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外婆只唉聲嘆氣:“孩子長大了,就開始敷衍老人家。”但還是讓阿姨幫卓琰拿了一件大衣,讓他帶上。這附近一帶到了晚上,溫度都會特別低。 卓琰把大衣掛在臂彎里,緩步走下樓梯,屋外跟屋內簡直就是兩個世界,此時夕陽西下,天色很快就會暗下來。他走到阮湘南身邊,問道:“還沒吃飯吧,要不一起吃?” 阮湘南朝他笑著,那笑容很是燦爛:“好啊,我請你。” 卓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往前走,漫不經心地問:“去哪里?” 阮湘南一時回答不上來,這是卓琰熟悉的地盤,她以為他會選地方,結果卓琰倒是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她。她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附近的餐廳。卓琰不冷不熱地開口:“怎么,你要請我吃飯又沒選地方?” 阮湘南只得問:“海鮮怎么樣?” 卓琰道:“無所謂,都差不多。倒是你去英國前一晚給我帶的海鮮燒烤外賣,我吃了第二天就消化不良。” 他當時又沒說,她怎么會知道。 阮湘南瀏覽了一遍周邊的餐廳,最后還是選擇了一家日本料理。只是臨時起意而來,包廂已經是沒有了,只得選擇大廳里比較安靜的角落。往來走動的人少,至少也不會因此影響到她長篇大論時候的思路。 她跟他面對面而坐,服務生上來倒茶,又把菜單遞過去。按照一般情況都是男士先接菜單,可是這一回卻是阮湘南先把菜單拿在手里,直接翻到生鮮那幾頁,點了野生紅石斑,莫桑比克紅龍還有刺身拼盤。 卓琰就坐在那里,只看著她點單,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阮湘南最后又點了壺凍頂烏龍:“烏龍茶是暖胃的。” 他知道她今天是憋著一口氣要超常發揮收服他的心,不論做什么都特別貼心,她也的確是有這個能力。當初他就被她玩得團團轉,那心情就如過山車一樣上上下下搖擺不定,就算知道她在耍小手段,但還是沒辦法。他很懷疑,如果她要是真心想收服哪個男人,恐怕不成功的機率會很低吧。 卓琰微微一笑:“你說要請我吃飯,現在身上帶夠錢了沒有?” ☆、第053章 阮湘南呆了一下,想一句話把事情解釋清楚,卻又無從說起。她皺著眉,有點發愁的樣子。卓琰終于知道她開演藝型人格模式時的心情了,原來是這么舒暢。尤其是,他現在就站在受害者的制高點上,可以盡情地挑剔她的表現。 之前她一見到卓琰,就想把化驗報告給他看的,可是他根本就沒給她這機會。現在是吃飯的時間,又是餐廳這種公共場合,似乎把那么尷尬的檢查內容拿出來也不合時宜。而這個時候,服務生開始上菜,陸陸續續端上漂亮的盤子。 阮湘南道:“我跟葉徵什么都沒有。” “是么,可那也跟我無關了。” “我一直以來就只喜歡過你……” 好了,第一顆糖剝開了。卓琰瞧著這顆糖,但是沒打算接。 “早在十年前就喜歡,”阮湘南道,“不過那時候我覺得,你也不會對我有什么感覺,最多是一個認識但不熟悉的人吧。” “對,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類型,根本就來不及去想這個問題。 阮湘南安靜地看著他:“可是人會慢慢地變得貪心的,本來覺得看看就好了,買不起的東西何必要去苦惱,后來……又慢慢覺得,雖然現在買不起,可是說不定有一天就會有錢去把它買下來。” 卓琰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她的比喻還真的讓他有點哭笑不得。 她的眼角有點發紅,但到底還是沒哭,她的確是很堅強的人,也就是跟她血脈相連的、親生母親能夠輕易刺傷她,別人甚至都沒辦法觸碰到那層壁壘。他把甜蝦夾到她的碟子里:“先吃吧,我看你也應該餓了。” 阮湘南低著頭,也沒怎么動筷子。 卓琰見她這個樣子,都有一瞬間要心軟,可是轉念想到她以前對自己做過的事,立刻又硬起心腸來。他又不是一條狗,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沒事時候跟他親親熱熱,出了點什么事就把他排除在外。 阮湘南吃了幾口,又忽然道:“再后來,我覺得反正也沒希望,倒不如就怎么膈應怎么來,就算你今后和別人在一起,也不會忘記我。我知道你又要說我是膽小鬼。” “我說你是膽小鬼,這點錯了嗎?”卓琰冷哼,“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會喜歡你?” 阮湘南卻笑了,笑容秀美:“我認識你,已經超過十年了。” 這十年,是他們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對于任何人來說,不論哪一個十年都是不可磨滅的印記,再不會有人,會像你一樣。 “大概是十年又六百多天?”阮湘南粗粗計算了一下數字,“原來快十二年了。” —— 吃過飯,卓琰把她送回酒店。 阮湘南道:“如果不著急回去的話,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卓琰停住腳步:“你說吧。” 阮湘南又問:“能不能上樓說?大廳里人太多,不太方便。” 卓琰猶豫片刻,還是跟著她進了電梯。 她拿出房卡,把房間門打開,還特意沒關門,只是虛掩著。她走進去,拉開桌子前的椅子請他做了,返身坐在床邊,從包里拿出四份化驗報告,放到他面前。她也是有耐心的人,竟然到現在才拿出來。 其實她本來打算一見到卓琰就開門見山的,那時效果最好,誰知他根本沒有留給她這個機會,吃飯的時候再說這個顯然就有點倒胃口了,她便把這個話題押后到現在。 卓琰接過來,潦草地翻了翻,她檢查的項目是hiv,檢查結果全部都是陰性。他放下化驗報告,抬起眼看著她,他有時候真的不太了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般人就算懷疑自己感染了,也不會把同樣的檢查項目連續做四遍吧:“怎么做了這么多次?難道檢查這個是免費的?” 阮湘南被他逗笑了:“其實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免費做的。大概有吧,不過也沒去找。我那時從手術臺上下來,看到手套劃破了,滿手都是鮮血,這之后,我有了感染的癥狀,我真的懵了,我以為我這次肯定逃不過。” “所以……你是覺得,如果你真的被交叉感染,我就會因此放棄你?” “不、不是,”她立刻否定了,“我沒有想過你會為這個原因放棄我,我相信,你還會跟我在一起的。如果我真的感染了,可能不發病的時候還好,我們都注意一點,也不會傳染。可是如果我發病了——”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她也不會覺得感染會有多么可怕,畢竟這之前,都還是只是白紙黑色的冷冰冰的教科書上的那幾頁鉛字。阮湘南繼續道:“我也不知道我的潛伏期會有多久,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會更短。我更傾向于后者,只是那幾天我就覺得世界跟傾塌了一樣。我甚至想過要自殺。我讀了這么多年書,好不容易才能上手術臺,最后卻連醫生都不能當,甚至還要拖累你……我都不知道這樣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卓琰打斷她:“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從我的角度來說,我最不愿意被隱瞞。如果我們易地而處,難道你就會希望我以同樣的方式來隱瞞你?你也知道我不會放棄你,但是你卻放棄了我。你把我當作白癡,而我就必須要一直扮演這個白癡的角色嗎?” 阮湘南愣住了。 卓琰又繼續道:“你現在把前因后果都解釋清楚了,我當然會原諒你。但是平心而論,我對你很失望。” 他把化驗報告還給阮湘南,站起身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何這回你根本說不過我?那是因為我以前都不忍心對你說重話,只是你這次太讓我失望了。” 阮湘也緩緩站起身,她沉默了好一會,又慢慢微笑了:“好,如你所愿,我回去以后就會提出解除婚約的。不會讓你為難的。” 這回輪到卓琰愣住。他是把話說得重了,結果她居然就這么輕易地、連掙扎都沒有地接受了? 他僵硬地轉身:“隨便你,你覺得怎么好就去做吧。” —— 卓琰走出酒店,就覺得撲面而來的風實在太冷了。他把大衣穿上,沿著街道慢慢往外婆家走。酒吧才剛開始營業不久,就有喝醉了的人從里面跌跌撞撞出來,直接撲倒在他面前。卓琰嫌棄地繞開兩步,從邊上走過。 一點小事就酩酊大醉的都是蠢貨。 卓琰走到外婆家門口,從事先為他留好的側門進去,回過身把門給反鎖了。 老人家睡得向來都早,當初他母親還在世的時候,總是想把外婆接過來,但是老人卻不愿意,說是看不慣他們年輕人的作息。老太太年輕時候很勇敢,頂著流言蜚語,居然嫁給了外籍人士。這些年卓琰喜歡她也尊重她。 他摸著黑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洗漱完,換了睡衣躺在床上。 床單床罩都已經換了新的,所以她的一切絕不可能留在這張床上,可是他卻始終有種錯覺。 他閉上眼,感官上的熟悉感就越加清晰,他甚至也不敢肯定,到底是因為太想念而產生的幻覺,還是他真的已經離不開她? 他最終還是受不了地坐起身,打開床頭燈,走向書柜,挑了一本書出來。可是翻了幾頁根本看不下去。