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節
衛章以及姚延意,寧氏,姚鳳歌,甚至王夫人還有姚遠之也都勸過她,這件事情如果她不做,老太太真的去了也不是她的錯。但如果她做了,老太太卻依然去世了,她就要背負一個嗜殺祖母的罵名。 在這個百善孝為先的時代,嗜殺祖母乃是不赦之罪! 更何況,姚燕語身上還有一層神醫的光環,她若是背上這樣的罪名,讓醫學院數千學子將來如何從行醫這條路上走下去?! 衛章低頭看著懷里人泛青的眼圈兒,心底涌起一陣陣的憐惜和酸楚。于是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輕聲嘆道:“你想要做,就全力去做。我跟之前一樣支持你。最壞的打算就是拋開這一切,帶著孩子們尋一個世外桃源去男耕女織,反正我有的是力氣,足以養活你到老,只要你不嫌粗茶淡飯難吃就行。” 姚燕語聽了這話,含淚微笑,抬頭回吻他剛毅的唇角。 三日后,給宋老夫人的手術在云都國醫館開始。 經過這些年的努力,帝都國醫館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 首先從占地上已經擴大了四倍,根據不同的需要分出了幾個院落,姚燕語還設計了相對專業的手術室。手術室里的條件雖然不敢說絕對的無菌,但也具備了大手術的基本條件。 在做這件事之前,姚燕語分別找了自己這幾年培養的得意弟子談了話,把這件事情的利弊都跟大家說的很清楚。 翠微和翠萍毫無疑問的選擇追隨姚燕語,華西淩更是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另外白家的當家人白諾競白太醫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支持,并拿出自己收藏的一棵千年山參切片給老太太含著,用此吊住老太太最后一口氣。 在這種至關緊要的時候,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就有希望。 姚燕語進手術室之前,姚遠之扶著姚延意的手緩緩地走了過來,凝視著女兒半晌,方道:“放心去做,爹相信你能行?!?/br> 俗話說,父愛如山。到了這一刻姚燕語才體會到了這份深沉的感情。 姚遠之深邃而堅信的目光和那一句‘相信你能行’仿佛是一針強心劑,把姚燕語心底的熱情全部激發出來。 她的身體里裝著一個現代的靈魂,又兩世行醫,跟宋老夫人也沒有多深的感情。 可姚遠之卻不一樣,如果老太太真的死在了女兒的手術臺上,他夾在中間將以何面目見人?恐怕就是死了也洗不掉后世的唾罵。 可在這種時候,他依然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除了家族利益之外,更多的便是對女兒的信任! “父親放心,女兒必會全力以赴?!币ρ嗾Z堅定而凜然的微笑,白皙的面容,清明的眉目,堅韌的眼神,明珠般無法掩飾的華彩,讓她看上去宛如一朵風中肆意開放的玫瑰。 “去吧?!币h之輕輕點頭,目光從姚燕語的臉上撇開之后,又從她身旁身后諸人的臉上掃過。這六個人都是姚燕語精心挑選的助手,他們將全程陪同姚燕語做完這一件大云人聽都沒聽說過的大事。 姚燕語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姚遠之身邊的姚延意和衛章一眼,微笑著轉身帶著她的助手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里雖然沒有無影燈,但姚燕語早就讓工匠以明鏡和夜明珠根據光學原理設計制作了天光屋頂。房門關閉后,翠微抬手搬開門后的一只桃木把手,屋頂上的黑色絲絨布緩緩拉開,露出點綴著二十四顆夜明珠的明鏡屋頂。屋子里雪亮一片,一根頭發絲都看的清清楚楚。 有兩個精通針麻和藥麻的醫女把宋老夫人從側門里推了出來,手術床停在屋子正中。 姚燕語抬手,有醫女為她帶上天蠶絲手套。 “開始吧?!痹厩逋竦穆曇舾糁嬲?,聽起來暗啞了幾分。 “是?!贝湮⒋饝艘宦?,抬手揭去了宋老夫人頭上的包頭巾。 頭顱淤血的位置姚燕語已經通過太乙神針診斷清楚,將要鉆孔的位置已經把頭發剃了去,露出雪白的頭皮。 姚燕語行至手術床邊,先去銀針以太乙神針補氣針法刺入宋老夫人的膻中xue,旁邊的翠萍已經掛好了血袋,找到了手臂上的靜脈血管,完成了輸血的步驟。 各項準備工作完成后,姚燕語拿起了那只專門打造的鋼鉆,對準了宋老夫人的頭顱。 那一刻,守在旁邊的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連素來恃才傲物的華西淩都默默地咬住了嘴唇。 外邊,姚遠之,衛章,姚延意以及王夫人寧氏等人更是倍感煎熬,似乎每一瞬間都有一年那么久。大家誰都不說話,只是安靜的坐著,一個個宛如雕塑。 一個時辰之后,姚遠之便有些受不住了。他的臉色開始蒼白,嚴冬臘月,額頭上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姚延意忙拿了一粒丸藥送到他的嘴里,旁邊有丫鬟送上溫水。 “父親,您若是累了,就請去廂房休息一下吧?!币ρ佣骺粗细竿滔峦杷幒?,低聲勸道。 姚遠之輕輕地搖了搖頭,沒說話。 姚延意看了一眼衛章,薄唇抿了抿,默默地嘆了口氣。 衛章頓了頓,方勸道:“岳父大人擔心老太太,但也要顧忌自己的身體?!?/br> 姚遠之輕輕地嘆了口氣,等了半晌,在衛章還想再勸的時候抬手阻止了他:“也罷,我去廂房略靠一靠,等待會兒好了,你們立刻去告訴我。” “是?!币ρ右饷艘宦暎痛蟾缫ρ佣饕黄鸢岩h之送去休息。 又半個時辰過去,王夫人也坐不住了,江氏和寧氏以及姚鳳歌扶了她去旁邊歪著去了。 手術室外邊的小廳里一時空蕩起來,衛章也坐的不耐煩,便站起身來來回的踱步。剛好送姚遠之去休息的姚氏兄弟回來,見衛章焦慮的神色,不由得一怔。 姚延意不等兄長說話便上前去問:“顯鈞,是不是燕語之前跟你說過什么?” 衛章默了默,又輕輕地嘆息搖頭。 “是不是……”姚延恩的眉頭也緊皺起來,這件事他本來就不同意,但無奈父親和二弟都說對二妹有信心——可這是有信心就能成的事情嗎? 老太太若是就這樣去了,姚家的名譽不會受任何的影響,況且老太太高壽七十多,這在大云朝已經是喜喪了??扇f一老太太死在了姚燕語的手術臺上,姚家定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姚延恩一向沉穩,這會兒也沒辦法冷靜下去了,他轉頭看向姚延意,沉聲嘆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幫我勸勸父親!” 姚延意皺眉剛要說話,衛章便打斷了他,淡然說道:“燕語只跟我說老太太的手術大概需要兩到三個時辰,現在還不到兩個時辰,一切應在掌控之中。我剛才坐得久了腿有些酸麻才起來走兩步,大哥不要想多了?!?/br> 姚延意暗暗地松了口氣,內力卻已經是一片兵荒馬亂,貼身的中單早就被汗水濕透了。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除了咬牙硬挺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佛祖菩薩保佑,燕語,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ρ右鈴男睦锬仄矶\。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之后,姚延恩開始頻頻的看手術室的門。 姚延意心里也揪得緊緊地,但還能繃得住。相比之下,衛章就淡定了很多。 其實原本衛侯爺也是不淡定的,但看到他的兩個大舅兄這副德行之后他就想開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世罵名么?他衛顯鈞死都不怕,還怕個毛的名聲?那玩意兒能當飯吃當水喝嗎?大不了帶著一家老小遠走高飛,又能怎么樣? 不得不說,衛侯爺真的耍起了光棍,真的是無人能敵。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去歇息的姚遠之老夫婦也沒辦法再躺下去了,一個一個扶著兒媳丫鬟先后回來,看見這邊坐著的兒子女婿后,又各自默默地嘆息。 “顯鈞,不是說兩到三個時辰么?”姚延恩從懷里掏出一塊西洋懷表來看了一眼,蹙眉道:“三個時辰都過去了……” “老大!”姚遠之沉聲喝了一句:“著急有用嗎?” 姚延恩立刻閉上了嘴巴。 是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著急還有什么用?后悔還有什么用?姚延恩默默地想,什么都來不及了,大家還是想一想事情如果失敗了,姚家將要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事情吧。 “我覺得,我們應該相信二妹。她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姚鳳歌打破了屋里的寧靜。 姚燕語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姚鳳歌,隨后點頭應道:“大meimei說的是,二meimei做事一向沉穩,她嘴上說有三分把握,心里必定就有六分。我們應該相信她?!?/br> 姚延恩錯愕的看了看姚鳳歌,又看姚延意,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么會對姚燕語有這種盲目的信任。還有父親和母親,他們的理智呢?明明是不可為的事情,為什么只要是二妹說了,他們都會無條件的去相信,去支持? 難道二妹真的像是民間傳說的那樣,是神仙下凡,有超乎常理的仙術不成? 正在眾人正各懷心思,陷入不同的憂慮驕躁之中時,外面傳來幾聲喧嘩。 衛章皺著眉頭起身至門口,剛要怒喝,但見一個穿著紫色繡金線蟒長罩衫的五品太監笑瞇瞇的走了過來,于是抬手拉開屋門,一腳邁出去。 “奴才給寧忠候請安?!眮砣四耸腔噬仙磉叺奶O楊五福,如今也算是天子身邊的心腹之人。 