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那眉眼,就在眼前,總是能被頭發遮擋住一些,心底涌起一陣沖動,想要伸手幫他撥開。可實在是太緊張了,只能繼續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腕,裝著坦然,裝著什么都不想做。 “晚上的海水很冷,”他說話時,氣息都能感覺到,“對你身體不好。” 他的眼睛總是那么漂亮,像雪山上的太陽一樣奪目,讓她不敢直視。 這次他回來,好像越來越經常戴眼鏡了。她的記憶里,如果他摘下那副金絲邊的半框眼鏡,會顯得更加好看…… 她鼓起勇氣,第一次跟隨自己的小心思,去認真看進他的眼睛里。 然后松開摟住他脖子的手,捏住他的眼鏡架,替他摘了下來。 他笑了一聲。 紀憶卻看著他。果然,眼鏡掩蓋住了他臉的完整輪廓,像是刻意而為的面具。 這樣,他才是最好看的。 她混亂地想著,忽然就想到,自己被他這么抱著,真像暖暖和男朋友的那些親密動作。她有時候不小心,總能看到兩個人抱在一起,低聲說話,然后肖俊會很自然去撫摸一些地方……比如胸口。 季成陽本來想開兩句玩笑,忽然就停住,感覺到她胸前的柔軟貼在自己身上,在隨著她緊張的呼吸,劇烈起伏著。他有一瞬的停滯,退后兩步,想把她放下來,卻發現她又摟住了自己的脖子。 “我下午一直循環聽一首歌,然后你就忽然出現了,特別巧,”她臉幾乎都紅透了,就這么不知不覺地說出自己心里想要說的,“是莫文蔚的忽然之間,歌詞……寫得特別好。” 你能聽得懂嗎?如果聽過這首歌的都能聽得懂吧? 你的智商這么高,這種暗示應該很簡單吧…… 就算時間都停擺,就算生命像塵埃……我們反而更相信愛。 這是她紀憶十五年來,平生第一次的表白。她甚至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里想到了很多人,甚至是暖暖,她不敢想象如果暖暖和暖暖mama聽到自己說的這番話,會不會被嚇死。她面對的,是自己最好朋友的叔叔,比喜歡上肖俊和付小寧那樣的小混混還可怕。 她看著他的眼睛,不知不覺就提了一口氣。 季成陽抱著她,又退后了一步,躲開不斷涌上沙灘的海浪。 “這是為紀念臺灣大地震所做的歌,”他忽然開了口,“面對天災人禍,生命非常脆弱,忽然之間,天昏地暗,眼前的世界忽然消失,分崩離析……” 所以才要珍惜身邊的感情。但是最后一句,他沒有告訴她。 紀憶失落看他,十分意外這首歌曲的背景:“這是公益歌曲?” 原來偏公益類的歌曲也可以描述細小瑣碎的愛情,并不是每一首都那么大愛。 “算是,也不算是,”他說,“來,幫我把眼鏡戴上,我們回去了。” 他應該真的沒聽懂吧?紀憶自我安慰著,小心幫他又戴上了那個“面具”。 季成陽終于把她放下來。 她回到酒店房間,同住的女孩子已經洗完澡,趴在床上給家里人打電話,看到她進來笑了笑,而且是非常詭異的那種笑:“出去和誰玩了啊?”紀憶屬于做賊心虛,又被剛才的事情弄得心神不寧,拿了衣服就跑進浴室。 頭發吹得半干了走出來,室友已經穿戴整齊,非常興奮地讓她趕緊挑一條漂亮的裙子,說是今天一起交流的學生和青年藝術家,在酒店的酒吧里包場,想要有個輕松的真正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紀憶仍舊想著季成陽,不太上心地拿了條連衣裙穿上,她以為像是每次國內演出后的那種傳統的慶功宴,有老師們說幾句話活躍氣氛,然后大家玩一會兒就算了。 沒想到到了樓下,卻是另一番景象。 昏黃溫暖的燈光里,大多剛才認識的人,舉著酒杯或者飲料,站著、坐著閑聊。 她坐在幾個同學身邊,盡職盡責地幫她們做小翻譯,其實大部分時候大家交流都沒有問題,只是偶爾聊得興起了,詞不達意,就會有人拉著紀憶的胳膊,低聲問該怎么說。 一直有音樂,一直有人在彈鋼琴,還有白天表演的人拉著小提琴。 她坐了會兒就覺得肚子有些難過,隱約有不好預感。 “陽!”忽然有女人的聲音叫出了這個音。 