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節
似乎到了這一刻,姑娘們才意識到,以前陸文龍承擔了多少責任。 疲憊不堪的一周以后,蘇文瑾才帶領這幫人,帶著依舊躺在擔架上的陸文龍一起,返回渝慶。 渝慶這邊的報刊新聞比香港慢了一步,但還是比國家電視臺報道得更多更詳細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弟兄們也有一個消化和發酵這個消息的時間。 余竹帶著所有弟兄到機場接機,小崽子們來得不多,都是些心腹骨干,但就算這樣,十多輛車的規模看著還是有點浩浩蕩蕩。 汪澤清也來了,代表市委市政府過來看望陸文龍,畢竟從某些渠道能知道陸文龍這次受傷的真實背景,其實從國家電視臺能播放這條消息,就知道政府方面對這件事還是持正面態度的,汪澤清看著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兵,也有點動容,俯身在陸文龍的擔架車上輕輕拍幾下:“你為統戰是做出了貢獻的……” 陸文龍回以艱難的笑意,在醫院養了幾天,臉色好了不少,但說話還是少,似乎有些生銹的嗓子勉強:“感謝領導的關懷……” 陸文龍是被猴子和小船雙手銜結的抱著搬上車,蘇文瑾輕描淡寫:“槍傷……是愈合得差不多了,其他的看造化。” 湯燦清、顧硯秋沉默的跟在蘇文瑾后面,余竹和曹二狗等人圍上來心急如焚的看過之后,轉身給蘇文瑾低語:“我們把所有弟兄都集合在工廠了,讓阿龍過去看看?” 蘇文瑾眉毛一抬…… ☆、第九百三十章 開口 從機場到那個位于華西師范大學附近的廠區,有不短的距離,在車隊朝著那邊疾馳的過程中,陸文龍靠在寬大的車座上陷入了沉思。 惋惜。 這是幾乎所有人對陸文龍所表達出來的態度。 時間倒回到維克托結婚的那一天,當林長峰坐到陸文龍面前的時候,臉上就只有惋惜:“我首先還是感謝你救出了我的女婿,也代表港澳辦的幾位領導對你在統戰工作中的表現和犧牲表示嘉獎……你辛苦了……” 剩下的就是長長的沉默和相對無語。 不然林長峰還能說什么? 早就通過自己的女兒給陸文龍傳話,他來參加婚禮之前是要跟陸文龍暢談一番的。 作為在他擔任市委書記期間才發掘出來的陸文龍,現在儼然發展成為具有經濟實力和深厚人脈的集合體,自己即將走馬上任到南方某省擔任副職,作為相互知根知底的關系,陸文龍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潛力股,雖然年輕,但重點是底子好又熟悉,這在省部級官員中間現在也不是秘密,誰到一個新的地方,都希望能有自己的工商經濟體支撐自己的政績,李家過去太過顯眼,陸文龍在中間當個緩沖是最好的辦法,這都是林長峰考量好久的萬全之策了,現在基本落空。 另外更是有好消息要給陸文龍傳達,渝慶獨立直轄成市的議案已經基本內定,就差走個形式投票,陸文龍甚至有可能搭著這件事,利用奧運冠軍的名氣走進政協,給自己的身份裹上一層金燦燦的官衣。 可現在呢? 就好像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從馬上下來,癱軟無力的躺在病榻上,就什么都不是了! 只剩惋惜! 林長峰說得沒那么直白,陳鋒就不留半點情面:“你在搞什么名堂?!保護李成庚逃出綁匪的控制也就罷了,你去澳門我也能理解。但你為什么一定要在那個什么齙牙駒的街頭混戰中插手?你不明白做隱蔽戰線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保存自己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看看……” 陸文龍艱難的回話:“我想……能跟對方搞好關系……” 陳鋒恨鐵不成鋼:“沒錯!我知道你在處理這些江湖義氣的東西上面有一手,現在看起來你跟那個什么駒爺也有了一定的關系,接下來的統戰工作也能順著他開展。但你呢?你現在癱瘓了!你難道要癱坐著過去澳門跟人家稱兄道弟么?你對他們還有利用價值么?!” 陸文龍低下眼簾:“是啊……我對誰都沒有利用價值了。”