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第二天清晨,他們五點就坐車離開了成都。車一路開,她們一路睡著,睡到午飯時間才醒來,吃了些東西,暖暖就開始很開心地抓著季成陽的手臂搖晃,撒嬌,或者自己拿著手機,悄悄給班長徐青發短信。她玩手機的時候,記憶就陪著季成陽說話。 說是自己陪他?其實是他陪著自己才對。 紀憶看著車窗外的景色,輕聲說:“外邊的空氣,一定特別好。” “是很好,”開車的司機在一旁搭腔,“不過也很冷。還有你們兩個小姑娘要留著點兒體力,我們這一天的路會海拔越來越高,怕你們到了晚上就吃不消了。” “高原反應?”暖暖mama提到過。 “是啊,高原反應,”司機笑,“不過我們隨行帶了很有經驗的醫生,就會比那些自駕游的人好很多。” 她點頭。 想追問去的地方好不好玩,又怕司機會覺得自己麻煩,就沒再問。 倒是司機很喜歡說話,還解釋了一會兒,說有時候平時身體弱的上了高原反倒沒什么,身體好的倒是容易病倒。 她聽了會兒,覺得自己挺愛生病的,暖暖倒是身體很好。 她探頭,手拍了拍副駕駛座上的季成陽,忽然發現他是閉著眼睛的。紀憶怕吵醒他,又把手悄悄收回來,卻被他忽然握住了手腕:“怎么了?餓了?渴了?” 她窘了,搖頭:“沒有。” 季成陽放開她:“還是想上廁所?” 她更窘了,猛搖頭:“不是。” “難受?頭昏?喘不過氣?” “……”紀憶笛聲說,“沒有,就想問你身體好不好。” 然后就惹出了這一串提問。 季成陽顯然沒有認真聽剛才司機的話,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目光忽然就有了些變化,她沒來得及看到眼睛里,就聽見暖暖忽然大聲問了一句:“怎么沒信號了?”司機忙解釋說,這里畢竟不是成都,信號斷斷續續很正常,而且馬上就進山區了,信號會更差。 暖暖臉色有變,她只想一邊玩,一邊還可以和班長打打電話,發發短信。 沒想到希望徹底破碎了。 到晚上睡覺時,暖暖已經扛不住,在床上翻了個身。 紀憶睡得半夢半醒,被她吵醒。 “明天據說要去小叔一個親戚家,后天才能到稻城,我不行啊,受不了這么多天聯系不到徐青。” “你就當給班長省錢了,”紀憶打了個哈欠,輕聲說,“這么發短信打電話,他就是打兩份工都不夠啊。”暖暖覺得冷,把腳伸到紀憶的棉被里,直接放到她大腿之間。 紀憶凍得齜牙咧嘴,用手給她搓了搓腳:“你腳好冰啊。” “我怎么辦呢,想他啊,”暖暖繼續說著,“手機都是我私房錢送給他的,好不容易他要了,還說以后攢夠錢還我……手機費他根本不要我給。” 性別為男的人,應該都不會好意思要的。 她想著想著,又要睡著了。 暖暖再次喚醒她,忽然說:“西西……后天你生日,你和我小叔單獨過好不好?” “啊?”她沒懂。 “你好不容易來一次,不去亞丁可惜了,”暖暖自說自話,安排著,“我明天就裝高原反應,好不好?你要幫我撒謊,說我一晚上都難受。” “醫生能檢查出來吧?”雖然這位大小姐裝病成精了都。 “他能檢查出什么,”暖暖胸有成竹,“我就說我難受,他們不敢不送我回成都。” “其實也不是全都沒信號,有時候就有啊。” “我要時時刻刻都有啊,西西——”暖暖真心相思成災了。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不要啊,你去過生日,我告訴你,那里特別特別美,”暖暖回憶小叔說的話,“雪山環抱,雪山下就是村莊,溫暖如春,還有各種動物……” “野羊,鹿,還有藏馬雞……”紀憶接話,“還有古寺。” 這些都是司機在車上說過的,說得她特別心癢。 結果她頭一次戰勝了自己理智,真的就在第二天睡醒時,在暖暖成功蒙混過去,被單獨送回成都時留了下來。 “你真的不回去?”季成陽用手摸著暖暖的額頭,也不太能判斷出她是不是真的開始有了高原反應,回頭又去問紀憶。 堅持住,堅持住就能看到雪山、草原、紅葉、溪流了…… 紀憶看著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季成陽竟然就如此答應了。 他在繼續行駛的汽車上,還在思索自己的決定是不是錯的,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接下又是海拔不斷升高的路程,出了什么事實在不好交代……但看紀憶鼻子貼著窗,不停看窗外的驚喜表情,他忽然就釋然了。 反正有隨行的醫生,總不會有太大麻煩。 路越來越難走,都是盤山的公路。 