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掛
對于寧蘊而言,日子過得飛快,無論是從她出發到了徽州、輾轉到了鐘離,還是最近每日和這云先生探討琴事。這會兒正是寧蘊到了鐘離的第三日。在孫宅旁,孫公子給云先生特意留了一方小院子,云先生自己藏的一些古玩便放在那兒。寧蘊受云先生之誘,便日日往那去。 不過三日時間,那云先生便已十分樂意將他私藏的幾個古琴都拿出來給寧蘊一一彈了。寧蘊從前在燕京只敢韜光養晦,到了此處,畢竟天高皇帝遠,百里胡楊又不在身邊——反正她要去勸說孫府的人賣石頭給她,她倒也樂得從云先生這里打開口子。 寧蘊也曾好奇。“云先生琴棋書畫皆工,何以在此做個普通工匠?”云先生告訴他他確實是這里的匠人,因孫公子性喜清雅,便請了他來幫著做點文玩雅事。 琴,香道,茶道,木工,雕工,這位云先生無一不會。寧蘊和他呆了那么幾天,每日都驚得不行。云先生不以為然:“若說弄雅一事——某算是個人精罷了,燕京還有好幾位仙人等級的。” 寧蘊還是想挽回下那幾塊硯石。寧蘊道:“這位孫公子雖是文人,但是恁地吝嗇。” 云先生一挑眉,撫琴的手停了下來:“為何?只因他不肯賣給你石頭?” 寧蘊道:“此事關乎社稷,如果為自身之愛而慳吝,為免失卻君子風范。” 云先生笑道:“若社稷之事僅是幾塊石頭可以定下來的,那么這社稷也太兒戲了。你說是否?” 寧蘊知道他脾氣冷傲,也不和他多駁嘴,便開始討論琴譜。 不久月華高照,天涯同此時。 燕京的萊王府,小萊王正令姬妾給賓客倒酒,自己已喝了三四分,一雙眸子看著來人:“我以為復生兄去負責買辦之事便足夠了,這等事兒,如何要小世子親自出馬?” 美姬衣衫輕薄,款款而至,彎彎的明眸沖他一笑,提著酒壺給他倒了酒。 陳蒼野面無表情。“我也好去幫幫他,順道也去散散心。” 小王爺嘆道:“人人都說你是風流,誰知道對于李欽你是絕情,對于張顯瑜你是被人絕情。可憐呀。” 容進笑道:“小世子乃性情中人,此等風月變幻,過去了便是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天涯何處無芳草。 這話那女人也說過,也是在這個萊王府里。 萬般不由人,人有轉圜處。人被逼到絕路,自然也會絕處逢生。這是她的原話。他那日在東院里佯裝頹唐,騙了她來,騙了她心急如焚地說出這一段話來。他是多么快慰地看著她那急切的臉! 這話一點兒都不假。山窮水盡處自有青云起。沒了寧蘊,他還有張蘊,李蘊,隨便什么蘊可以解寂寥。 他原以為輕易可以找到其他寂寞的解藥。然而從七月底到九月,從仲夏到初秋,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其他的女人。然而每一個都味如爵蠟。 每一個都不是她。 小萊王看他在發呆,也只好笑道:“說實話,子鶴,你可曾后悔?” 陳蒼野忽然抬頭:“后悔?” 他那樣子小萊王不曾預料到,更是好笑,但是也忍著,正色道:“你喜歡張二小姐,瞞得住旁人,可瞞不住鈴蘭館和萊王府。你也是知道張大人有心讓這張二小姐攀一門好親家,倘若你果敢些……” 小王爺罕有地為癡男怨女嘆了一口氣:“可惜。靖遠公是異姓王公,配他一個紫金光祿大夫門第,綽綽有余了。” 這么些人,原來真是瞎子。陳蒼野淡淡一笑,拿起酒杯:“敬張二小姐。” 小王爺、容進都陪著,將杯里的酒水一飲而盡。 三人又聊了一陣子,末了聽得門外響動,越來越吵。容進皺著眉走去看著,竟看到小王爺的院門前,烏央烏央地走過一群人,正是王府里的小廝們,都挑著貨、搬著什么東西走著。 “三哥哥大安?”后面跟著的那個錦衣公子,不是容遷又是誰? 容進道:“你們做什么?小聲點,大哥哥和靖遠公小世子在里面呢。” 容遷聞言,一拍腦袋:“太好了,大家都齊了。”說完便拉著容進,往小王爺的院子走去,仍吩咐挑貨的幾個小廝趕緊打點。 進了屋,見了滿臉醉意的小王爺、滿臉愁容的陳蒼野,容遷彷如未見一般:“大哥哥、小世子,安然特來此作別。” “做什么?”容進在一旁,聞言皺起眉頭來。“王妃沒帶你進宮,沒個人管教你,你就瘋了?” “小弟最近想去云游數月。”容遷說得正經,謙恭地作揖。 “去哪兒?”小王爺聽得,不得不仔細看著自己這個任性的弟弟。 “去徽州。”容遷笑道。 “徽州?”良久不言語的陳蒼野,終于又發出聲來。 “是的小世子。”容遷沖著他粲然一笑。“去看看寧蘊姑娘。” “你去看她做什么?”容進嚇了一跳。要是讓百里霜菊知道容遷在打寧蘊注意,他這個做哥哥的可是要麻煩纏身了。 陳蒼野的臺詞被容進搶了,越發面無表情,只是一雙墨玉一樣的美眸看著他。 “小弟就是……很想念寧姑娘。”容遷有點不好意思,咧嘴笑了。“不知道她安不安。” 陳蒼野知道他這話什么意思。記掛寧蘊的安危,如同那天在西山一樣?這容安然也好大膽!他憑什么去管寧蘊? 不過陳蒼野馬上否定了對容遷的這種評價。畢竟,一切都結束了,容安然要追逐寧蘊,難道……難道是他陳蒼野該去管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