口氣說不出的蕭瑟失落。 陳鋒見多識廣:“我沒有否定你工作的意思,我跟你談就是我很看重你,但是你的冒進讓原本大好一盤棋變成了昏招,陸文龍同志!工作當中,輕傷不下火線的同志我見多了,為國效力,致殘致傷國家也會撫恤寬待,但你知道我有多惱火?我們原本不用落到這樣的地步啊!我不想來當做你思想工作,讓你不要自暴自棄的政委,我期待的是我們一起保證港澳地區的安定回歸。做好隱蔽戰線的穩定工作!”可能也的確注意到自己的口吻有點傷人,竭力在收斂,可惋惜之意溢于言表,也許在陸文龍面前的確沒必要控制情緒了,一個癱子。還能干嘛? 想來小莊是一字不漏的把整個陸文龍受傷的過程都匯報上去了,還好沒有讓這家伙參與陸文龍和張志強的交易。 陸文龍只能呆呆的看著天花板,陳鋒搖著頭,留下一份國安第四局給他出具的因公致殘證明書,就無奈的離去了。 陸文龍原本就沒有正式編制,更沒有警察系統的公職,算是暫時借調的……臨時工。說難聽點,連楊淼淼受傷昏迷得到的退役金和醫療保險都沒有,而這次陸文龍又不是在體育系統范圍受傷,總不可能要體育局來承擔吧? 如果他真是一介平民,什么后路都沒有,眼見著光醫療費就是一攤子焦頭爛額的踢皮球破事兒! 所謂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應該就是形容陸文龍眼前的場景。 就好像蘇文瑾說的那樣,包括渝慶的基業,陸文龍所有產業跟人際關系都得重新清理。 香港也許就成為陸文龍最后的退路,目前最大的關鍵,就在于他能不能把渝慶這紛亂復雜的各種產業抓在手里。自己那些弟兄是不是還能齊聚一心的甘居他這個癱子之下。 看上去,這似乎才是最迫切的事情。 但陸文龍的眼光卻漂浮在車窗外閃過的景色之上。 從機場過來,一路上都是順著江邊的公路,也就是幾年前,陸文龍剛學會開車出車禍的那條路,物是人非,曾經在這條路上無數次飄過的那道倩影也不知所蹤了。 說陸文龍心底沒點低落,是不可能的。 但一般人落到這種地步,心理落差極大的變化下,估計暴躁或者沮喪都已經超越他多少倍了吧,所以看著陸文龍靜靜的靠在盡量放斜的副駕椅背上,坐在后面的余竹小白等人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復雜。 是阿林在開車,很小心,生怕有點顛簸。 蘇文瑾答應他過來以后,自己卻帶著姑娘們一起返回十八樓了,只讓陸文龍自己在弟兄們的簇擁下過來。 她也夠放心。 陸文龍輕輕的有聲音:“走……豆花鋪那邊。” 阿林飛快的把眼光在后視鏡里面看一下擠在后面的五六個兄弟,方向盤一轉,就繞開路口,從古街另一頭進去。 經過了曾經的工程項目部,經過那輛破吉普車停靠的空地,就是陳婆婆的豆花鋪了,現在已經是下午,過了學生們吃飯的時間,豆花鋪的幡子還在飄揚,但大門卻緊閉鎖在一起,余竹在后面輕聲:“這邊的小崽子也都過去廠房那邊了。” 陸文龍似乎是在期待那個木板組成的縫隙里會不會跳出個驚喜,臉上淡淡的笑一下:“走吧。” 一行車就順著青石板路,還能聽見路邊有些商鋪跟認識的車輛打招呼:“阿龍回來沒?新聞上看他受傷了,怎么回事?” 那些車上的弟兄們就不吭聲。 其實距離很近,從老街穿過去,遠遠就能看見三棟宿舍樓,前面偌大個工廠廠區,兩棟廠房不過占據了少部分面積,其他地方都是水泥平整的道路跟草坪,有點學那個湘南著名空調廠區的格局,陸文龍在這方面,也就是個模仿的水平,最后看見好些個運輸公司的貨車都排列在廠房外,一大堆用箱子疊放起來的百分百飲品應該是要裝車,但現在都停頓下來。 因為大量的年輕人都或蹲或站,散坐在廠房大門周圍。 不過遠遠的看見這邊車隊過來,有幾個機靈點的就連忙招呼人,呼啦啦的都開始往里面去,直到一排越野車都停在大門前,門口就只剩幾個頭目了。 阿林穩穩的剛把車停下,阿光和曹二狗就跳下車,打開副駕駛的門,小心的伸手把陸文龍扶住,塊頭較大的小船和王猛還有猴子拿了擔架跟輪椅過來,看陸文龍的目光選擇了輪椅,才像捧著易碎的瓷器一般,把他抬著放上去,再慢慢的推進去。 