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一個人在渺無人煙之境穿梭,需要克服孤單的勇氣。沒有了相互鼓勵的人,有可能被淹死,更有可能被絕望窒息而死。 在這樣的時候我竟然想到了何予恪,不是我對他有什么特別的好感,而是那段荒漠亡魂路給我的印象太過深刻。 當時他所給我的不過是必然能存活下去的信念。 于是,就真的活下來了。 所以,一定不要放棄。我加快了速度向前游去,同時關注著身體的各項機能,不要某個部位突然就宣告罷工,務必要在天黑之前靠到岸。 我想我的運氣還算是不錯,盡管沒有憑著自己的毅力游到岸邊,卻是搭上了一條返程的漁船。 那個漁夫把我從江里撈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全身虛脫了,那些傷口的疼痛早已麻木。我落魄得像一個水鬼般爬上船頭的夾板,一陣風吹來凍得渾身哆嗦。 那個虬髯漁夫扶我靠在船頭,因為他胡子太過濃密,很難分辨出年紀,略顯渾濁的雙目從黝黑的臉上透出,直直盯著我看。 我無力保持體面姿態,垂靠在船板的角落,輕輕向他言謝。 漁夫臟漬的布巾裹在腦門上,嘿嘿笑得憨傻,露出一口黃牙,“姑娘看上去像個貴人啊?!?/br> 我微愣過后,只說自己是被人強搶去做小妾,逃婚以淪落至此。 他搖頭嘆息著,要進去給我倒杯水。 漁船在起伏不定的風波中飄搖,就像命運那般喜怒無常。 我摸了一下散亂的發髻,指尖一磕,頭上的鏤空牡丹嵌紅珊瑚金釵就這么掉落下來。 這裝扮,若說我不是貴人,連我自己都不信呢。怪不得那漁夫剛才看我的眼神都有點發綠了呢。 此刻我再也沒有資格繼續萎靡了,慢慢貼近船艙,發現里面空間很小很局促,除了虬髯漁夫,還有個婦人正在給孩子喂奶。 婦人邊哄著孩子邊道:“這船上哪有什么麻袋,直接丟江里了事……” 此時恰逢漲潮的一個猛浪,船體顛簸的瞬間,我的腦子有點缺氧。 翻找東西的聲音傳來:“夫人,你把我的刀放哪里了……” 江洋大盜,腦子里閃出這個詞,瞬時心慌意亂起來,茫然四下瞭望,發現此時剛好經過一座小島,我頭皮一硬,沖到船緣就跳到了江里,向荒島游去。 身后傳來漢子的大喊:“姑娘,姑娘,你去哪里?。俊?/br> 我聽到他喊,游得更奮力了些,直到身后的聲音再也聽不到。 看上去不遠的距離,真的跳進江里游起來,感覺還是好遙遠。直到腳踏實地的那一刻,我終于心滿意足地蹣跚著倒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岸邊,任潮汐的翻滾拍打在我的腿上。 直到四肢恢復了點力氣,我又要開始擔心了,島上情況如何,是否有人或者野獸。 幸好大學時候體育選修的是定向運動,方向感還是不錯的。在這個不大的島上粗粗游走了一圈,很可惜,沒有人,很慶幸,也沒有野獸。島上有許多不知名的綠色植物,有一種樹上結著小小的紅果子,以前和驢友參加戶外運動時看到過,雖然味道酸澀,但是可以吃的,我一路走一路采摘了一些,填下了肚子。 一開始倒沒怎么在意,時間一長感覺上身上被鞭打過的那些傷口開始發癢,江水其實是很臟的,里面有許多微生物會引起傷口發炎,繼而引起其他并發癥。其實最該擔心的是島上沒有淡水源,沒有飲用水,那自然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突然為自己的魯莽跳江而開始后悔起來。 我想起了曹阿瞞和呂伯奢的典故,也許那個婦人說直接丟江里的是另有他物,也許那個漁夫找刀許只是為了殺魚?經歷過身邊最親近的人的背叛,突然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焦慮感。我自嘲地抽了抽嘴角。 幸好是雷雨季節。很快一場醞釀了許久的暴雨落了下來,我找了一些大的葉片蓄水,然后脫掉衣服整個人沐浴在曠野的雨水中,將身上的傷口沖刷得干干凈凈。 等雨停了之后,我坐在一棵大樹下靠著樹桿休息,那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可以堅持多久。 第二天,我開始試著求救。這一帶不算偏僻,偶有來來往往的船只。只是很難引起他們的注意。 我想過鉆木取火之類原始而缺乏創意的方法,但是從樹上砍下那段被雨水浸潤過的樹木,潮濕的仿佛可以擠出水來,我就知道不會成功的。 就這么連著下了兩天雨。到了第三天,終于放晴。 天象十分極端,下雨的時候連著猛下,一旦放晴,日頭就毒辣得像要曬脫人皮。 我割取了各種類型的樹木扔在太陽底下暴曬,又在正午時分嘗試著鉆它幾鉆。只不過這頭還沒冒煙,抬頭擦汗時,遠處一艘舸艦頭朝這邊直往這個方向駛來。 這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卻讓我高興不起來了。怎么會有船這么靈光,不請自來,除非…… 我趕緊處理掉手頭的工具,破壞掉一切我曾在這個島上呆過的痕跡,躲在一塊巖石之后悄悄關注大船的動靜。 其實,經過這么多天,朝廷也應該已經收到了我脫逃的消息,估計也正在派人到處找我吧。不知道這波來的是哪路人。 不過,以常規的思路,朝廷應該也找不到這里來。所以我幾乎可以確定來者不善了。 果然,等舸艦駛近,船翼兩側立著的人赫然是趙家狗腿子的扮相,灰色的幞頭黑色的褂子淺灰的腰帶。 未等他們下船,我扭頭便跑,撿著一塊稱手的石頭,爬到我的御用大樹上藏了起來。這兩天為了躲避一種毒蟲,我的爬樹技術著實提高了不少。 我用繁密的枝葉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看著樹下之人在島上進行著不甚認真的地毯式搜索。 帶隊者身著青衣,長相清俊,眉眼狹長,帶點陰鷙的感覺,十分眼熟,突然想起,那是曾呆在公主府的面首之一。 我看他皺著眉頭聽下人答復沒有尋獲,用中指撫了一下眉頭的汗珠,下令撤了。 大概二十來個人,陸陸續續地從我的眼皮底下走過。有一個狗腿子撤得特別慢,落單了。 我想我不該放棄這樣的機會的,對不對。 我迅速地從樹上滑下,悄無聲息地欺近他,將石塊狠狠地砸到了那個人的后腦勺上……誒,老兄,對不起了,優勝劣汰啊,誰讓你走得最慢。 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不由得下手有點狠了,那一悶磚下去砸出不少血來,不知道他死沒死。我怕下手輕了沒砸暈,惹來動靜。 沒有半點猶豫的時間,我將他身上衣服扒拉下來換上。 在船開動之前,緊趕著上了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