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郎君覺得, 牛郎織女一年一見,會做些什么?”崔晚晚媚眼橫波,明知故問,“是閑話家常還是你儂我儂?” 拓跋泰低低發笑:“儂不儂的朕不知, 不過朕猜那牽牛郎應該無心睡眠才對。” 耳鬢廝磨, 纏綿悱惻,一解相思之苦。 “說起牽牛郎, ”她俯身過去貼住他耳廓,“我好像說過郎君是頭牛——”惡劣的小舌頭鉆出來舔舐作亂。 癢意從耳根一路竄至頸后, 拓跋泰腰背一陣發麻。 他雙手捧住她,掌心灼熱仿佛能燙金化銀,一雙深邃的眼眸宛若綴著兩枚琥珀石, 泛著淺淺的光。 崔晚晚猶在說著不知哪里聽來的俚語:“俗話說只有累死的牛, 沒有耕壞……哎呀!” 溫順敦厚的牛撕開偽裝皮毛,露出底下鋒利爪牙,嚇得獵物拔腿欲逃。 哪里跑得了?十八般酷刑已擺在眼前。 惡狼磨著利齒,森森然問:“御筆、戒尺、馬鞭, 選一樣。” “……還有其他選擇么?”她一副討價還價的口氣。 “榫卯相接,競渡龍舟。” …… 這有區別? 崔晚晚簡直被氣笑,揚手勾住他脖子,挺著下巴猶如初生的無畏牛犢,豪邁云天。 “放馬過來。” 葡萄架下一晌貪歡,結果便是身嬌rou貴的貴妃被蚊子叮了滿身包。 這下天子便成了“罪魁禍首”,連著在長安殿做低伏小好幾天,張口閉口都是賠禮道歉。 七夕只是小兒女的小打小鬧,七月最重要的日子是中元節。 中元節乃地官赦罪之辰,民間禁三日屠殺,百姓于當日祭奠考妣。大魏從前佛教盛行,天竺佛經中有名為目連的青年,其母青提夫人墮入阿鼻地獄餓鬼道,咽如針孔,滴水不通。目連為救其母,投身釋迦牟尼門下,在七月十五日廣造“盂蘭盆”投喂餓鬼,使青提夫人可進食,所以此日又被稱為“盂蘭盆節”。于是每逢七月十五夜晚,都要制蓮燈放于河上,傳遞哀思,助逝者往生。 清明祭陵已然十分隆重,今上示意中元節不宜鋪張,是故宮里只是按規制做了一場祭祀,中規中矩。 但晚上放蓮燈不能少。內宮有河道通往宮外,天子不曾下令禁止,于是這日宮娥內侍都扎了紙燈放于河上,只見星點隨波,瑩燭凄幽。 崔晚晚拿了好幾盞蓮燈在河邊等拓跋泰。燈是金雪銀霜做的,銀絲做架裝飾白絹,下襯木托,燃燭其上。她提著燈,昏黃光圈自下而上照在明媚嬌顏上,與水中倒影相得益彰,仿佛天上河畔顧影自憐的仙娥。 拓跋泰忙完祭祀姍姍來遲,語氣含歉:“等久了罷?” 崔晚晚搖頭,把蓮燈遞予他。 一盞一位故親,送去在世之人的哀思。 他眼尖的看見其中一盞燈上寫了個小小的“馮”字,心頭一顫回眸望她,只見她眨眼暗示,說道:“是給郎君阿娘的。”說著她把自己手中的蓮燈一齊放入水中,“我給我阿娘也做了一盞。” 兩盞蓮燈猶如并蒂荷花,一齊隨波逐流,飄向遠岸。 “阿娘們可以放心了。”崔晚晚依偎著他,望著遠去的蓮燈,“我們如今很好,將來只會更好。” 她的郎君掌天下社稷,受萬人敬仰,日后他一定能兒孫滿堂,福壽天齊,功績千秋,名垂萬古。 雖然她可能無法長伴郎君左右,但在她二十歲的這一年,郎君撫平了她過去所有的苦難與傷痛,賦予了她不畏孤獨的勇氣。雛鳥長大羽翼豐滿,終于可以獨自翱翔。 在派出阿羅憾出使西域的同時,拓跋泰已命人在北方河套地區另尋了牧場用來飼養軍馬。