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下雨了,暫時停工。” 她走下床,拉開窗簾,外面果然是灰蒙蒙的一片,似乎這個地方很少會下這么大的雨,雨水沖刷著地面,帶走了暗色的泥土。她打開窗,雨點很快就砸在窗臺上,也砸在她的臉上。她又把窗子關(guān)上了:“黎導(dǎo)……很生氣?” “你擔(dān)心他生你的氣?安心,黎導(dǎo)也知道你沒有任何基礎(chǔ),ng也是正常。” 阮湘南卻答非所問:“我有時候真希望我什么都會,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丁檸笑道:“別讓自己這么辛苦。” “我不知道——”阮湘南回過頭,“有時候費盡力氣去做一件事,到頭來卻又發(fā)覺原來這結(jié)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這句話就太可惡了,多少人想做一件事卻又做不到,你做到了又說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是要讓人難過得去自殺嗎?”丁檸從包里拿出幾張碟來,又把之前問攝像借來的影碟機(jī)拿出來,跟電視接上線,“看電影嗎?” “什么電影?” “《花樣年華》和《重慶森林》,你喜歡那一部?” 其實她都看過了,最后還是選了《重慶森林》,暗戀小警察的女孩,偷偷跑進(jìn)人家家里打掃屋子,歡快地自娛自樂地轉(zhuǎn)著圈。為什么這個世界上有這么多人,為什么這個世界上要有愛情,為什么這個世界上有這么多人需要愛情? 她覺得自己就像走進(jìn)了一個思維迷宮,彎彎繞繞,開始走得那樣開心,后來便把自己繞進(jìn)去了。 在轉(zhuǎn)入最后的漆黑字幕時,丁檸忽然問:“你為什么要來演戲?” 一部分是為了錢,一部分卻是為了逃避。在旅游中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她根本無法放空。 阮湘南答道:“有一個人,我喜歡了很久。但是又覺得沒有希望。” “那個人知道嗎?” “應(yīng)該不知道。” “為什么不說呢?說出來,對方才會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其實也并不重要。” 丁檸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說出來,而且還要發(fā)揮成十成演技來,就算他最后還是拒絕,也不讓他舒坦。” 阮湘南被逗笑了:“對,就算要被拒絕,也不能讓他舒服。” —— 翌日,黎導(dǎo)還是讓她過最后幾個鏡頭。她雖然知道自己不是專業(yè)的,可是總ng下去,也說不過去。男主演跟她面對面,臉上表情也有點微妙:“打算幾時過?” 阮湘南笑:“盡量在三天以內(nèi)。” 對方痛苦地□□了一聲。 等到機(jī)位進(jìn)入,她靜默嚴(yán)肅,其實站在面前的那個男人有一雙跟卓琰長得有點像的眼睛,這是她找了半天才勉強找到的相似之處。丁檸的妝畫得的確很好,這樣干凈的妝面看上去還有幾分純凈,但是又要演出那種已經(jīng)墮入風(fēng)塵的女人的媚氣。 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畫風(fēng)一變,演什么是什么。 這次倒是拍了兩次就過了,又再補拍了三個細(xì)節(jié)。 阮湘南一離開現(xiàn)場,便奔向丁檸那邊:“終于過了!” 丁檸舉著刷子,挑眉道:“剛才我也看到了,演得還不錯,有沒有考慮干脆來當(dāng)個演員?畢竟你第一次就跟黎導(dǎo)合作,以后他也會提攜你的。” 阮湘南搖搖頭:“不想。” 他們在河西走廊,背景是一片飛沙走石的荒蕪景色,而日光又是如此壯麗——是的,一切辭藻在自然面前都是虛弱無力,只好直白地形容那是“壯麗”的。 “為什么?你要是做這行,宣傳時說起以前曾是重點大學(xué)七年臨床專業(yè),簡直要秒殺眾生。” “我的理想是當(dāng)醫(yī)生,一直都是。”盡管會時不時偏離軌道,但總會回到原位。理想,輕如鴻毛又穩(wěn)如泰山的兩個字,看似輕忽,卻又沉重。她原來還有理想。