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真美
又是一個明月夜。 鳳眉唱完一曲,收了不少賞錢。林思瀘前不久見到他,當然又揍了一頓,不過揍完了也就算了,鳳眉嗓子是真好。這時候鳳眉已安安心心在清香樓做事。 “好一陣子不見易大姐!”他邊喝茶邊說。 這小角兒和他說:“大姐的女兒前陣子病死了,這會兒才忙好喪殯,傷心著呢,你別去煩她。” 鳳眉始終感念,他初從龐府跑出來,一身傷癆,正是易大姐帶了他到這清香樓里的。也是奇怪,他原是個逃奴,清香樓也還是收了他去。 “我倒不知道易大姐還有個女兒!”鳳眉奇道。 小角兒按了按嘴:“別胡亂說啊。你待會兒還有什么活計?” “隨樓里的jiejie們去一趟張府。說是玲瓏縣主最近身體不好,馬上要成婚了,心急躁,也讓我等給她唱一曲?!?/br> 張元善倒是厲害,從他進京以來,也倒并不怎么運作,一個佳婿已是東臺舍人、名動京師;一個女兒已是玲瓏縣主、馮貴妃干女兒、羌王小世子的未婚妻。他順理成章,就差一點就可以位極人臣。這個府邸,自然也是一派豪奢。 鳳眉極為俊俏,在這府里也是惹人注目。小婢女為之側目,但是還是有流言傳到他耳朵里——“比我們姑爺還差一些?!?/br> 聽到這話的還有易大姐??矗M管已是一等一風流人物,在這府邸里還只是“姑爺”——少主都不是。 “鳳先生自然是最好看的。”易大姐道。今晚唱的戲,易大姐幫忙潤色過工尺譜,好了很多。師傅請她一定來,她推辭不了。 鳳眉笑道:“天底下就易大姐對我最好了?!?/br> 易大姐也一笑:“都是苦命人?!?/br> 鳳眉想了想,反正四下無人,化妝的小房間里就他倆:“大姐,我想著,如果哪日我賺的錢夠了,咱倆成一家人一塊兒過。我沒別的意思,你當我大姐,我做你弟弟。你我也可以各自婚娶,橫豎一家人一起過。如何?” 易大姐笑著說:“你先找個女娃娃成家再說。”見到她笑了,鳳眉才稍稍舒了一口氣。他不知道易大姐經歷了什么,但是孩子都死了,這會兒還笑盈盈的,多艱難啊。 上戲了。鳳眉仍是個多情小姐,在臺上揮著水袖。真小姐們在臺下。 “這個是男旦?”張顯秀道。“可惜了,多俊的孩子。” 張顯瑜不答話,就懶懶看著。“meimei?”張顯秀又問。 “jiejie我覺得不是你肚子的問題。”張顯瑜忽然開口。一晚上她才突然說了這么一句。張顯秀愕然。 “你讓人看看姐夫吧。”張顯瑜仍專心看著臺上的人們。 “好你……”張顯秀忽然被氣得,啥也說不出來了。半晌,才開口:“縣主閣下,我也服了你,怎地這陣子每天都要看戲?《貍貓換太子》有什么好看?” “jiejie要看什么自己點啊?!?/br> “我要睡覺。” “姐夫都還沒回你睡什么?哦……”張顯瑜沖她一笑,真個傾國傾城。臺上的鳳眉都看呆了。這個玲瓏縣主真的這樣好看。 “反正他也不碰你……” 張顯秀氣得要瘋了,甩手便走了去。父親告誡她要順著妹子,這會兒張顯瑜是全家的寶貝。偏偏不!全家的寶貝難道不是她張顯秀?她不過容貌欠那么一點點。有了那么好看的丈夫,一定可以有很好看的新一代家主。論才情,張顯瑜不如她,容貌方面自己丈夫也能補回來。羌王的孩子風日里長養的,能長成啥人樣?況且meimei還是要遠嫁,在京師里扎足的還是她。 “滾開?!备叭瞬婚L眼,張顯秀看著她打量了兩眼,道。 這個高個子的男人欠身避開。 “沒眼力勁兒。知道我是誰么?”張顯秀原就沒心情,氣哼哼正好把氣撒在他頭上。 男人臉上戴著面具,身上纏著戲班子的腰帶,并不聽她廢話,徑直走了。 陳蒼野看著眼前的張元善,笑道:“張大人不要客氣,都是小子所應分?!?/br> 灌了叁尊,口口燒刀子。 “你替我照顧女兒,我很欣賞?!睆埓笕舜让忌颇浚吞@地說。 林思瀘聽懂了,給自己家小世子換了一杯酒,淡淡甜甜的菊花釀。“都辛苦,都辛苦?!?/br> 張大人看了一眼林思瀘。林思瀘第一次見張元善。 “林公子是瀘州人士?”張元善問。 空氣有點冷。陳子鶴笑道:“是我兄弟。”此話不假。 林思瀘起來往外走,空氣很好。人說西山是好風景之處,殊不知這京內依山傍水的小山坡下也有如此美景。月亮又大又圓,盡管過了中秋仍是動人。 “林公子好……”戲班子下場了,挨個經過了他,都打招呼。 他們不知道林思瀘仿佛就是這萬漾館的第二號人物,但是林思瀘都知道他們每一個人。隊尾一個略有些駝背、瘦削的婦人引他矚目。 “你是新來此處的易大姐?”林思瀘瞪大了眼睛。陳蒼野讓他去查那個十六娘子,查得十六娘子的母親就是這個清香樓里打工的。前陣子那十六娘子急病死了,這個易大姐瘦了這許多。 當年大哥哥去世,還有寧姑娘走時,陳蒼野也瘦了不少。 情啊…… “林公子?!蹦且状蠼銢_他苦笑。她臉上發黑,神情淡漠,顯然并不想多說話。林思瀘也知情識趣,放了她去。踽踽而行的背影顯得有些滄桑。 顯然易大姐模樣并不出色,養出來的十六娘子也并不甚美——在集市里幫人寫字的姑娘家,字和文采據說倒是不錯,好歹是金陵沒落小門戶里的女眷。然而居然沒能進到王公貴胄家里做工,顯然容貌也如同傳聞所說的十分一般。 陳子鶴那廝怎么就如此惦記呢?追著十六娘子一直讓人盯著,直查到她病死了。大概孫翹惦記的一切他都惦記。孫翹的宅院外,恐怕萬漾館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劉夢湖李雪貞那兒不消說沒有,許韶君家里他也想法子找過,遠在臨沂的寧家祖籍、蘇州穹隆的沉氏、孟氏門庭都去看過了,哪有人?劉小元等和寧蘊有過些許交集的他都派了人去看著。遠在荊州沉清平——寧蘊的弟弟,那個天生腳踏五星的小子那里他都有眼線。 沒有,沒有寧蘊。寧蘊就是仿佛原地消失了一般。 后來,林思瀘也漸漸緩過來了——陳蒼野原像個紅了眼的豹子;后來這一個月好歹平靜了些,這個十六娘子出現讓他又發了瘋一次。這姑娘歿了,他可算又消停下來。 “今夜月色真美啊?!绷炙紴o看著明晃晃的月兒,嘆氣道。 只可惜這明月寂寞地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