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飯后，大家繼續趕路。正是秋乏時期，人們昏昏沉沉，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楊韻躺在鋪位上，感覺頭昏腦漲，胸悶氣短，渾身沒了力氣，怎么睡都睡不著。有那么一瞬間，她好像睡著了，夢見天上在打雷打閃電，千萬條火蛇在轟隆隆的雷聲中奔騰跳躍，讓人害怕極了。猛一轉身，卻看到窗外不遠處的山上真得出現了雷電，在烏云密布的天上之上，足球場大的藍色光團飄來飄去。只是因為距離比較遠，雷電聲聽得不是那么真切。

    過了康定，就進入到了海拔3000米以上的區域，高原反應很容易出現。楊韻有點想吐，卻又忍了回去。早上坐出租車的時候，一路走一路堵，她平時就暈車，那時頭暈的更厲害，有一種想吐吐不出來的感覺。為了預防高反，她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服用紅景天，本指望著藥物能夠發揮作用，沒想到還沒到德格就開始高反了。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沒有吐，前面的鋪位上那個穿白襯衣的男孩倒是先吐了。

    “呃，噦……！”

    隨著一聲聲嘔吐，垃圾桶里落滿了白米飯的嘔泄物。可能是中午飯吃得太多，增加了腸胃的負擔，消化功能受到了影響。再加上氧氣稀薄使消化液分泌量減少，維生素消耗量增加，于是饒文博出現了高原發應。

    “小饒，你沒事吧？”毛華盛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把自己的水杯遞給他。

    “呃，呃，沒事兒，沒事兒，可能是高反了，休息一會兒就好了。”饒文博一邊吐一邊說道。

    “毛領隊，我是咱們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讓我來看看。”一個帶眼睛的醫生走了過來。

    醫生名叫李鑫，出于職業習慣，再加上要去援藏，隨身攜帶了許多預防治療高反的藥物。喝過藥后，饒文博慢慢緩了過來。李鑫懸著的心也算落了地。但他剛一扭過頭，就發現了呼吸急促、臉色發紫的楊韻，顯然她的情況要比饒文博嚴重許多。

    “同志，醒醒，醒醒！”李鑫大聲地喊。

    楊韻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眼前的醫生，正是早上和自己一起遲到的男孩。不過她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由自主地嘔吐起來。

    “呃，噦……！”一下子就吐到了李鑫的衣服上。

    眼見她又要吐了，李鑫連忙把腳下的垃圾桶端來，楊韻狂吐不止，似乎要把胃里的東西全吐出來不可。

    問題看起來很嚴重，大家都很擔心，而作為領隊的毛華盛更是顯得有些慌亂，急忙問道：“小李醫生，怎么樣，她的高反是不是很嚴重。”

    “是有一些嚴重。她估計早就高發了，只不過一直忍著，沒跟我們說。”

    “唉，那怎么辦，要不要送醫院？”

    “對，需要去醫院吸氧，她缺氧缺得厲害。

    李鑫把臉扭向窗外，四野茫茫，很長時間也不路過一輛車。根據手機地圖顯示，離他們最近的道孚縣嘎瑪鄉衛生院也有七十公里的距離。他示意師傅趕緊開，病人的身體很弱，需要盡快吸氧。

    李鑫喂完楊韻吃藥，把她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鋪位上，然后又用手按住她的太陽xue，緩緩地移動。半個小時后，他們來到衛生院。輸上氧氣后，楊韻的氣色好了很多，李鑫和毛華盛長舒了一口氣。

    按照原計劃，他們差不多天黑前就能到德格縣誠。但是，行程已經耽誤快一個小時，藏區的路況差，尤其是他們現在行駛的317國道，俗稱“地獄之路”，可見道路又多危險。毛華盛當即立斷，讓李鑫留下了照顧楊韻，自己先帶著其他人趕往德格，那里的同志正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大巴車又緩緩地啟動，由塵土飛揚的土路行駛至公路之上，帶著一車人的擔憂向著遠方駛去。李鑫坐回病床旁邊，看著眼前躺著的楊韻，這才發現正是早上和自己一起遲到的女孩。

    今天早上，李鑫原本可以錯開堵車高峰期，比原定時間早半個小時到達的。他整理好行李，從臥室里出來，發現母親側臥在沙發上，掩著凌亂的頭發小聲地哭泣。他從茶幾上拿起紙巾給母親擦眼淚，母親卻像小孩一樣把頭埋得更深了。

    母親明顯是在慪氣。他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這次援藏，從申請到體檢到通過，除了醫院的領導知道，其他人他都沒說。作為“外科新星”，首都醫科大學研究生畢業后，他順利進入到成都市第一人民醫院實習工作。在這里，他有著體面的工作和良好的工作環境，如果不出意外，從主治醫生到副主任醫生再到主任醫生，他的人生將會越來越好。再說，今年他已經28歲了，母親早幾年前就盼望著抱孫子。然而，他生性內向，不喜歡和別人有過多的交流，在女孩面前更是十分靦腆。再加上他一心撲在學業和工作上，根本就沒有時間精力戀愛。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去援藏。20年前，成都市大規模的援藏還沒有展開，同樣是在成都市第一人民醫院工作的父親就曾主動請纓到德格工作，后來犧牲在工作崗位上。從此，德格就成了母親心中的地獄，幼小的李鑫的心底里也種下了援藏的種子。所以，當李鑫把生米做成熟飯，告訴母親他的援藏申請已經得到批準時，母親大發雷霆，死活也不讓兒子離開成都。她甚至去找醫院的領導，父親當年的同事，跟人家大鬧一場，走廊里的人都聽到了她的罵聲：“龜兒子，當年你們害死了我丈夫，現在又要害死我兒子。我死都不答應！”最后，還是最親朋好友的輪番勸說下，她的情緒才得到緩解，勉強答應了兒子的援藏之行。

    沒想到臨走的當天早上，母親又后悔了。怎么辦？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還是繼續做思想工作，等思想工作終于做通了，時間也早已像千軍萬馬一樣奔騰而去。

    李鑫猜想，眼前的這個女孩之所以遲到，或許也有一個這樣的父親或母親，那將是怎樣的一種場景。想到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