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仆人拉著板車向城外走去,城門守衛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于江跟在后面,那些人也是知道的,卻都無視他。 到了城外有名的亂葬崗,兩人把席子往下一拖,連人帶席子一并扔到地上。 就在幾人不遠處,幾只狼狗在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等那兩人一離開,野狗立馬沖了上來。 “嗷!” “給我走開。” 于江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野狗,自己撲上來抱住母親的尸體。渾身是刺地盯著它們。 “去去去,走開,都走開。”王二看著眼神跟野狗有得一拼的于江,頭皮發麻,撿起地上的木棍胡亂地將野狗趕走。 于江盯著慢慢后退的野狗,終于舍得分點眼神給王二了。 “你母親,”王二對上他的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不過這里也不是什么合適說話的好地方,便與他講,“需要我幫忙嗎?” 于江冷漠地看著他,無動于衷。 對上這么個油鹽不進的人,王二又沒有辦法撒手不管,只得用十二分的耐心去和他解釋,“我是盛家商隊的,我們家掌柜在大街上看到你了,覺得你可能需要幫助,所以讓我來找你。” 于江還是不說話,黑漆漆的眼珠子就盯著他看,盯得王二都快心里發毛了,小孩才問他,“我要給我娘下葬。” 王二連忙點頭。這事不用他說,他都會去做。 盛致清在豫州呆了三天,這三天由她陪著于江去給他母親辦喪事。 棺材、墓地、葬禮,盛致清除了出了點銀子外,其余全由于江自己去做,壓根沒有把他當做一個八歲的孩子。 雖然這一切做的磕磕絆絆,但明顯在他母親下葬后,于江像是得到了寬恕一樣。 盛致清沒有問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母親會離開他的,不過也這不用問,自從把這孩子帶回來后,王二就自覺去打聽了這事。 原來這已經是王家人的傳統了,每十天王家都有一個這個橫死的抬出來。于江的母親不過是這其中一個而已。 “走吧。”于江的事就像是滴入海洋的水花,對王家沒有半點影響。少年人很快就藏起了心思,跟在盛致身邊伺候著。 “從今天開始,你就要跟我學習讀書識字,鍛煉身體了。” 盛致清丟給他一本書,每天趁著商隊休息的時候給他上課。他倒也懂事,雖然從來都不出聲說話,但盛致清布置的作業總是完成得很好,這讓盛致清感到很欣慰。 她最不擅長安慰人,對于江的憐惜全都化作了滿滿的作業,以期讓他學點本事,以后可以自己討回公道。好在他沒有讓她失望。 商隊避著世家走南闖北,像于江這樣極端的例子不多,但因為世家加重賦稅,而不得不被出賣的孩子,就數不勝數了。 特別是商隊里多了于江后,幾乎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人往他們商隊的板車上丟孩子。每個孩子都瘦的跟皮包骨一樣,讓人心疼至極。 “這都是什么爹媽,怎么就,怎么就那么狠心呢。”這日醒來,王二看著光著身子蜷縮在商隊不遠處的孩子,語氣又氣又恨。 盛致清心中也是五味雜陳,這種事看多少次都不會習慣。更何況自己曾經也是那樣的出身。只是她有心救濟,也沒有辦法。救得了一個救不了所有。救了之后的教養要怎么辦,那也是一個相當大的問題。 “找件舊衣服給她,再塞兩塊餅子吧。”盛致清狠心的閉上了眼,不再看過去。 聽到盛致清的話,于江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孩子,又轉頭盯著盛致清,冷不丁的開口問她,“你為什么要救我?” 孩子的話像利劍一樣劃開盛致清的心。 你為什么救我,在盛致清聽來就是你為什么不救她。 “因為,”因為我養不起他們,因為我承擔不了他們的生命,因為……盛致清有一堆的理由,最后都化作了一句抱歉。 “娘親說,人要知恩圖報。世界上對你好的人,是好人,但這不是他們應該做。所以,你現在救了我,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以后幫你算賬,運貨物,去回報你的。” “但我其實跟他們沒有什么區別,我可以做的,他們一定也可以。只要他們有機會學習,一定也可以變成和您一樣的人” 少年的話近乎天真,說起母親時眼里滿是濡慕。但也并不是沒有道理。 他不是在要求盛致清做什么,而是告訴盛致清可以做什么。 盛致清第一次有種明朗的感覺,對現狀的明朗感。 她來這里做商隊是為了錢,和傅自白合作是為了人脈,但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當初那個隱隱約約的理想。 她是不滿意這個時代的,這個時代的人不是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大字不識科技落后。但話是怎么說的,你不喜歡這樣的人,就不去做那樣的人,你不滿意這個時代,你就去改變它。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又一次夢境,盛致清問盛青柏,“大哥,你說做什么可以改變世界?做皇帝嗎?” “為什么問這樣的問題?