚至主打開發一個ao社交平臺試水。 上輩子,宇派商業帝國以社交發跡,深耕互聯網產業,進軍文娛業,再逐漸去觸碰實體智能制造業,并把它們整合為金融資本運作。它的核心就是要牢牢攥住人們的精神與物質需求。早期的粗放生長中,沒放過任何一個小眾生態位熱點。 信息已經足夠。范乾津大致知道接下來的情報搜集方向,便離開圖書館,八點半了。他轉向國際會議廳那邊,去瞅瞅suae的招新現場。 國際會議廳在最氣派的志遠大教學樓的二層,有同傳設備等高端配置。圓形大廳能坐幾百人,仿聯合國的螺旋廳和講臺。范乾津遠遠就看到湊熱鬧的學生還在陸續上樓。樓下站著美貌的禮賓人員引路。有人在發放卡片號碼和報名表,還配專門的紙質禮品袋。工作人員全是正規西裝。 范乾津拿卡片號碼和報名表的時候,接待的suae成員盯著他看,驚道,“哎呀,你是金融系那個大一新生,范——”范乾津的照片確實在新生群里已經傳過一遍。范乾津點頭道:“是,現在還能進去嗎?” 其實他看這人滿為患的場面,希望已經進不去,就可以直接回寢室。學姐那邊問起來也有說法。沒想到那學生熱情道,“趕緊上去吧!方辰學姐特意提過你的。” 盛情難卻,范乾津只好順著樓梯往上走,二樓不斷傳來歡呼聲、鼓掌聲,想來是現場宣講很精彩。這時他看到十幾個穿著suae制服(他們今晚的制服又換會議西裝了)的人從樓梯口走下來,方辰學姐也在其中。 他們迅速熟練地走到不同空教室門口,那些上面已經貼上不同的“國際組織部”“商貿運營部”“經管外聯部”“公關宣傳部”等“面試現場”的小標牌。應該是宣講快要結束,即將開始招新面試,這些各個“部門”的“部長”便出來準備了。 方辰余光掃到范乾津,熱情地利落招呼,“學弟你交報名表了嗎?”她看著范乾津手上報名表還是白卷,“你趕緊選個部門填一下,每個都排隊幾百人了。我在公關宣傳部,你想報別的也行。” 范乾津沒來得及說他并不準備報名,方辰學姐又已經風風火火拉著他從國際會議大廳側門塞進去,角落里的學生正在整理滿桌的紙質表。方辰學姐把他不由分說按過去,“趕緊填一下。”那邊又有人在叫她,她顧不得范乾津,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這時大廳中爆發出幾乎要掀翻天花板的驚呼浪潮,震落了桌上一大攤報名表。范乾津蹲下去幫工作人員一起撿,這時他才有余暇看清講臺上的情景。 正中央的圓臺背后是三張巨大的投影屏幕,左右兩邊是ppt投影,招新宣講ppt正停留在最后一部分的“福利待遇”板塊,上面有張在國外某高檔熱帶度假大酒店的海灘邊的集體合影,又有張在世貿組織總部門口穿著商務西裝的集體照,旁邊配著非常有煽動性的大字體“商務活動結束后,我們就可以去旅游了!公費的哦!” 圓臺正中央的主席臺上站著的是個高挑、長發,身著白西裝的貌美學姐。她就是這一屆suae的會長,孟杉杉。經貿院大三學姐,校級女神。 范乾聽過這名字,不過還是看那ppt左側的組織人員架構圖,才知道她是suae的會長。他沒關注過這些。校學生會主席的名字也不清楚。 在她前方大約有七八個圓桌空位,擱著姓名牌,都是不同“部長”,方辰也是其中之一。剛才已經輪流上去做了報告,現在他們都去不同的招新教室做準備了。 剛才引起整場驚呼的,并不是這張ppt上令人心動的福利內容。是中間那塊最大的投影屏幕,出現了連接到另外一處的視頻。