紀憶反射性抬頭,看到幾個男女非常興奮地對著走入人群的人舉杯,如此熱烈的重逢,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那里。是他,只有他。那些人看到他的神色,如同那年在環山公路上碰到的三個年輕男人一樣,毫無差別。 如果是自己,一定會被這些熱烈的眼神慣壞,理所當然驕傲。 紀憶身邊的幾個同學都艷羨低語:“果然是我們附中的知名校友,那些人,應該都是以前他比賽的時候認識的吧?”紀憶晚上和他溜出去,并沒有聽到老師非常詳細的介紹季成陽,所以也只是嗯了兩聲。 因為他的出現,紀憶給自己找了各種理由,又多呆了一個小時。 時間漸晚,燈光和曲目也因深夜的到來,演變成了激烈的舞曲,如夢似幻,華麗奢靡。季成陽似乎不太喜歡被人拉進人群里跳舞,就坐在空著的座椅上,陪著這些昔日的知音好友。 太嘈雜的音樂,刺激著身體里流動的血液。 紀憶看了他好久好久,終于鬼使神差地避開自己的同學,走過去。她停步在季成陽背后,看著他搭在吧臺邊沿的那只手臂,視線一直移動到他正在隨意敲打著節拍的手指。然后慢慢地伸手過去,用食指指尖,輕碰了碰他的手背。 季成陽回頭。 這一秒,他看到的小女孩完全不同于過往,在如此激烈的舞曲里,她卻穿著淺藍色帶著小蝴蝶領結的連衣裙,就這么站在那里,左手緊張地攥住右手的手背。 華麗細碎的燈光,讓她的眼睛更加透亮,局促,忐忑,還有一些試圖表露的期待。十五歲零九個月的年紀,她究竟懂不懂,自己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這一刻,音樂竟如此恰當地過渡到了舒緩的調子。激烈的舞曲中插入恰當的轉折,給那些剛才還貼面熱舞的年輕人一個彼此凝視,無聲靠近的機會。 這種時刻,四周的一切都悄無聲息地曖昧起來。 “還不去睡?” 紀憶被驚醒,季成陽移開視線,看著舞池說:“時間不早了,有話可以明天再說。”她忽然什么都說不出了,像是剛才在沙灘上一樣,只得畫蛇添足解釋著:“我正要回去,看見你進來,就想過來說聲晚安。” “我知道,”季成陽的聲音有一種罕見的溫柔,“快回去吧。” 紀憶心又沉下來:“晚安。” “晚安。” 為什么忽然想要孤注一擲告訴他自己的暗戀,然后呢? 如果他拒絕了該怎么辦,如果……他沒拒絕呢?她覺得心浮躁的都要炸開了,在又開始變得熱烈的舞曲里,走出玻璃門,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裙子上的濕意。 完了。 她用手悄悄摸了摸,確認了自己的想法,有些無措地退后兩步,臨墻站著。 如果早些上樓就好了,現在怎么辦,好多同學都在里邊,找誰幫她去拿衣服?她打量著四周的環境,不停有三兩個人進出這這個門口,卻沒有自己的同學,那些不喜歡玩的早就回去睡覺了,喜歡玩的恐怕還在舞池里享受。 或者,她開始想,去洗手間洗干凈裙子。 哪怕濕著半截裙子上樓,也會比這樣好上一千倍。 千頭萬緒,這才理出了一點兒解決方法。 她剛要趁著四周短暫無人,跑進洗手間,就看到季成陽在此時走出來。他向電梯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這里,好像就是在找她。紀憶怕他看到自己裙子上的紅印,緊張的用一張快要哭出來的臉,笑著問:“你是要出去抽煙嗎?” 季成陽凝視她:“怎么還沒回去?” “我在等同學,等他們一起回去。”她向后挪了一小步,蹩腳地解釋自己沒離開的原因。 他看著她怪異的動作,不太相信。 她眼神閃避,不斷想要躲開他的視線。 終于,最后幾個樂團同學也走出來,看到她和季成陽笑著招呼:“你不是說你回去睡覺了嗎?怎么還不走?要一起回去嗎?” “不用,我還想再玩會兒。”她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挪動一下,眼看著救星們離開。 季成陽聽著她前后并不符邏輯的語言,再去仔細觀察她的動作,躲避著自己,一只手輕扯著自己的裙子,他終于猜到了什么。