她走過這段人生之后,卻開始談“理想”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 也許在這一刻,虛幻又開始變?yōu)閷嵸|(zhì)。 “你辛苦讀了醫(yī)科出來,也許還沒畢業(yè)就失業(yè),也許工作了又不愉快,背負(fù)得責(zé)任重大,卻又超過賺的薪水。” “那我只好把我所有的責(zé)任感和人生貢獻(xiàn)給白衣天使的事業(yè)。” —— 等到阮湘南趕回學(xué)校報道,已經(jīng)快超過了規(guī)定的報道期限,第一天便被班主任逮著罵了一頓。她低著頭,不管對方罵什么她都應(yīng),態(tài)度好得讓班主任罵人也沒勁了。 阮湘南捧著新課本,還算歡快地走出教學(xué)樓,迎面忽然撞見卓琰。 在一瞬間的四目相對之后,她掉頭就跑。 既然不能沉迷,那就干脆舍棄,愛情真的是一種很無聊的感情,她真怕自己求而不得將來成怨婦。那就太可怕了。 結(jié)果第二天,她上完解剖課,又留下來幫忙收拾,離開解剖教室的時候已經(jīng)離正常下課時間過去很久。 她拎起背包,沿著林蔭道走了一段,又遙遙看見卓琰等在樹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走到哪里都會遇見他?她往四周張望一下,總算找到了一個臉熟的人:“同學(xué),你自行車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等下就還給你。” 卓琰自然也看見她了,直接朝她走過來。 她借到自行車,總算搶先在卓琰把她堵了正著之前,逃之夭夭。 她這樣當(dāng)著他的面逃跑,他一定會知道她是故意在躲著他的人,以他那樣高傲的個性,吃過這樣的閉門羹肯定不會再來找她。 結(jié)果她錯了。 她死都不會想到,當(dāng)她從電腦機(jī)房里出來的時候,竟然看到卓琰站在門口。 計算機(jī)基礎(chǔ)是大課,大家都紛紛從機(jī)房里涌出,如此多的圍觀群眾,她想卓琰也扯不下臉面來跟她計較,當(dāng)即一個掉頭,直接往樓梯上方跑。機(jī)房所在的那幢樓有二十來層,她決定爬個十層樓梯再坐電梯下去。 誰知她一跑,卓琰也跟著她沖了過來。 她頓時覺得自己就跟神經(jīng)病一樣,一路在彎曲的樓梯上狂奔,不知繞了多少圈,她跑得氣喘吁吁,腰酸腿軟:“你追什么追啊?” 她停下來,卓琰便也停住腳步,跟她隔著不到十級臺階對峙:“那你又為什么跑?” “你追過來,我當(dāng)然就跑了。” “阮湘南,你到底干了什么壞事,要做賊心虛到看到我就跑!” 阮湘南連氣都喘不過來,只得扶住樓梯扶手:“卓少爺,我這個人性格向來不好,誰知道會不會不小心得罪你……” 卓琰的氣息卻還是很平穩(wěn):“我知道你離家出走,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她顧左右而言他,“你怎么連這種小事都要管?太不符合你一貫的形象了。” “好,這個我不問了,你還沒回答為什么看到我就要跑?”之前旅行時候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她也沒有看到他就回避,怎么假期一過,她就變成這個態(tài)度。就算做不成情侶,起碼也可以當(dāng)朋友吧,她卻把他當(dāng)成洪水猛獸一樣避之不及。 阮湘南眼睜睜地看見他緩緩地抬腿往上走,那幾級樓梯根本阻擋不了他:“你再過來,我又要跑了?” “好啊,”卓琰朝她冷笑,“你盡管跑,繼續(xù)啊,怎么站著不動?” 阮湘南一咬牙,繼續(xù)轉(zhuǎn)身沿著樓梯狂奔,真是莫名其妙至極,她還有報告要回去寫,卻在這里跟他跑樓梯,她真是跟他一樣有病。 豈料這樣更是惹怒了卓琰,他聲音低沉地威脅:“你有本事別被我抓到!” 她覺得自己就像被獵人盯上了的獵物,落網(wǎng)是遲早的,但是能拖得一時算一時,她不痛快,他也別想舒坦:“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卓琰踏前一步,直接拎著她背包的帶子:“是我該問,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吧?” 阮湘南被抓住,也累得再也跑不動,索性就轉(zhuǎn)身在臺階上坐下來:“你沒有惹到我啊。” “那你看到我跑什么?” “因為我看見你追過來,我就跑了。” 