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這是什么地方?”唐時開口又問了一句,可問完了又覺得這是白問,是非不會回答他的。 只是這一次,卻似乎不一樣。 是非左手一攤,便將那如玉手掌伸出來,而后一盞燈出現在他手中。右手手指輕輕在燈芯上一捻,便見到一縷明黃之中帶著幽白的火星亮了起來。 唐時看他起身了,又往前走,便自動跟上了。 周圍依舊是黑暗的一片,這場景對于唐時來說很陌生,可是非卻覺得隱約有些熟悉。 在借著燈光也沒看清楚周圍的情況之后,唐時便知道他們現在已經到了一個相當詭異的境界之中了。 他不說話,只跟著是非走。 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多少天,或者說是做了多少天的夢,除了身體之中的靈力有些微的匱乏、身上有些輕傷之外,竟然再也沒有別的弊害了。 唐時走著走著,目光便很自然地落到了是非的背影上。 細看這和尚披著袈裟,便給人一種很奇怪的可靠的感覺。大抵這世上的僧人披上了袈裟,都是這樣的感覺吧? 唐時走在他后面,之后便將目光轉了一下,落到了是非的左手上。 一盞暖黃的燈。 造型古樸,甚至可以說是古拙的一盞燈。 石質的燈臺,昏暗之中,那臺面上隱約晃動著隨是非走動而輕微晃動著的燈油折光,燈芯是什么材質,他也沒看出來,最清楚的便是那奇怪的火焰,分明是很暖的明黃色,里面卻帶了幾分奇怪的幽白。 “這燈……怎么像是燃燈古佛的座燈?” 唐時嘀咕了一句。 是非腳步停了一下,只道:“或可當它是。” 也就是說它不是燃燈古佛的燈咯——唐時翻了個白眼,沒忍住,槽了他:“我說你這人當真不識趣兒,玩兒文字游戲有意思嗎?” 這一回,是非的腳步完全停下了,他點著燈,回過身來,平靜地看他,“那好,問你三個問題。” 唐時挑眉,是非很少這樣直接地說話,若不是礙于兩個人之間奇怪的關系,他興許會直接伸出手去摸摸對方的腦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 只是畢竟不能,他道:“你問。” 忽然好奇他要問什么,想要知道什么了。 是非只要開口,什么都好說。問題是禮尚往來的,是非問了他,一會兒他也能直接開口問了。 現在唐時竟然完全不擔心自己到底是處在怎樣的一個地方,渾身上下充滿了淡定——估計是因為倒霉的不止自己一個。 是非凝視他,望著他的眼睛,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為何要倒四方臺?” 這個問題還當真有些難以回答。 唐時下意識地將兩手一環右手抬起來,指甲觸了觸自己的嘴唇,先是垂了眼,似乎也在想,不過抬眼的時候便已經沒有了疑惑之色:“我這人不喜歡什么東西一直壓在我頭上,旁人越是反對,我越是要去做,興許是偏執。” “……” 是非唇角一牽,唐時竟然從他這樣的表情里看出了幾分諷刺的味道。 他也不說話了,說要問的三個問題,竟然只問了這樣一個,便沒了。 轉身便繼續往某個方向走,唐時站在原地,眼神忽然冷冽了下來:“你什么意思?” 是非又停下來,過了許久道:“沒有。” 沒有別的意思。 說完了又繼續往前走。 這人簡直莫名其妙,唐時有些火大起來,緊走了幾步跟上他,便想要直接將這人攔下來,可仔細一想,“為何要倒四方臺”這樣的問題,答案真的是他也說不清的。 就是有那樣一種冥冥之中的預感,問他?他若是知道,也就不是唐時,而是先知了。 最直接的答案便是,看它不順眼便倒了。 可倒四方臺的代價太大了,很少有人能夠承受,唐時這樣的修士能夠倒了四方臺,似乎完全是一件巧合的事情。不能承受后果的唐時,修為似乎根本無法與大荒之中修士相比的唐時,憑什么到了四方臺?現在甚至還陷入這樣一種很奇妙的境地之中…… 唐時是一頭的霧水,這樣想了一會兒,便覺得腦子里是干枯的一片,像是整個人都要被這樣的感覺給炸裂了。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走出去了很遠。 唐時道:“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故意進來的。你救了夏妄。” 你也將救我。 剩下的一句不說——唐時的一貫風格。 他伸手,終于拽住了是非頸子上那一串掛珠,便讓是非停下了。 是非回頭看他,眼神淡靜:“知道,故意的,救了。” 火大——火大——火大…… 唐時攥緊了他那一串掛珠,咬牙:“你多說兩句能死嗎?” 是非不再理他,又繼續往前。 唐時頓時感覺到無力,他心知是無法從是非口中撬出什么來了,便只閉了嘴,全當自己是個啞巴。是非不說話,他也能不說話,這和尚總歸是要出去的,他便跟著這和尚,他去哪里自己去哪里,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地方。 