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節
第五百零九章 巧 所以尊尼在飯桌上相當恭敬的跟智堂老字號請教了這一路還有什么好吃的,跑慣了江湖的荀老頭簡直信手拈來啊,幾乎是挨著每個城鎮都能說出點子丑寅卯來! 湯培元也聽得興致勃勃,他也經常在省內到處走動,配合說點各地趣聞軼事,頓時就讓尊尼竭力邀請兩位老人坐他們的車,倒也是,張揚跟徐勁松除了專心開車跟在后面,自己都沒怎么出過城,能知道個啥? 反正尊尼他們也只有四個人,子彈頭后面一排三人座,中間是兩個極為高檔的商務單座,正好給兩位老人家坐,個頭小得多的張揚坐到跑車后面來,尊尼坐副駕駛,一路請教,聽兩位老人講周圍經過的山山水水…… 所以晚餐也磨蹭著在靠近省城的一處小縣城吃了一頓羊rou湯鍋,于胖子終于找到了自己這一趟出行的中心思想,他就是來吃的! 反正過來跟陸文龍關于商業方面的事情已經基本都謀劃清楚,剩下的不過是照應老人家的心情,代黃爺故地重游,拍些照片回去就能交差了。 在省城把尊尼一行送進一家涉外高級賓館,豪華得荀老頭走進去差點沒在光滑的石材地面上摔一跤,他一貫都是住一兩塊錢一晚的大通鋪,什么時候來過這種地方? 陸文龍就是想讓師父享受一下,讓張揚跟徐勁松陪著荀老頭住一間,順便照顧香港客人跑個腿什么的,自己開車把老丈人和女朋友送回大學校園里面那個家。 這一路的長途跋涉對老人來說還是有些勞累了,湯培元回了家就被安排著休息,叮囑陸文龍辦完事再來家里一趟。 陸文龍看看花蝴蝶一樣里外忙碌的女朋友:“待會兒我過去看看他們,晚上再回來,明天一早就要去辦事,你是跟著一起,還是在家陪你爹?” 湯燦清想了想:“還是你自己去吧,這次看老爸的頭發都白了不少,還是多陪陪?!?/br> 于是第二天就是湯燦清開著這部頗有回頭率的跑車把陸文龍送到酒店跟尊尼一幫人會合。 尊尼留下了兩個人在省城里面到處看看,了解一下情況,陸文龍也就把張揚留下來帶上一部移動電話陪他們,免得兩個香港人萬一在這邊遇見什么事情,然后才是徐勁松開車,按著荀老頭的指引朝西郊外幾十公里的地方而去。 荀老頭跟陸文龍坐在子彈頭兩張***皮座椅上,中間是過道,那個尊尼的隨從坐在最后一直用相機在拍攝照片,掛了兩三部相機,陸文龍看了看,有傻瓜相機,也有張柳鳴用的那種高級單反相機,老頭除了偶爾指指外面:“這里還是老樣子,沒有改變……”拍照的就趕緊拍下來,應該是想要帶回去給那個黃爺看。 尊尼就坐在前面半轉身,從堂口等級來說,陸文龍才是荀老頭的***人,他們才是尊者,于胖子充其量不過是信堂下面一個跑腿的,所以荀老頭一臉嚴肅的模樣倒是讓尊尼一直沒多嘴。 省城周邊其實現在的發展還是比較緩慢,老舊建筑比較多,荀老頭完全沒有丟失方向感,指引著徐勁松轉進一處似乎只有一條街道的鎮子:“往前開,左手邊有個石牌坊,我們就在那里停車,走過去。”然后自己就略微的閉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氣,靠在椅背上,似乎在回憶什么,又好像在給自己鼓勁。 陸文龍的注意力才沒在這些地方,他一直在好奇的打量徐勁松開的這部子彈頭,擋把居然在方向盤下面,他幾乎沒有坐過這部陸成凡買成五六十萬的豪華面包車,還是很有點新奇的,這時聽出了點師父口吻的不同,才有點在意的轉頭看看,笑著伸手過去拍拍荀老頭的手背,老頭子真的老了,手背上的皮膚很松弛,但現在卻有些用力的握住了皮座位的扶手,老年人對于青春和過往回憶的那種緬懷,確實是陸文龍這種二十歲不到小伙子難以理解的。 兩邊的建筑都是那種木板穿斗的結構,還有些寬的街道是石板的,街道上的人不少,所以面包車只能是選擇沿著街道外的馬路走,這里也有條河,和陸文龍看慣的大江不同,十多米寬的河面上只有人力木船跟很小的機動船,河邊還有婦女在用木棒捶打洗衣,很典型的鄉村風格。 