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露亦如電
“你覺得唯利是圖的銅臭商人是時女士,但實際上,那個人是你。”女人仰面靠在座椅上,閉著眼休憩,外面的天已經盡黑了,她就像是睡前閑聊一樣,可嘴里的話卻非常犀利。 “我惡意揣測一下,你暗戀時寒枝嗎?”花茜氣鼓鼓地撥弄著自己的安全帶,不客氣地問。 宋瓷詫異地轉過臉來,睜開眼,說,“她這都跟你說了?” 花茜:“……” “逗你的,我們之間是非常安全的女女交往關系。” “我看你的表情還挺遺憾的。”花茜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拜托,一點點好感也不準有嗎?友情也是從好感發展起來的。” “……一個問題,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是單方面的友誼嗎?我從來沒聽時寒枝說過你。”花茜從沒聽說過時寒枝有超出商業伙伴范疇之外的友人。 “確實是單方面的。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惡——誠實超乎了我的想象。” 花茜:“你想說的詞是惡毒吧?”是惡毒沒錯吧? 宋瓷掩唇一笑,格外慈祥:“你跟時女士真的非常般配。” “你在上一回目可不是這么說的。” “人總有出錯的時候,哦不,除了時女士。” 花茜不悅:“你是直接把你暗戀對象踢出了人類范疇嗎?” “請你不要這么護短,喜歡美女帥哥是所有人的通病,不要老是用這點揶揄我。”宋瓷吹了吹散在眼前的頭發,抬手把鬢發理了理,說,“不打岔了,說回來,其實比起時女士,你才是最會趨利避害的,你十多歲時被樓女士帶走,樓女士雖然……咳咳……比較變態,你即使遭到了囚禁,也沒有從空中樓閣墜落下來。后來即使你離開了樓女士,開始做演員,但你也說了,實際上樓女士是你公司的股東,依舊將你玩弄在手掌之中,接下來我說的可以有些殘忍……但我還是想說,其實你從來沒有落地過。” “你虛榮、懶惰,但幸運的是,即使家里破產了,你依舊可以依附別人生活,以前是樓女士,現在是你妻子,你根本就沒有體會過常人的苦難,不會為了吃喝住行煩惱,雖然家道中落的是你,但你的妻子比你現實多了。” “她從小就很優秀,這我早就知道。”花茜表現得有些不耐煩,她說,“你就是來批判我的嗎?” “你覺得這是批判嗎?我只是實話實說。” “可我不是個愛聽實話的女人。”花茜反擊道。 “那很遺憾,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踩一捧一,說回我們的開頭,為什么童話故事總是停留在主角結婚?婚姻非常現實,它涉及到柴米油鹽,影響到你的一呼一吸,你不再是自由的個體,轉而變成家庭的一部分,它需要婚姻雙方都踩在土地上,顯然你并沒有做到。時女士愿意放棄部分工作來陪伴孩子,你卻不愿意承擔一個母親的責任。誠然,害怕衰老是每個女人的通病,但你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我想問,你為什么這么不愿意向前走?” “你不用回答,我們雙方心里都有了答案,生活非常無聊,對嗎?婚姻讓你泯然眾人,你的前半段人生非常精彩,充滿了硝煙和火藥味,血漿迸濺,愛恨情仇,簡直像一部叁流瑪麗蘇狗血小說。但在你們結婚后,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寶刀歸鞘,馬放南山,洶涌的波濤也沉寂了下來,你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我說的對嗎?你不愿意走出過往。” “你說對了一部分。”花茜苦笑。 “我何嘗不愿意過平靜的生活?只不過我一停下來,就會想起她們……每當我覺得,這輩子已經如此幸福的時候,她們就會默默地出現在我腦子里,質問我,為什么她們在痛苦中死去了,我卻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俗世的快樂。” “我現在所擁有的,沒有什么是我自己獲得的,如果沒有她們,說不定我早就死在了哪個街頭巷角。你說得對,我怕老,同樣也怕死。