小自在天的人就是本事,什么都知道。 唐時跟著是非走,像是認了命一樣,聳聳肩膀,無聲地輕哼了一聲。 也不知道又往前走了多久,他看到那燈火的顏色似乎深了一些,竟然隱約透出幾分紅色來,他目光終于完全被這一盞燈吸引了,于是仔細地注意了一會兒,只是越看便越覺得那燈火的顏色有些不對勁。 為什么覺得那顏色,越來越紅? 唐時眉頭皺緊,看是非沒回頭,便跨前了一步,挨近那燈火,無聲地放過目光去看,卻轉瞬之聞到了一點淡淡的血腥氣。 那燈油的顏色——血紅…… 從那燈盞的細柄柱上,微微地蜿蜒出一道血痕,從是非手指握著燈盞的地方便逶迤而上,一直通向了盛放燈油的盞中。 他眼神冷了,嘴唇抿緊,一開始還不大確定。 繼續往前走,一息,兩息,三息…… 唐時數著,同時靈識暗中探測,卻感覺到不管他們走多久,這燈盞之中的燈油似乎都是滿的。 他終于再次出言,拽住了是非頸后的掛珠,不過這一次語氣雖冷,卻平靜了許多:“佛門之中,竟然也有人血燈嗎?” 之前是他眼拙,竟然以為是什么燃燈古佛座下燈! 這念頭剛一冒出來,他便是要自嘲地一笑,唇角勾了一半,卻又僵硬住了。 誰說燃燈古佛座前的燈便不能是人血燈呢? 這念頭像是妖魔一樣,一旦在唐時的心中扎根,便再也拔除不去了。 不用是非說,他已經放了手,是非道:“到了。” 他這時候才看到,在虛空之中走了一路,竟然已經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在他轉過眼的這一瞬間,整個空間之中似乎開始逐漸地亮起來。 那色澤的變化極美,從深深的、接近于黑色的墨藍,變成逐漸變淺的深海藍,而后這藍變得更淺,更通透,像是一汪水,唐時便站在這一汪海水之中。 這感覺,猛然之間熟悉到了極點! 這是—— “四方臺!” 他表情有轉瞬之間的扭曲。 是非點頭,他也認出來了。 “你昏睡的時候,我看過了,確是四方臺。” “別告訴我,我現在在四方臺里面。”那他會覺得更壓抑了。 之前毀了四方臺,現在又說自己在四方臺里面,唐時都要鬧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面臨怎樣的境況了。鬧了一陣,他現在還跟四方臺杠著? 他抬眼,只覺得入目都是藍,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他用指節抵住,壓了壓,冷靜了一下,便忽然發現了不同。 那藍色逐漸地穩定在了一種深海藍的狀態之中,只不過在是非那燈盞的光照亮的時候,逐漸地出現了變化。 他們若真是在四方臺中,便是看到了四個方向出現了不一樣的東西。 無數奇怪的孔洞出現在了四壁,卻又有上鎖的痕跡,每一個洞口上都有不一樣的名字,不一樣的一把鎖。 而后,是非的右手,忽然之間翻轉過來,便向著他們頭頂印去。 一陣金光照拂之下,便瞧見了一枚佛家真言閃過,而后上上下下的世界便都變化了。 深海藍消失了,他們所處的環境似乎忽然變成了山洞,腳下有一座不知多少年前布置下來的陣法,而頭頂卻有一個奇怪的圖案。 那圖案很熟悉,“這不是地圖嗎?” 靈樞大陸的地圖,唐時認得,四個菱形,一大三小,分別是靈樞大陸主體、西邊的蓬萊仙島、東邊靠北的天隼浮島、東邊靠南的小自在天,周圍環繞小荒十八境,乃是十八個圓。 他在各種卷宗之上看到過這圖無數次,只不過很少有人能夠準確標示小荒十八境的位置而已。 然而這一個圖,其實有不一樣的地方。 在圖中北山與大荒交界的地方,似乎畫了一根通天柱,像是一柄利劍,從整個大陸偏北的位置貫穿而下,將整個大陸的地殼都穿破。 那感覺,就像是唐時用一支筆將一張紙捅破,又像是一枚楔子,卡在了那個位置。 一開始他還看不懂,可是一看那位置,便駭然倒吸一口涼氣:“這個位置,四方臺嗎?” 是非抬頭看著那圖,目光流轉之間似乎已經明白了什么。 他垂首,似乎沒聽見唐時的話,便去查看四周那些巨大的洞口,可大多數的洞口都上了鎖。 四方臺高有萬八千丈,像是插在整個靈樞大陸上的一把利劍,可它到底為什么而存在?若是自己破壞掉的那東西,當真是四方臺,他現在又為什么在四方臺之中? 是非這死和尚,知道得多,口風也緊,煩! 他跟著去看那些洞口,可是卻發現這些地方全部被堅硬的石板封印了,推也推不開。 每一個洞口,在他伸手過去的時候,便會自動浮現出名字來:小荒北山、小荒西山、小荒南山、小荒東山……小自在天、天隼浮島、苦海無邊境、落木蕭蕭境、冰天雪地境…… 這些洞口,竟然似乎是直接通向這些地方的通道,只不過大多都被封鎖著。 唯一一個開著的,竟然是蓬萊仙島。 腳下碎了石板,唐時蹲下去,撿起了一塊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