什么樣的人都可以改變世界,世界是所有人一起創造的,只是每個人的力量不一樣而已。” “我好像明白自己想要干什么了。”盛致清把自己和于江的對話,還有思考告訴盛青柏,盛青柏很驚訝同時也更加的自豪。 “我要先告訴你,你的志向很高遠,是大哥所達不到的,我很自豪有你這個meimei。” “你問什么樣的人可以改變世界,我想告訴你,你的朋友傅自白、那個新科狀元宋笥宴、還有與世家為敵的武皇帝,甚至你都是改變世界的人。一個人在自己的領域做出新的東西,這個新的東西會改變人們生活的時候,它就改變了世界。” “可是我并沒有感覺到,自己或者他們改變了世界——”盛致清順嘴一說,說完便發現了否定的答案。 武皇帝和宋狀元的改革,不就是改變了佃農受朝廷和世家雙重剝削的局面嗎?傅自白和魏尚文駐守邊境,不就是改變大齊向蠻族朝貢的局面嗎?就連她自己,也讓王家村的人脫貧致富了。 “不,大哥,或許我說的是,那種真真正正的改變世界面貌的做法。比如讓那些老人都可以用得上耕牛,讓小朋友都有書讀,讓大家的生活變得更好。就像我們生活的時代一樣。” “你呀,你這是還沒有學會走就要跑了嗎。我們經歷了多少年,多少苦難才走到今天的地步。”盛青柏為她的理想感到自豪,但也不會盲目的去夸贊她。 知道她知識體系匱乏,盛青柏不得不一步一步的問,“你知道華國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教育,科技,經濟。相信你肯定聽過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的說法。用你的領域來看……”盛青柏想用她熟悉的領域來舉例,最后發現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概括盛致清以前學習的東西,只好喚起自己多年前政治歷史知識。 “教育是培養人才,識字和不識字的區別,這個不用我多說你都明白。經濟方面你也在經商,知道錢的重要性。但在生產力水平低下的大齊,或許只有發展科技,才會達到你想要的效果。” 就像華國,科技發達人們可以二十四小時隨時看書學習,可以不用耕牛直接機械化耕種,可以有代步車提高出行效率。 不說那么遠的,就連她讓盛青柏找來的煮海鹽法子,也將海鹽產量提高了一倍。這就是技術的進步。而技術之上便是科技。 沒有人比盛致清更明白華國和大齊的區別了,她的迫切希望最后凝聚成了一份份草案,占據她經商以外的所有時間。 “你最近在忙什么?商隊的事要是忙,你就先停下中原那邊的。今年朝廷的收獲不錯,改革也初有成效了,不必那么緊。”時隔大半年才得見一面的傅自白,看了一眼就從盛致清的身上離開。 到了大齊四年多的盛致清,脫離抑制劑后,迎來了女性的生理發育。她這一瘦,便顯得身材越發的明顯。 盛致清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而是睜著兩只比星星還要亮的眼睛,難掩激動的告訴他,“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嗯?是什么讓你那么高興?”見她不同以往的鄭重,傅自白也正襟危坐,等待她的下文。 “我要建一所學校。” “學校?這倒是與陛下最近的想法不謀而合,”魏尚文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對她足夠了解,魏尚文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皇帝流落民間的公主了。 “陛下說要加大對開科舉的力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以后科舉就是選拔官員的主要制度了。為此下令讓各個州府,在今年之內都建滿五個書院。” 如今大齊一半的地方在穩定生產,他們經過這兩年的改革建設,生活水平比以前和其他地方好得多。 根據朝廷的情況,宋笥宴很快提出了加強教育的想法,這對一直以來信仰知識、又求賢若渴的武帝來說,就是瞌睡送來了枕頭。 “這宋狀元,不對,應該是宋宰相真是個人才。” “確實是個驚世之才。” 對宋笥宴的才華,沒有人能夠否定。 回到盛致清身上,傅自白還是有些了解她的,“想來致清你要建的學校,應該與傳統的學校不一樣吧?” “這是自然,”聞言,盛致清給他拋去了一個贊賞的眼神,“我的學校比較特殊,得開了之后你們才明白。要真說起來,大概是把術業專攻的東西,變得更專業吧。比如煮海鹽,讓人研究怎么把它煮得更好更快更省力。” 傅自白和魏尚文似懂非懂,問,“那決定在哪里建學校了嗎?” 盛致清搖頭,也很是猶豫,“這個還不清楚,不過暫定是在南邊吧。北方這邊不太合適。” “南方嗎,”傅自白重復了兩遍她的話,心情復雜地問,“若是去了南方,我們以后想要聚一下豈不是很難?” “那倒是,不過有商隊嘛!通信也很方便的,”盛致清有那么一瞬間的不舍,不過轉瞬就相當沒心沒肺了。“等我辦好學校了,就回來看你們。” 一瞬間魏尚文這個別別扭扭的人都感到了失落和惆悵,更別提傅自白了。 “我說,你到底喜不喜歡她?”待盛致清走后,魏尚文看不下去在獨自和悶酒的好友了,“要是喜歡就去和人家說,等她點頭了,就讓皇上給你們賜婚。都快二十六歲的人了,伯母的信也在天天催你。能不能干脆點。” “我不知道,你讓我想想。”傅自白又喝一杯,眼神迷離,難掩話里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