于是不發一言,把衣服脫下,隨手裹在她下半身,就如此打橫把她抱起來。 “這里臨海環山,我記得有個維多利亞山,在那里能看到整個惠靈頓的夜景,”季成陽走向電梯,到電梯口卻沒有停步,反倒用手肘頂開了一旁樓梯間的門,“離開之前可以找個晚上去看看。”估計是怕她尷尬,他開始說毫不相干的話。 “維多利亞山?” 他回答:“很美的地方,有部小說改編的電影,拍攝時在這里取過外景。” “是什么?” “the lord of the rings,”他說,“魔戒。” “好看嗎?” “還沒上映,應該明年能在北京看到。” 她默默記下來。 樓梯間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別人,很安靜。 連他的腳步聲都很清晰。 她其實并不關心什么小說,還有什么電影取景。整個惠靈頓對她來說,最完美的景色就在這里,這個只有他和自己的樓梯間。季成陽抱著她一邊走樓梯,一邊繼續說著,都快成專職導游了。 紀憶悄無聲地摟住他的脖子,把整張臉都埋在了他的鎖骨位置。 既然他不介意,就這樣裝傻好了…… 那晚他和她說起魔戒時,第一部還沒全球上映,后來接連三部就如此成為了難以超越的經典電影。一部英國小說在半個世紀后,由美國公司投資,在新西蘭導演的故鄉取外景拍攝,而上映時原作者卻已離世了幾十年,文學的生命力比人的生命持久多了。 就像格林童話,就像四大名著,就像……他說過的這部魔戒。 因為季成陽說過這部小說,她后來特地買來譯本,甚至還通讀了一遍原本,連原作者的生平經歷都認真去了解了一遍,當她發現托爾金也攻讀過哲學,立刻就聯想到了季成陽。 最初的那種喜歡,和占有沒有任何關系。喜歡上一個優秀的人,誘惑力是無法想象的,想讀他讀過的書,走他走過的路,吃他吃過的東西。 想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17、第十六章 shape of my heart(1) 她還以為他說維多利亞山的時候,是真的想帶自己去看,結果卻在意料之外。 第二天季成陽就離開了,去了美國。 他應該是為自己的博士生涯做一個完美告別了吧? 離開新西蘭前,同學在買紀念品時還念叨著,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上最早看到日出的國家了,真舍不得……紀憶想起那晚在樓梯間,季成陽邊抱著自己邊閑聊時,說到過這個概念,還開玩笑說:“好像,很多地方的人都喜歡說自己是最早看到日出。” 飛機在晚上十點多抵達首都機場,帶隊老師開始清點人數,嚴格要求每個人必須跟著學校班車,到學校再解散:“任何都不能提前離隊,知道了嗎?”老師最后重申。 “老師~我們知道了啊~”大家此起彼伏答應著。 紀憶看到王浩然在遠處,和自己招手告別,就禮貌性地擺了擺手。 身邊有香港人,在聊著什么,似乎是碰到了令人恐懼的大事情。 她隨便聽了兩耳朵,立刻就認真聽起來,總結起來就是鳳凰衛視剛轉播紐約什么大廈被飛機撞了……紀憶聽到紐約,忽然緊張起來,想要再認真聽,那些人就走遠了。 她的心砰砰跳著,在一瞬間只想到季成陽三個字。 “老師,我馬上就回來。”她把自己的行李箱塞到同學手里,立刻就向著王浩然離開的那個出口跑去,邊跑還邊拼命祈禱,千萬不要走啊,只有你才有季成陽在美國的聯系方式,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找他。她沖出自動玻璃門,在人來人往中憑著自己的直覺,往出租車那里找,幸好,真的看到王浩然在和身邊朋友站在一邊,好像在等車來接。 她沖過去,一把抓住王浩然的胳膊:“季成陽在美國的電話有嗎?能幫我打嗎?” 王浩然愣了:“怎么?出什么事兒了?” “我也不知道,”她聲音發抖,“就是聽到美國有飛機撞了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