卓琰只覺得快要心梗塞,她真是豁出去跟他胡攪蠻纏了:“我說你到底又哪里看我不順眼?” 阮湘南擦擦汗,又朝他微微一笑:“真沒有,你挺順眼的。” “……真是拿你沒辦法。”卓琰一轉(zhuǎn)身,要坐在她身邊。阮湘南猛然站起來,跳開兩步,保持到一個安全距離。 卓琰盯著她,那眼神恨不得穿透她的心臟:“你xx是把我當(dāng)病毒還是怎么了?”他都?xì)獾昧R臟話了,看來是氣得夠狠。 阮湘南攤開手表示無奈:“不好意思,大概是暑假過得太有心理陰影了,不習(xí)慣跟任何人太靠近。” 卓琰也想到“有心理陰影的暑假”的內(nèi)涵,臉色青白:“你就非要把我想得這么下流?我又不會再對你怎么樣。” 他是君子,她可不是,她是不相信自己的品格。 阮湘南拍拍背包:“走吧,我回去還有報告要趕。” 電梯里他們也是各自占據(jù)一個角落,默然無聲。等到電梯顯示樓層的指示牌到了三樓的時候,卓琰忽然道:“既然這么有陰影,你以后難道就不找男友了?” “再看吧,”阮湘南這一瞬間真是討厭他這樣咄咄逼人又莫名其妙的試探,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又沒什么,“碰到有好感的就去試試了,然后說不定突然就愛得你死我活了呢?” “那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 電梯門開了,她當(dāng)先走了出去,想了想回頭道:“就你這樣的——” 卓 琰震驚地看著她,像是沒有預(yù)料到會有這種回答,但很快的,阮湘南補上剩下四個字:“——那就怪了。” —— 阮湘南也不知道卓琰到底從哪里得到的新技能,必定在她出沒的地方堵她的路。有時候她故意留在實驗室不走,這樣拖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出來一看,他還在那里。只是他現(xiàn)在跟她探討的主題成為了“你必須回家,離家出走是最不成熟的置氣手段”。 周圍開始有女生向她打聽卓琰,還怪她保密工作太好,跟卓琰是朋友居然都沒漏過口風(fēng)。阮湘南無奈道:“我跟卓琰從來都不是朋友。” 這輩子,她是沒有辦法跟他做朋友了,唯一的盼望就是離他遠(yuǎn)一點,太近了,難免會有想法。可是她還是推不開他,其實想要完全推開一個人是很容易的,她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阮湘南把書都放進(jìn)背包里,然后關(guān)上門,走到走廊上就直接走到卓琰面前:“對了,今天有人問我,是不是在跟你交往,為什么你總是來等我下課。” 卓琰語氣平靜地反問:“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回答是了。” 卓琰還是沒有太大反應(yīng),只嗯了一聲。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么樣?” 阮湘南笑道:“如果我再要說是你死纏爛打非要追求我呢?” “那你說啊,你覺得……會有多少人相信?” “應(yīng)該沒人會信吧,反正這也不是事實。”卓琰受歡迎的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她原本預(yù)料到的,不過也是,他哪里都好,本來就是一個發(fā)光體,要是大家發(fā)現(xiàn)不了才奇怪。 轉(zhuǎn)眼間,他們離那個夏天越來越遠(yuǎn),寒冬季節(jié)的天色,一直是灰蒙蒙的,有些蕭瑟。阮湘南微微揚起頭,空氣中的那些微小塵埃,rou眼是看不見,可她想象面前的都是,她也不過是其中之一。 “阮湘南,”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你覺得我們還能當(dāng)朋友嗎?” 她們認(rèn)識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過了第四個年頭。 阮湘南直白地回答他:“不能。” “……其實我也覺得不能。”卓琰看著她,有些困惑,“可是我還是想試試,你知道為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