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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里躺在柔軟的床上,雙眼緊閉,神情安詳,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做著美夢。床邊帷幔一直垂到地毯,房間內飄蕩著濃郁的熏香味,教皇站在床邊,微微低頭,凝視著維里的臉龐,神情被面具遮擋,看不出他的喜怒。 “尤利,我來這里,只是想告訴你,我想離開了。你已經不再需要我,這么多年,我一直履行著承諾,陪伴在你身邊,但現在,我想獨自一人——” “我不允許。” 教皇記得當時他是那么回答的。 “中庭有什么好看的?我可以陪你一起的。” “不行。我一直尊重你的所有決定,成立奧格教廷,幫助你成為教皇,現在你的愿望已經達成,我該去追逐我的愿望了。” 那時哥哥說的什么,教皇視線模糊了一瞬。 他說:“尤利,你已經長大了。” 可是在最后的那次談話之前,哥哥才無奈地說,他好像還沒有長大。 教皇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雨夜,他和兄長坐在鐘樓上,一起聽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接連不斷,茶香氤氳,他興致勃勃地為兄長倒茶,將新鮮出爐的舒芙蕾放到伊格納斯的面前。 伊格納斯的視線卻沒有在舒芙里上停留,而是用一種不經意的語氣說:“尤利,中庭很美。” “你想去看?”尤利隨口附和,“但是我現在暫時沒法陪你去看。” “尤利,我并不打算和你一起,”伊格納斯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我們一直陪伴在對方的身邊,但是我發現,如果我在你的身旁,你似乎永遠也長不大。” “哥哥——”尤利手一抖,茶壺險些摔在桌上。 伊格納斯側過頭,凝視著他因驚訝瞪大的瞳孔,一字一句道:“尤利,現在你身旁不止我一個,你總會習慣的——” 他停頓了片刻,將話說完:“如果我不在你的身邊。” “我永遠不會習慣。”尤利砰的一聲,將茶壺重重地放下。 尤利很清楚,他面對兄長,是無法說謊的。 他果然沒有習慣,即便是幾百年過去的現在。哪怕他下了狠心,用最極端的方式,想要讓兄長回到自己身邊,也沒能成功。伊格納斯只留給他一道決絕的背影,從此再也沒回過頭,再看他一眼。 他本來還一直留有希望。 對彼此來說,他們是世界上的唯一。作為神族,擁有漫長的生命,以及遙遠的未來。這不相見的幾百年,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以后總能再相見。 兄長會回來。 他是這么堅信著。 直到他從教皇口中得知兄長的死訊,他根本不愿意相信這個荒誕的消息。 教皇深呼吸,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努力平復起伏的心緒。他想盡辦法前往阿斯加爾德,就是為了尋到兄長的痕跡。不論生死,他都要見到兄長。 果不其然,他在阿斯加爾德找到了兄長。 ——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教皇打量著沉睡的維里,這個男人稱得上英俊,但與伊格納斯比起來,就相形見絀。他原本的打算很簡單,讀取他的記憶,然后將他抹殺。 然而他竟然在這名男人的大腦中看見了屬于伊格納斯的記憶。 是他和伊格納斯前往尤彌爾時的回憶,這作不得假。記憶的捏造、讀取、消除都是神族的法術,精靈和侏儒都無法復制。何況上次在幻境的神廟中,這個男人的身邊還站著一位銀發紫眸的“伊格納斯”。 他一定和伊格納斯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或許伊格納斯的靈魂,就寄居在這個男人的身體中。 種種疑點,讓教皇投鼠忌器,無法立刻下定決心奪走維里的性命。 反復權衡下,他決定消除維里的記憶,把他放在神官中觀察。 相信時間會給他答案。 他一定要找到伊格納斯的靈魂。教皇緩緩取下面具,露出一張俊美的臉龐,他抬起頭,看向墻邊的鏡子,然后牽起唇角,微微一笑。 鏡子里的人也笑了起來,目光溫柔,金發燦爛如陽光。 維里仿佛置身火海煉獄,熱意從胸膛蔓延至全身,燒灼得他輾轉反側,卻怎么也無法從夢魘中蘇醒。他恍惚中,似乎看見一朵紫色的花。 四片花瓣向外舒展,組成一個類似于十字架的造型,精致小巧。 他現在有很多事都記不清,卻還記得這種話的名字,紫羅蘭。 心臟在他的胸腔內蓬勃跳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那些guntang的疼痛、以及心臟跳動的聲音,驅散了懼意和寂寞。 就像有人陪在他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幾分鐘,或許是幾天。 在黑暗中,時間過得極慢,在他即將習慣這種刀割的漫漫長日時,他的周遭忽然亮堂,一陣清風徐徐,輕巧地掠過維里的臉頰。 維里站在原處,并沒有輕舉妄動。 他仰起頭,看著霧蒙蒙的天空,濃霧彌漫,讓他看不清周圍的環境,反而聞到沁人心脾的花香。維里沉默地注視著霧后的景色,許久沒有動作。 “維里,過來。”清冽的男聲從濃霧中傳來,維里看向聲音來處,發現霧中有隱隱綽綽的房間輪廓。 維里,是在叫他嗎?原來他的名字是維里。 那道男聲又一次呼喚:“維里,快過來,我是伊格納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