衛章淡淡的笑了笑,拱手道:“公公此番前來,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說話間,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也迎了出來,王夫人則帶著媳婦女兒一起避到了漢白玉雕屏風之后。 “皇上聽說姚院判要給老夫人做大手術,心里很是納罕,所以叫奴才過來瞧瞧,回去也跟皇上說道說道?!睏钗甯PΣ[瞇的說道。 姚遠之淡然一笑,說道:“現在手術正在進行,我們也不好進去看。要不,公公和我們一起等一等?” “好,好。”楊五福笑瞇瞇的點頭。 姚遠之抬手相讓,楊五福怎敢跟首輔閣老耍大牌,忙拱手笑道:“姚閣老請?!?/br> “請。”姚遠之也不跟一個太監客氣,轉身率先入座。 眾人又按照次序落座,外邊有當值的丫鬟送了香茶進來,大家各自品茶等候。姚遠之父子以及衛章依然各懷心事,但大家面上都淡定了許多,姚延恩也不再是之前那副焦慮的樣子。 姚家人這般模樣,倒是讓楊五福心里暗暗地納罕,心想莫不是那姚燕語真的是神仙轉世,有起死回生之術?不然怎么姚家人能夠如此淡定,一點都不著急? 如此下去,眾人有煎熬了一個時辰,手術室的門終于從里面打開了。 姚遠之猛然回頭,強按著心里的那股沖動才沒有立刻起身過去。 姚延恩和姚延意以及衛章卻都沒有那份定性,三人先后起身沖到門口,首先看見的是被醫女推出來的宋老夫人,隨后是華西淩和白諾競兩人。 “老太太怎么樣?”姚延恩急切的問。 “差不多明天就能醒過來了。不過從現在起到明晚還是危險期,要由我們的人特別護理?!比A西淩抬手摘掉臉上的面罩,深深地吐了口氣,說道。 姚遠之聽見這話長長的吐了口氣,扶著椅子扶手緩緩地站了起來。 已經傻愣住的楊五福終于回過神來,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驚訝的問:“這么說,老太太這病算是治好了?!” “姚院判說,只要安穩的度過今晚,老太太就會好起來。”白諾競也是一臉的感慨,饒是他醫治病患無數,也無法在這一場救治中保持冷靜,事實上,白太醫此時全身的血液都是沸騰的,汩汩的冒著泡。 待醫女推著宋老夫人從眾人面前經過后拐進旁邊的一間病室里去,姚遠之方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扶著兒子的手匆匆的跟了過去。 “嘿!真是神了!”楊五福激動地拍了一下大腿,忽而在疼痛中回神,又問“哎?姚院判呢?” 眾人聞言全都回頭,卻見衛章抱著臉色蒼白的姚院判從里面出來,在經過楊五福的時候,微微蹙眉道:“楊公公,我夫人累壞了,若是皇上沒有什么吩咐,我先帶她去休息了?!?/br> 楊五福看著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姚燕語,忙拱手側身:“夫人身體要緊,侯爺快請?!?/br> 衛章沒再廢話,直接抱著姚燕語出去了。 三個半時辰等于七個小時,雖然對于姚燕語來說,站七個小時的手術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這次卻跟平時不同。沒有現代化的儀器,一切都靠她一個人去掌控,頭顱胸腔兩個致命的大手術加上連日來緊繃的情緒,雖然不至于耗盡了她的精神,但卻讓她在看見衛章的那一刻全身發軟。 感覺自己倒入堅實而熟悉的懷抱里后,姚燕語便放心的睡了,她已經盡了全力,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老天了。 宋老夫人比姚燕語醒來的還早,當天半夜老太太就醒了,睜開眼睛很清醒的喚了一聲:“來人?” 守在旁邊的醫女聽見動靜忙上前來,輕聲細語的換了一聲:“老夫人醒了?!真是太好了!” 旁邊早有人飛速跑去找太醫回話。名叫雪芽的醫女則上前來握住宋老夫人的手溫聲問:“老太太,你現在是什么感覺?有沒有哪里覺得不舒服的?” 宋老夫人看見一個一身白衣的恬靜女孩兒,緩緩地搖了搖頭,虛弱的問:“你是誰?我……這是在哪里???” 醫女溫聲笑道:“老夫人,這里是國醫館,我是奉命照顧您的醫女?!?/br> “國醫館……”宋老夫人喃喃的說著,眼神一陣茫然。 白凈諾和華西淩二人聞訊趕來,先后給宋老夫人診脈并詢問病情,一番折騰下來,大家都很興奮,不過興奮之余還是有些無奈,因為老太太醒是醒過來了,卻忘了很多事,張口就喚著姚閣老的乳名,一個勁兒的問她的寶貝兒子中舉了沒有。 姚遠之坐在老太太的床前抓著她的手一邊流淚一邊應著,說兒子已經高中頭甲第二名榜眼,請母親放心云云。 雖然老太太失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她畢竟是醒過來了。而且華西淩和白諾競都診過脈,說老太太的身體已經脫離了危險,只要用心調養,就沒什么大礙了。 這對姚家來說算是天上掉下來的喜訊。 原本已經準備辦喪事的姚家上下如今喜氣洋洋,姚府里里外外都洋溢著笑聲。連最下等的婆子仆婦們也都拿到了大份兒的賞封,比添人進口過年過節都熱鬧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