省城這邊真的是一馬平川,和渝慶還有香港那種到處都是溝壑山頭水面的起伏不同,就算水面也是跟周圍的地方差不多在一個平面上,連帶這里的人也都看上去相當平和,甚至有點懶散的味道,跟渝慶到處都有點急匆匆的感覺不同。 淺藍色的子彈頭面包車造型很吸引人,也引得鄉人不停掉頭觀看,在開到一座石橋邊的時候,終于因為前面很多人在趕集,就開不動了,陸文龍看看吩咐徐勁松:“就停在這里吧,你在這里等我們,來,老頭子,我們走過去?” 荀老頭只頜首不說話,讓陸文龍伸手把他扶下去,尊尼自己跳下來,跟在后面,那個照相的當然也不停的對周圍到處拍,連個石橋的橋墩子都拍。 雖然前些年到處破四舊搞運動,拆除和搗毀了不少的古舊建筑,但是越在大城市的郊區,這種破壞就比遠離大城市的縣城或者大城市本身更小一些,因為這些地方的人見過世面又能抱成團,所以除了房屋上能看見一些頗為雄赳赳的標語口號,建筑變化真不大,荀老頭也看得有些激動,到處看看指指不說話。 他沒什么高級衣服,今天也就是穿得干凈正式點,一件灰色襯衫,差點扣到領口上,還是陸文龍給他解開的,荀老頭不滿:“以前的對襟衫都要扣到這里來的?!?/br> 陸文龍不稀罕:“襯衫扣到最上面好傻的,你穿對襟衫就要被抓去割了封建主義的尾巴!”這種詞兒他倒是從小聽慣了,徒弟的胡攪蠻纏插科打諢倒是讓荀老頭輕松了那么一點點。 可是等穿過這些附近趕集的人,走到那個石牌坊下,看著上面篆刻的“藎忠”兩個字,老人家終于還是有點控制不住的熱淚盈眶! 陸文龍沒感覺,到處東張西望,尊尼就趕緊招呼那拍照的。 荀老頭低聲:“全都散了……不敢聯系不敢來看,也沒臉來看!” 陸文龍用點力攙扶著師父就往里面走,不然他覺得老頭子沒準會跪拜到地上去,老人家的想法總歸還是跟年輕人們不同的,就好像那個黃爺跟強叔一樣,陸文龍能感覺到他倆都有些差異。 石板路很寬,兩米多,橫著一塊塊拼接往前,兩邊都是豎著同樣的石板為列,筆直的石板路大約有一百多米長,兩邊都是樹林,種得不太規范,但是還算濃密,清風吹來也能聽見樹葉之間的聲音,盡頭就是個高墻大院在綠樹蔭蔭中,白墻黑瓦,綠樹藍天,有點隱居的意思,雖然沒有什么藝術細胞,但是學了點建筑的陸文龍覺得這架勢不錯,以后要給老頭子在那道觀山上也學著這么修個院子,可老頭子顯然沒想這么多,口中叨叨:“小時候記得這里就是兩排雄赳赳的兒郎,看著你這樣穿過刀槍陣!” 陸文龍知道這個典故,笑著問:“是不是叛徒經過這些大刀舉著的下面,稍有心虛就會嚇得尿褲子?” 荀老頭搖頭:“那時這里兩邊都是房子,住的各地來的兄弟,管吃管住……哪有這么清凈……都死了,都上陣殺敵死了!” 陸文龍是真沒這個情緒:“您又給自個兒臉上貼金了,蜀軍出戰打日本鬼子,也就那么一說,說到底還是一幫土匪窩子,別老搞得自己這么悲壯!” 一直跟在旁邊的尊尼都忍不住咕唧一聲笑出來,這兩天,他還是能聽點這邊方言了,畢竟蜀都一帶的口音和普通話說慢點,差別不大。 荀老頭三番五次的情緒都被徒弟給攪合,很不滿:“我想念我師父!不可以么?到了別亂說話!” 陸文龍才不在乎,招呼尊尼:“我扶著人,你叫叫門?”那一大坡石階上的大門緊閉著呢…… 尊尼點點頭,可他剛走過去,還沒上臺階過去拍,門就開了,一大幫子人正往外走,就兩邊遇上了,大眼瞪小眼! 十多個人,其中頗有幾個包頭纏手的傷員,但穿著打扮絕對時髦,都是省城里面常見的西裝造型:“你們找誰?” 陸文龍還在尋思打量這幫人,荀老頭就拱拱手開口:“我是渝慶……”對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老江湖肯定不會用那些江湖切口,這跟在香港不同,香港已經把堂口什么半公開化了。 然后陸文龍突然就看見對方一幫人臉色大變! 他也突然電光火石一般的反應過來,這幾個受傷的人,應該就是前幾天晚上自己用望遠鏡看見被張慶楠火燒連營的那幫省城高利貸! 