司機一邊開著還一邊說:“我聽說那里在申請什么世界自然遺產呢,說不定十年后啊,這里就成名勝了,到時候路肯定會好很多。” 紀憶本以為會看到一直聽說的藏族房子,季成陽卻告訴她,今晚去的地方并非是稻城。紀憶這才想起來,暖暖說過,今晚會到他一個親戚家。 聽上去暖暖也不知道這個親戚,那應該就是季成陽mama那邊的人吧?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終于進了一個不大的小鎮。 車沿著老街開進去,路是各種長條石板拼接而成的,有些稍許的顛簸,她隔著窗戶看過來,紅色的木門和墻,還有蕩來蕩去的燈籠。等車轉過幾個彎,已經開到了土路上,再開下去就是河溝和大片的雜草叢了。 最后停下來,司機問季成陽,是不是這里時,他竟然意外地沒有立刻回答。 紀憶下車,跟著季成陽先走進了院子的大門,剛才邁進去,忽然就有“汪汪汪”的犬吠。天啊……她看著面前特別高大的一只黑狗,腿頓時就軟了。 季成陽一伸手,就把她護到了身后。 “小黑!”有個老婆婆的聲音在制止那只狗,然后人就也掀開棉門簾子,走了出來。 老婆婆看到季成陽一行人,先是愣了愣神,再仔細去看季成陽,忽然就眼睛明顯睜大了,甚至還能看她眼角有淚要涌出來……“陽陽,是陽陽嗎……” 季成陽應了一聲,叫了聲“姨婆”。 姨婆腿腳有些不利索,還是快著步子走過來,不斷去看季成陽,在幾句激動的追問后,終于視線落在了紀憶身上:“這是……他們家的孩子?” “不是。”季成陽否認。 姨婆摸摸紀憶的臉,她很聽話,沒有躲。 其實她剛才想過,是不是該有別的稱呼,畢竟自己是要叫季成陽小叔的……可是小叔的姨婆應該叫什么呢,她真的不知道。 于是就小聲,跟著季成陽也叫了聲姨婆。 “這是季家給你找的小媳婦?” …… 雖然姨婆說的話口音很奇怪,但她還是聽懂這句了,瞬間就懵了。 季成陽也是一怔,忽然就笑了:“不是,這是別人家的孩子。” 姨婆疑惑,那怎么跟著叫我姨婆呢? 不過她也沒有追問,忙將一行人都讓到了屋子里。開車的司機和兵都是四川人,聊了兩句就熟悉了,季成陽似乎是聽得懂他們的方言,但也不太會說了,就在一旁烤火。 后來晚上就來了很多的人,季成陽怕她不習慣,就讓她在里屋坐著看電視。 沒有多少臺,紀憶撥了會遙控器就覺得沒意思了,索性把書包里的卷子都拿出來,鋪滿了床,季成陽到快要睡覺時候走進來,就看著她在黃色的燈光下,握著筆,牙齒還咬著透明的筆帽,似乎被題難倒了。 還不到一米五的身高,又瘦,縮著趴在卷子堆里,只是一小團。 影子更是細小。 “不會了?”他走到她的身邊坐下來。 “嗯。”她有些期盼地把卷子推給他,指了指一個題目。 他看了眼題目,聲音平淡地說:“y≤0或y≥4。” “……沒有解題步驟,是零分。” “為什么?”季成陽接過她的筆,在她的草稿本上開始寫解題步驟。 寫得很潦草,只能大概把能想到的寫出來。 “不知道……我以前就因為沒有步驟拿過零分,答案對也沒有用,”紀憶也很苦悶,看著他寫得東西,大概懂了意思,可是還要自己去添加很多,“跳過步驟……也會扣分。” 季成陽頓了頓,又好脾氣地重新寫了一遍,詳細了多。 “還要寫……很多文字,不光是公式……” “比如?”他是真的忘記了高中時代需要怎么去解題。 “比如,”她認真告訴他,“最后這句,你不能寫‘c縱取值y≤0或y≥4’,要寫‘c的縱坐標取值范圍是……y≤0或y≥4’。” …… 他終于無奈地微微笑起來:“是不是我到你們班,也會被老師叫走罰站?” “……估計是。”紀憶實話實說。 她等了他一晚上,都沒好意思問他廁所在哪里,這時候聊了半天,終于覺得自己一定必須要去廁所了,才特別不好意思地問他:“你知道……姨婆家的廁所在哪里嗎?” 季成陽又是一怔,想起她自從到了這里都沒去廁所…… 估計小孩子忍壞了吧? 他有些內疚,帶著她走出去。水泥臺上空有一根繩子,上邊懸著一個黃色燈泡,照亮了大半院子,狗也被栓了起來,應該沒什么問題了。他指了指院子角落的磚墻小屋:“快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那里啊? 紀憶走過去,燈光越來越暗,她順著小路走到磚墻前,已經暗的只剩下月光。 里邊黑漆漆的,沒有門。 好可怕。 可是季成陽在身后看著自己呢。 紀憶終于在巨大的“我不能添麻煩我不能丟人”的信念下走了進去,真的是農村的老式廁所,她匆匆入,又匆匆跑出來,竟然發現連院子里的燈光都沒有了,而且院子里沒有任何人影了。就這么一眼,手腳都涼了。 季成陽呢? 小季叔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