屏幕中也是個人滿為患的會場,攝像頭越過烏壓壓的學生群眾,正對著主席臺。臺上正中央的皮椅上坐著個身穿灰挺西裝的瘦高青年。 他的相貌俊美過人,輪廓深邃,眉如刀裁,星目粲然。猛然出現在那屏幕上殺傷力巨大。廳中倒吸冷氣聲不絕于耳。鏡頭又拉遠,他坐在禮堂講臺中央,似有一股強大控場力,叫任何人都移不開視線。 禮堂兩側也有兩塊電子大屏幕,從畫面中那些入境學生們臉上同樣震驚和視線瞪視的方向看,這邊對準圓臺中央孟杉杉的攝影畫面,也同時出現在了對面的大屏幕上。 這是突發情況,剛才國際會議廳的屏幕正中還是suae去聯合國參加商務活動的照片。忽然中斷,出現視頻直播連線畫面。 從對面主席臺的布置來看,是迎賓大禮堂。那正是校學生會的招新現場。此刻有資格坐在對面講臺正中央的,當然是中國金融大學的本科校學生會主席——面前銘牌上清晰地寫著:梁輝。 范乾津大腦霎然一片空白,周圍喧囂聲遠去了。 年齡、容貌、本科背景——世上還有第二個梁輝嗎? -- 在那大屏幕畫面穩定后,校學生會主席,梁輝的聲音便隨之清晰傳來:“五分鐘之前,和孟會微信溝通了一下,臨時加個環節。今天這兩個招新活動時間撞在一起,有那么多同學了解不到另一邊,怪可惜的。我和孟會就各自在這里講幾句。大家面完也可以到另一邊去看看。lady first。” 他聲線清朗干脆,但因為隔著屏幕,電流感頗重,有點失真。 suae的部長們此刻都不在大廳中,否則他們一定會驚掉下巴。這臨時加塞的環節事前根本沒有一絲風聲。熟悉孟杉杉的人也注意到,她下頜緊緊收住,極力控制表情,那是她憤怒的前兆: ——根本不是‘溝通了一下’,那叫梁輝單方面的宣布,任誰在五分鐘前微信收到一條“視頻對線講個話”的留言,都不會心情舒暢。 更要命的是,五分鐘后國際會議廳現場直播的攝像鏡頭就真的按照梁輝那邊意思連通了。是保安調度的。搞人一個措手不及。她同意了嗎?準備時間也不給?擅自決定兩邊互通?關鍵是,這種暗搓搓心照不宣打擂臺的事情,忽然間直接現場連線是幾個意思?挖墻角?任何新生潛力股也不想放過嗎? 這如果在商業賽場上,就是趕盡殺絕、一個不留的作風,胃口也太大了。不給別人活路。 但孟杉杉當然不會現場掀桌翻臉,對面的校學生會主席不按套路出牌,但她是suae的會長,她必須接住,應對好這場危機。如果這是一場突發商務談判,籌碼就是現場和直播對面的上千位新生。她有必要在這幾分鐘內展現出最佳優勢,順利把直播視頻對面的新生也變成潛在資源。如果她動怒發火,風評便會急轉直下。 孟杉杉迅速調整好狀態,舉著話筒嫣然一笑,“梁主席的提議很好。suae的優勢是……” 她流暢利落的娓娓道來,從校園助力和變現資源兩個大點切入,校園助力部分有學習知識、豐富生活、人際關系和加速成長。資源變現分為視角、圈子和實習踏板。說得非常全面,令人砰然心動。更難得的是她是在五分鐘之內梳急智梳理清楚,且表達完備清晰。在最短的時間內把suae的競爭優勢展現了出來。 大屏幕中的校學生會主席帶頭鼓掌:“不愧是孟會。” “梁主席請。”孟杉杉十分有風度做了個手勢。 屏幕中的梁輝雙目炯炯,他表情依然溫和得體,語氣甚至有些散漫。但就像剛才孟杉杉介紹時,雖然語音甜美,但其一針見血的敘述本身便釋放出“攻擊性”那般。梁輝單方面決定切入的舉動本身就是——用金融大學一個評價學生氣質的詞來形容: aggressive 與直譯的侵略性不同,在外企的商務文化中,這個詞是中性乃至于褒義的,代表著抓住一切機會的進取心。 