真真是山水有相逢,怎么會這么巧? ☆、第五百一十章 不跪 第五百一十章 不跪 其實由古至今,省城跟渝慶兩地就是一種相互依存,卻很不賣帳的存在…… 很遠的古時候,渝慶所代表的巴人就是以彪悍忠勇著稱,山地嘛,生活條件總是要艱苦一些,戰斗力也就要強一些,可蜀都這邊畢竟開闊大氣很多,所以三國以來好幾次的都城都建立在這邊,渝慶也老是斷斷續續的被納入蜀都府管轄。 這算是一個回合。 等到了民國因為抗戰,平坦坦的蜀都肯定沒渝慶好防守,所以渝慶又陡然變成了國破山河在的戰時首都,蜀都又掉了一份。 建國大典的時候,渝慶甚至還是上個政府的臨時首都,被打算作為負隅頑抗的基點,戰略用途可見一斑,于是因為這樣的情況,解放后這里就成為了國家直轄市,跟整個蜀都平起平坐。 但好景不長,后來又歸到蜀都省下,如此三番,渝慶人就很有點不把自己當蜀都人的感覺。 更何況,長期戰備的后果就是大量三線工廠都集中在渝慶一帶,使渝慶成為全國最大的槍支、高炮、裝甲車輛等生產基地之一,加上配套的各種企業工廠,儼然比那個生活安逸的平原城市強悍得多,所以作為一個省轄市,一直都認為是自己輸血養育了那個好吃懶做的省會! 兩地民眾之間的揶揄嘲弄段子從古至今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蜀都嫌渝慶草莽、粗鄙,渝慶看蜀都娘娘腔、好逸惡勞,總之都跟這個歷史有關。 其實雙方又只是把這一切當成個笑話,平時水rujiao融又極為和諧,從未因為這個紅臉打鬧。 可在袍哥這個事情上,就有點水火不容了。 袍哥本來就是個碼頭文化,最早是由長江沿岸一直到渝慶上游一些蜀都的江邊城市都包含在內的,說起來省城不過是沾了民國保路運動的光,才把總舵給立在了那邊,根子在江邊,用渝慶人的話來說,拜碼頭拜碼頭,省城有碼頭么? 那個什么河也敢叫河?不過是穿城而過的一條水溝而已…… 但是也不至于到眼前這種立刻就劍拔弩張惡狠狠的氣勢吧! 荀老頭雖然不至于驚慌,也有點莫名其妙。 尊尼這倆更莫名其妙,他本來就不是打家出身,隨從也不是,沒那么敏感,還啪啪啪的拍了幾張照片,頗有點把這個當成是民俗風情的感覺。 對方立刻就把這件事當成了導火索:“拍什么拍!把東西給老子留下!” 混混嘛,都是這樣,無事生非也要找個理由的,陸文龍熟悉這個套路,松開荀老頭的手,一閃身就擋在他的面前,雙手一拱,依舊是那個左右手的無名指跟尾指屈指相對,兩個大拇指并著朝對方拜一拜,再抱拳把大拇指朝向自己:“我們是來拜碼頭不是挑場子的,各位大哥請問做主的大爺說話!” 荀老頭就最喜歡這個調調,摸著自己稀疏的胡須頗有點搖頭晃腦品味的感覺,好像在這塊地重新聽到了當年的聲音。 對方氣勢稍減:“你們不是來挑事兒的?!”但還是有幾個人小心的把手放在懷里,尊尼這倆終于感覺到這個動作意味著什么了,看那衣形也不像放的西瓜刀斧子什么,看上去不是手槍就是短刀,頓時閉嘴站開點! 陸文龍瞥著呢,不讓他倆躲開,指指:“香港來的朋友,要來拜碼頭的,剛到呢!”沒有說這個剛到是什么意思,卻能讓對方明白這些人跟自己剛撞上的霉頭沒關系。 尊尼立刻就帶著濃重的粵味普通話:“嘿呀嘿呀,來拜堂口的……” 陸文龍卻發現對方對自己的手勢沒有任何反應,轉頭對老頭子搖搖頭,回過來送上笑臉:“我們家里的長輩小時候在這里待過,一定要落葉歸根的回來看看,所以麻煩各位大哥幫我們招呼一聲帶個路……”說著就順手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包中華煙,這可是維克托去林秉建家買煙的時候,順便給大家伙也買了幾條,陸文龍好難得才分了一包,其他人還不滿,嫌他不抽煙浪費資源。 不是一整包扔過去,而是打開湊上去,一支一支的散發,陸文龍沒什么架子的,他不覺得自己這個什么智堂接班人的字號有多高傲,他只知道那幾個手揣到懷里的,鐵定抓的是槍! 