沒有誰站在輪椅后面推,因為從門口開始,就擠滿了年輕人,中間只小小的讓開一條道,幾乎每一個人都想站到道邊來,幾乎每個人都在伸手扶住輪椅,就好像接力傳遞一樣,一手疊著另一手把輪椅小心的推進去,余竹他們站在外面等陸文龍進去了,才開始往里走……因為阿光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著頭蹲在外面的花臺邊悶聲大哭起來! 曹二狗是不停的在咧牙,似乎只有這樣使勁繃緊下巴的動作,才能讓他限制自己不要這么沒骨氣的哭泣,可難受的感覺讓他只能伸腿去踢那個蹲著的阿光,阿光不理他,自己吭吭的抽,因為怕聲音大了,陸文龍聽見。 阿林、小白和周杰等人眼圈也有點紅,但能忍耐,伸手拉這幾個一同進去。 余竹低著頭不聲不響的跟在最后。 就是難受,最早一批出來跟著大哥們做工的小崽子現在大多都是小頭目或者小管事了,哪個不是跟著陸文龍上陣打斗搏殺過的,后面來的更是把陸文龍的各種事跡當成傳說和崇拜的心情,過去幾年大家更是把這個帶頭大哥,如同親兄長一般的大哥看成山一般的依托。 可現在似乎這座山轟然倒下了,看著陸文龍渾身虛弱的躺坐在輪椅上,任誰都難受。 低聲哭泣的小崽子更多,但陸文龍就在這里,睜開的眼睛似乎在看著大家,所以哭出聲的反而少。 這里是阿林的摩托車工廠,洪景明的飲料車間在隔壁,可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家伙也站在最靠邊的墻角,遠遠的看著眼前場景,顯然他跟這些清一色的年輕人心態不同,自己考慮的東西也更多。 起碼陸文龍變成這樣了,自己的抱負和未來是不是會受到影響,會不會重新流落街頭,變成一個真正的通緝犯…… 余竹已經帶著其他弟兄走進來,腳步不停的走到陸文龍的輪椅邊,把他推著轉過身來,面對下面密密麻麻的年輕后生們,齙牙哥咬咬牙,自己開口了…… ☆、第九百三十一章 用力 余竹很少在公開場合公開講話,二十二歲的青年了,剛剛擠出一句話:“六哥……”居然就卡在那里,滿面通紅得連阿光都忘了自己剛才還在抹眼淚,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然后余竹才露出點苦笑:“我從來都是跟在六兒的身邊,根據他的指揮,做出給大家的安排,到現在,我也不適應對大家說什么……還是六兒來指揮,你說什么,我們做什么……我今天把大家都召集到這里,只有一個目的,讓大家一起看看六兒,一直在為了我們所有人生活得更好,到處奔走,到處打拼的六哥,就為了我們所有的兄弟姐妹,六兒吃過多少苦頭,我希望大家心里明白,也明確的在這里說一句,如果有什么二心的,趁現在趕緊滾蛋!如果過了這檔口再敢有異心,我余齙牙說不得也要拿上一把刀,三洞六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留下記號才能讓反骨仔脫身了!” 廠房嘛,空高都是超過十余米的,左右寬闊的空曠,數百人站在機器設備之間的空地上,還是顯得有點空蕩蕩,余竹的聲音一貫比較低,也許他更擅長陰悄悄的算計人,難得這樣提高音量,聲音難免尖利,而正是這種有點尖利的聲音似乎傳遞到了每個人的耳膜里。 陸文龍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傾聽著回蕩在廠房里的聲音。 短暫的鴉雀無聲之后,曹二狗那更少公開發言的聲音傳來:“我不懂什么叫前程,也不懂有些狗雜碎嘴邊說的出頭,有些人心里明白,自打聽見阿龍受傷癱瘓的消息以后,鬼頭鬼腦在老子面前說什么出頭機會來了的那些人,明天就給我滾蛋,樓里決不允許這種家伙呆著……” “對!陰陽怪氣說我們不行了,不跟其他人聯合,就再也坐不穩道上交椅的家伙。老子現在讓你們走……讓你們等著看我們兄弟以后跟著六兒會是什么樣!”阿光的聲音還是有點激動。 七嘴八舌的痛罵聲剛起來,小崽子們也哄鬧起來,極個別人有點躲躲藏藏無地自容的時候,就聽見余竹呵斥:“好了!聽六兒的!” 所有的目光轉過去看輪椅。果然看見陸文龍很無力的抬起了右手,手肘和上臂都還靠在輪椅扶手上,但抬起來的手在擺動,所有聲音一下就安靜下去,急切的想聽他能說什么。 其實能抬起手,就不是高位癱瘓,不過混混們意識不到這點。 