他想了又想,思慮再思慮,還是咬牙切齒地重新穿上衣服下樓去。 這里到底不是市中心,才剛十二點整條大街上就空無一人。白玉蘭造型的路燈低垂著,默默注視著他走過的那條路。他走到酒店門口,正要進大廳,忽見那扇旋轉門轉了過來,阮湘南低著頭從里面匆匆而來,驀然抬起頭,看見他就站在門口,忽然笑了起來,那笑意如花綻放。 卓琰跟她面對面站了一會兒,有點不自然地開口:“我睡不著,就出來散步。” 這里本來靠近濕地,倒春寒的晚上都是溫度偏低的,經常會降到零下幾度。現在夜深人靜,哪有人會在外面散步?他欲蓋彌彰的解釋也是多此一舉。 阮湘南笑道:“那樣的話,我也是睡不著出來散步的。” 卓琰數落道:“你知不知道一個單身女人在這個時間點還出門游蕩是很危險的?這里又不是市中心,本來治安就一般。” “我很難過,怎么都睡不著,就出來透透氣。”阮湘南把笑意全部憋回去,把表情調整成傷心又哀怨的那種,只是硬忍著笑又顯得有點微妙,“你說要跟我分手,我很傷心……” 卓琰已經不想理睬她的邏輯混亂的說辭,一把把她拉進大廳,直接乘電梯上樓。他握著的她的手,已是冷冰冰的,便揉搓著幫她取暖:“怎么冷成這樣。房卡呢?” 阮湘南回答得爽快:“在外套口袋里。” 卓琰把手伸進她的口袋,取房卡再開門,一氣呵成。 他進了房間,就先去燒熱水,一邊等水燒開一邊又暗自搖頭,不得不說,他真是輸給她。他上輩子得殺人放火做了多少壞事,這輩子才會這么凄涼偏偏遇見她,遇見也罷了,還就莫名其妙地愛上她了? 他泡了熱茶端給她:“喝吧。” 阮湘南把杯子握在手中:“你不喝?” “你喝吧。”他的身體素質向來都好,在冷風里站一會兒,很快就緩過來。他靠在沙發椅背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扶手,看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卻又什么都不說,更不用說提起留他過夜之類的話。 真是在活生生地謀殺他僅剩不多的耐心。 他站起身,主動結束這僵持的局面:“都這么晚了,我也不打擾你休息。” ☆、第054章 阮湘南忙道:“等一下。” 卓琰耐心地停下腳步,等她說話。他也是先妥協給她臺階下了,她要是不接住,他就真的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你再回家去,會吵醒老人家的,所以……”她微微低下頭,頸部彎曲出美好的線條來,“不如將就一晚上?” “我睡沙發就行。” 阮湘南自然而然接上話:“可我房間里只有一床被子。” 話音剛落,就連一直盡力要板著臉的卓琰也微笑了。他也是回想起以前,他們曾經年少時候的不知輕重又不由自主失控的那一個夜晚。他側過頭,靜靜地看著她,她也這樣注視著他,他知道他們此時此刻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阮湘南朝他微微一笑,明眸皓齒:“那我現在去睡了,你真的不要一起?” 卓琰不耐煩地回答:“再說。” 阮湘南關了床頭燈,拉開被子躺了進去,又問了一句:“真的不一起來?” 他坐在飄窗邊上,隨手拿起酒店提供的一本書翻了起來,以此來回答她這略顯荒謬的問題。她之前還說過會找機會提解除婚約的事,現在又想一句話就讓他輕易原諒她,他哪是這么廉價的? 阮湘南見他不吭聲,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半邊床上,面朝著他閉上眼睛。隔了一會兒,卓琰放下書,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就見她還睜著眼,頓時有點無奈:“你不困嗎?現在都是凌晨了。” 阮湘南道:“睡不著……大概是我今天太高興了?”本來她已經有牙齦出血和低熱感冒這些前期癥狀,可是最后檢查出來這項指標卻還是陰性,都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感。卓琰也忍不住笑了笑,站起身,幾步走到床邊,把她往另一邊推了推:“過去點,給我留個位置。” 她忙往邊上挪,感覺到他躺下來,床墊微微下沉了一下,又很快回復原狀。可是他規規矩矩地躺著,就這樣不動了。阮湘南只覺得挫敗,她覺得這次自己做得挺好的,明明苦情也賣了,示弱也示了,就連勾引的絕招都使出來了,怎么還不行。 她望了天花板一會兒,忽然轉過身去,想要去握住他的手,誰知卓琰就像是早有準備似的,突然把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腹部。阮湘南頓時明白,他根本就是在耍著她玩,若論欲拒還迎的本事,她可比他深厚多了。 她輕輕湊過去,用嘴唇若有若無地觸碰著他的耳廓,用氣聲道:“你睡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