梁輝說的話第一句就火力全開。 “關于校學生會,我說三點。第一,我們新學期第一單外聯贊助拉了100萬,人民幣單位。第二,我們在校內是橋梁,不是要管人,而是為了以最佳效率,服務好同學們;工作或考研,我們渠道資源都是最優的。第三,我們一點都不官僚,現場有同學比我強可以立刻上來,我分分鐘禪讓。屏幕對面的同學也可以。” “官僚”“禪讓”等字眼把現場群眾都逗笑了,有同學從工作人員那里接過了話筒,“梁主席,我可以問一下,那十億的雙體宿舍大樓真的是你父親捐贈的嗎?” “是。”梁輝言簡意賅,“不過贊助的100萬與之并沒有關系。昨晚校園bbs的院內板塊,我已經把商務會談全程視頻傳上去了,和大家分享談判技巧。下個要提問題的人得先回答出我這個問題——三角債怎么下手清理?要簡潔,兩句話,孟會是五分鐘,我這里還剩兩分40秒。” 潛臺詞篩人的精英感,叫人心生敬畏。在場的大都是新生,百分之九十連他的問題都聽不懂。 果然滿會場的齊刷刷的舉手至少縮下去百分之95%,現場只剩下幾只稀稀拉拉的。話筒遞給一個這邊會場前排舉手的女生,說,“清理三角債,先盤活固定資產,因為損益表不好做※。” “可以。你問吧。”校學生會主席從屏幕中點頭道。 那女生道:“請您分別用一個詞評價今晚的校學生會招新和suae招新——不知您看沒看?”這也是一個相當膽大搞事的問題。 校學生會主席掃了掃孟杉杉,目光落在ppt最后的各地集會照片上,“一直以來都看過。孟會,我今晚得罪你們了,那就再多得罪一點——對兩邊招新的評價么,天鵝和獅子。在場的朋友,認真思考后好好做出選擇吧。” “天鵝”雖然是美好的,但在競爭中和“獅子”來對比,言外之意就很明顯了。 現場頓時又仿佛炸開了沸水,孟杉杉也不再掩飾臉上的怒色,剛準備舉起話筒反駁。對面就像是算準了時間般,直播連接“啪”地中斷,屏幕變藍。但會場氣氛更加火爆,所有人都嗡嗡說著一片,就連素不相識的同學們也彼此激烈議論著此事。起碼要成為中國金融大學流傳數年的校園地震。 一起撿報名表的同學也準備找范乾津吐槽一通,她卻驚訝發現,這個看上去清秀白皙,沉默安靜的學弟,剛才眼睛一直愣愣盯在屏幕直播上。這不奇怪,所有人都目不轉睛望著直播屏幕。但是和他人的驚艷或是興奮不同,范乾津的表情十分扭曲。 她看不懂。因為她沒有真實地見過一個人眼神中充斥著震驚、厭憎、憤怒的情緒。那些表情在他臉上俶爾閃過又紛繁變換著。她懷疑自己看花眼,因為范乾津表情瞬間又恢復了正常,只是推開人群靠在墻邊,臉轉向窗外。 到了最后,直播畫面結束后,suae招新現場大廳的同學們大都在議論校學生會主席這驚人cao作。有人在斥責聲討——卻夾雜著更多的慕強、崇拜與憧憬。在絕對的能力面前,人們很多時候會忽略他的越界。不過很多高校文化人也瞧不慣這霸道做派。數千個聲音嘈雜的字眼,都在反反復復議論著一個名字—— “梁輝主席”如何如何。 只有范乾津不置一詞,捂著咽喉,在窗邊把頭伸出去,他已經極力控制住動作幅度不至于太大引起注意。他胃部一陣陣抽搐痙攣,那是上輩子加班過度的胃病后遺癥。 范乾津在震天的喧囂聲中,悄無聲息走出國際會議室,進了個沒人的空教室,斷斷續續小幅度干嘔著。沒吃晚飯,什么也吐不出來,胃里仍是絞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