陸文龍用手指招過來阿剛,俯身低頭的阿剛湊在在嘴邊聽清楚了才能放大聲音,現在實在是沒法提氣說話,但阿剛說的內容卻讓大家聽了就是一驚…… “我會離開渝慶養傷……”就這么一句又讓下面哄鬧一片。但立刻又安靜下來,聽阿剛還會說什么。 阿剛臉上沒什么驚訝,低下頭傾聽以后面無表情的再轉述:“渝慶的產業依舊做下去,但我會帶一部分人走,自己考慮清楚。是愿意在渝慶呆著,還是跟我到其他小地方……現在只把大哥留下來其他人先出去……” 下面會再次哄鬧一會兒,卻換來同樣目瞪口呆的大哥們怒罵:“鬧錘子啊!全都出去等著……” 場面有那么一點點混亂,但陸文龍臉上還是淡淡的,沒什么表情。 阿剛又俯下一次身子起來:“洪廠長你也留下來。”遠處正在思量自己到底應該出去還是留下來的洪景明點頭苦笑一下,就靠在墻邊站住了,他覺得自己始終還是像個外人。無法融入這一大幫青年袍哥中間的外鄉人,所以很難看清自己的未來。 江小船沉著臉,大步流星的過去把廠房大門拉過來,關上之前指點了外面幾個人站崗:“好好把外面清理干凈,守住了,有誰敢偷看或者亂嚼舌頭。等我們出來就收拾掉!”轉過頭來的十九弟也就那么站在門邊,就跟門神似的堵在那里。 原本列開站在陸文龍身后的兄弟們現在紛紛站到了前面,有些焦急的看著陸文龍,想說話,又似乎不敢說話…… 人少了。陸文龍似乎就不用那么費力,臉上也多了點苦笑,招一招遠處,洪景明遲疑了一下過來,江小船就快步跑動,還很不滿的拉拽了一下老家伙,幾乎所有人都站在了陸文龍的周圍。 余竹的手指好像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似的,有點無意識的在輪椅推手上摸摸,看沒什么灰塵,又捻捻那橡膠把手,頭一直低著,以前算無遺策的白扇子氣質不知去了哪里,干脆看自己的腳尖; 曹二狗就睜大了眼,直接蹲在陸文龍的輪椅前,仰著頭,看著陸文龍的臉,手自然的放到陸文龍那蓋著毯子的膝蓋上,五月了,還蓋著毯子,他摸摸厚度,又想探進去摸陸文龍的腿熱不熱,這種久坐的病人很容易長褥瘡的; 阿光蹲在另一邊,他臉上的表情更迫切一些,也更想說什么,但仰頭看周圍其他人都沒說話,自己也就只蹲著一抖一抖著急,忍住了,身上的帥氣白襯衫因為剛才擦淚水,明顯袖子就有點亂; 小白泰然,雙手背在自己的身后,就隔著陸文龍和余竹并肩站在輪椅另一邊,沒什么局促,也沒什么激動,心平氣和的看著陸文龍,剛才就想伸手拉阿光站起來的,但阿光悶著頭掙脫了,他臉上還是靜靜的; 阿林稍微特別一點,他沒有站在最中間,抱著雙臂站在最外面,甚至比洪景明還靠外,好像把自己抽身出來觀察著其他人; 猴子跟江小船還有王猛就站在他旁邊,怒目圓睜的挨個看所有人,似乎這中間只要出個什么反骨仔,立馬就會打殺過去; 林聰就站在曹二狗的身后,胖乎乎的樣子早就脫離了年少時候的憨厚,現在上唇帶點胡須的成熟氣息更像個成功商人,臉上居然還帶點笑; 周杰和李萬機肩并肩偷偷在打量周圍弟兄們的表情,除此之外,阿生和去念書的老十六十七,十八和在平京備戰奧運的麻凡不在,單獨一個楊森,也抱著臂跟阿林對站在另一頭。 原本團結一心的十來個兄弟。現在居然有點詭異的布局。 但都把目光最終鎖定在陸文龍身上。 陸文龍也在看他們,挨個掃視過去,最后瞇上眼:“雨田集團是大家的,我還是那句話。不希望有任何人因此出事,所以,現在到了我們必須做出改變的時候……有誰想把自己那份產業或者自己該得的那份拿走的,現在就可以提出來,或者不滿意我現在做法的,也可以提出來,我都會聽,這不是試探誰,我是放開讓大家有選擇。”說得很慢,聲音也不大。但確保每個人都能聽見。 一片安靜,除了有些下意識的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余竹舔了舔嘴唇,也沒吭聲。洪景明摸腦袋的動作算是最大的。 陸文龍就點名:“小白,你的意思呢?” 小白不慌不忙:“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當然是想把酒店搞起來,但如果你要撤走,我就跟你走,這個沒得說,到哪里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