他親眼所見…… 他這種落教謙和的態度,立刻就化解了氣氛,紛紛接過香煙,還有人順手點燃打火機湊給陸文龍,陸文龍也就不客氣的自己叼了一支湊上去點煙,但有感謝的動作,有時候這種混混會突然撒手翻臉,罵一句你還真以為當得起老子點煙?然后就開打! 這也是無事生非的典型橋段,曹二狗他們玩得溜熟。 所以陸文龍一湊上去,就用雙手熱情的抓住對方的手,一邊感謝一邊就防止了這種情況,笑瞇瞇的抬起頭:“各位怎么稱呼?” 所謂不打笑臉人,聽口吻又是同道,所以這幫人是真沒打算翻狗臉了,悻悻的指指里面:“我們也是來說事情的,你們是客,自己進去吧,我們還要趕緊回城呢……”揮揮手就走了,走得那叫一個干凈利落,前后不到一兩分鐘的時間,幾乎就跟那晚的火爆擦身而過一樣! 陸文龍笑著還揮手告別,才低頭扶荀老頭在耳邊:“他們就是那晚被張慶楠燒趴下的人?!?/br> 荀老頭也恍然大悟的哦一聲,讓陸文龍扶著往打開的大門走。 尊尼站在幾米之外,聽不見他們說什么,但是能看見兩人臉上變化,特別是陸文龍笑臉相送一轉頭就冷冷的在老頭子耳邊低語的模樣,印象深刻! 這大院的確比荀老頭他們在渝慶城里那個氣派得多,門口的臺階足有好幾十級,陸文龍草草一看就有個端倪:“是七七四十九步?”荀老頭他們就最喜歡這些玄了吧唧的東西。 老頭子卻嘆口氣:“三十八步……” 陸文龍茫然,尊尼大概知道,湊他耳邊:“國姓爺活了三十八歲。” 陸文龍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干脆的扶著遺老遺少的師父上臺階,趕緊的,老子還要回家做事,哪有這么多酸不拉幾的講究。 六七米高的大木門里面就是一個二三十米見方的院子,正對門是幾扇小門,大門旁邊一側還有小門,院子的左手邊又是幾級石階,又是一扇門,陸文龍隱約在建筑課程上看見過這種老式建筑的格局,和南方的園林構造、北方的影壁廂房構造不同,這是比較典型的西南地區帶點寨子風格的做法,防土匪的! 果然荀老頭一邊往左手邊的石階走,一邊隨意指點周圍:“這里都是鳳尾老幺們住的地方,隨時可以等著爺們招呼使喚……”陸文龍跟尊尼對看一眼,階級壓迫隨處可見啊,最底層的矮騾子唄。 地上都是碎磚拼成的結實地面,但是跨過這一進木門,里面就全部是大塊的青磚! 里面整個就是龐大的天井,正面對著大門就有一條巨大的木長廊在空中跨過,下面寬闊的堂屋光線陰暗,但空地站上數百上千人都沒問題,再算上天井空地,起碼能再站上千人。 就這么一眼,陸文龍幾乎就能相見當年這里旗旌飄揚,人聲鼎沸的盛況! 現在呢? 天井的中央用石頭砌成了一個圓柱形的石堆,中間長了一棵孤零零歪七扭八的歪脖子樹! 就好像那個畸形的社會毒瘤非法組織一樣! 荀老頭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突然拉長了聲音:“千里不帶柴和米,萬里不用點燈油!” 整個空間里面似乎都在回蕩這個聲音…… 略一停頓,依舊是那副悠長的聲音:“四海燒一香,智字當透亮!” 聲音依舊在空曠的空間里面輾轉! 很安靜的樣子,死一般的寂靜的,因為這種天井的式樣基本就杜絕了風吹雨打的聲音,那棵歪脖子樹上的幾片葉子更不可能發出什么聲音…… 陸文龍跟尊尼都站在荀老頭的身后,慢慢的打量周圍,只有那個拍照的,在尊尼的叮囑之下,關了閃光燈,偷偷的摁了幾張。 哐嘡一聲! 樓上的某個方向突然傳來一聲什么摔倒的聲音,還有金屬盆掉在地上的聲音,咕嚕嚕的滾了幾下才落定,接著有一些急促的腳步聲! 荀老頭已經閉上了眼睛,緊緊的閉上,好像這一閉上,睜開眼就能回到那個人丁興旺的過去,有些松弛的喉結皮膚劇烈的抽動了一下,盡力高喊:“腳踏瓦崗充英雄,仁義大哥振雄風;五湖四海任我走,九道五洲盡姓洪!” 說完就單膝跪下了! 雙手并舉在前,兩根大拇指并在一起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