得知父母跳樓的時候我在想他們為什么不帶我一起,反而扔給了我一堆爛攤子,可是有人救了我,哪怕目的不堪,但我直到現在都十分感激,倘若樓鳶不出現,我真不知道一個負債累累,舉目無親,甚至連當晚都不知道能住在哪里的十八歲少女會做出什么樣的事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當時的絕望,我從沒有恨過樓鳶,你也許不信,但這是實話,她曾挽救了我的生命。后來生病,焉姐衣不解帶地照顧我,犧牲了出國深造的機會,甚至還用自己的身體保護我這個一無是處的拖油瓶,但知道她死在異國他鄉,我也沒有對她說上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為最后一次見面,我的刻薄而道歉。我想,如果我挽留了她,她根本就不會死,但我甚至都沒有讓她說出最后一句話。” “我知道我不該糾結于這些往日幻影,但事實上我做不到心安理得。” “人常說,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痛,宋小姐,你覺得呢?我的痛苦真的能夠被時間抹平嗎?” 凌晨的機場內亮如白晝,人潮如織,花茜坐在咖啡店里,耐心等助理取托運的行李,她面前的女人則輕裝簡行,只帶了一個裝電腦的雙肩包,坐在她對面撥弄著盤子里的沙拉。 “不吃點甜品嗎?我看你已經一天沒吃過東西了。”宋瓷嘴里咔擦咔擦嚼著胡蘿卜絲,看向花茜。 不愧是女明星,哪怕素面朝天,也是人群中最閃耀的一顆星,從疲憊的人群里脫穎而出,即使在飛機上僅僅睡了叁個小時,還是那么光彩照人。 時寒枝找對象也不能免俗啊。宋瓷暗暗嘆息。 “早上吃過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已經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了。” 花茜涂完口紅,啪得一下闔上小鏡子,問:“怎么了?” “節食很不健康。”宋瓷喝了一口手邊的咖啡,說,“我相信你的妻子并不贊同你這樣做。” “你知道的,我現在已經叁十多歲了,女演員做到我這個年紀,很少有不節食的。鏡頭遠比人眼殘酷多了。更何況——” 宋瓷問:“何況什么?” 花茜苦笑了聲,說:“沒什么。花無百日紅……” “人無千日好?你大可以對時女士放心,她不是那種人。” “不,宋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相信她的為人,但如果換做是你,在這么一個優秀的人身邊,你也會倍感壓力的。尤其是像我這樣除了美麗一無是處的草包。” “看來時女士小時候對你的打擊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宋瓷搖頭,叉了一口小番茄送進嘴里,她心想:確實,高嶺之花,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誰跟時寒枝這個女人在一起都會壓力倍增的。 “唉,你想不到,我的妻子小時候多么愛抨擊我。” “如果你能讓我省點心的話。” 她背后傳來這么一道熟悉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一只手,搭在了花茜的肩膀上,她甚至還幫她撣了撣散在的肩頭的頭發。 “Hi,jean.” 時寒枝穿著一件煙灰色的大衣,內里看上去是黑色的睡裙,她大概是剛從被窩里起來,頭發只松松挽了個髻,垂在肩頭。也沒有化妝,手上只拿了車鑰匙和手機。 “啊,叫我宋瓷就好了,好久不見啊,時。”宋瓷朝她揮揮手,說,“沒想到你會親自過來接老婆,大開眼界哦。” “我也沒想到你和茜茜同一個航班,看樣子你們聊得不錯?” “請你不要這么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對你老婆沒有非分之想。” 一旁的花茜悄悄嘆了口氣:“年紀大了果然不如從前。” “你在遺憾什么?”時寒枝揪了揪她的臉蛋,對宋瓷說:“宋瓷,你有人來接嗎?還是我們順便送你回去?” 宋瓷夸張地說:“哇哦,我真是受寵若驚。看來婚姻對你有非常積極的正面影響。” 時寒枝低頭看了看花茜的腦袋,對方又把鏡子從包里掏出來了,正在對著鏡子收拾被她揉亂了的頭發。時寒枝順手幫她理清打結的發絲,漫不經心地說:“這一點我從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