去年胡夏納貢的十萬匹戰馬一直養在隴右,但此地緊鄰吐谷渾,偶有侵擾,實非大量畜馬的良地。而匈奴戰敗分裂之后,河套大半區域都被大魏收入囊中,此地水草豐美,可謂天然牧場,用來養馬再適合不過。 拓跋泰稱帝之后便再未回過北地,權衡一番,打算親自去一趟,一是選址建立新的牧監所,大魏未來的百萬戰馬將從這里養成;二是探望從前軍中舊部,了解邊防局勢。從京城去北地視察,快馬加鞭一來一回,大約需要一個月,他原本計劃中元節后動身,然后八月十五中秋前趕回來。 臨走前一夜,長安殿里燭火通明,金絲帳中紅浪翻涌,遲遲不歇。 貴妃嬌媚凌亂,喘著氣嗔怒:“蠻牛也不怕累死!” “自家的田,當然要多多灌溉。”天子不知疲憊,撈著美人換個方向,“水草豐美,你讓牛如何忍得住?” “老牛啃嫩草!不知羞!” 拓跋泰幫著崔晚晚搓揉跪磨紅了的膝蓋,瞧她哼哼唧唧的樣子,掀起眼皮一瞥:“拿喬裝怪。”他自詡都是收著力道的,只因明日要走,想到二人要分離月余,內心不舍,所以才貪歡了些。何至于就把她折磨得“遍體鱗傷”了? 崔晚晚才不管這些,她就是嬌氣受不得委屈,不僅心安理得使喚天子伺候,還要讓他心服口服地認錯。她指著腿上的紅印“哭訴”:“這里也疼……郎君欺負人,嗚嗚。” 還假模假樣地擦了擦眼角。 這樣的把戲他見得多了,應對自如,指著自己胸口處的抓痕反問:“隨手捏捏也算欺負的話,那這算不算娘娘施以酷刑?” 一雙貓爪子厲害得很,都撓出血印子了。 她臉頰一熱,嘴硬道:“你怎么還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弄疼我我才還手的!” “哦,剛才是誰哭哭啼啼喊重一點?”他伸出手指在她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小嘴上點了點,一語雙關,“小碗貪吃。” 崔晚晚氣得咬他。 兩人鬧到半夜才歇下,崔晚晚賭氣翻過身面向內壁,兀自縮進角落里。拓跋泰厚顏無恥慣了,身軀貼上去從后摟住美人,閉上了眼睛。不知睡了多久,他仿佛聽見隱忍的哭聲,臂膀搭著的嬌軀也隨之起伏。他伸手過去一抹,沾了滿掌的淚痕。 “晚晚?晚晚?”他輕聲喚她,以為她是被夢魘著了,“你醒醒。” 崔晚晚吸吸鼻子,把眼淚拼命往回憋,裝作一副噩夢驚醒的樣子,沙啞開口:“阿泰……” “我在。”他張開臂彎把人抱進懷里,低頭親吻她的發頂,柔聲安撫,“夢見什么傷心事了?哭成這樣。” 也不知此刻是幾更天,殿內燭火燃盡,簾帳重幔遮住了稀薄的月光星輝,崔晚晚在無盡黑暗中睜著一雙眸子,找不到焦點。 “我夢見自己等了很久。”她一副遲遲緩不過勁的沮喪口吻,“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變成白發老嫗,還是等不到。” 他多離開一日,今年兩人相守的時間就少一日。 “等我?”拓跋泰只當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安慰道,“最多去一月,中秋前一定回來。” “嗯,我知道。”崔晚晚十分體貼懂事,“其實你也不用那么趕,正事要緊。快睡,明天還早起呢。” 匆匆揭過這茬,她閉口不再言語,不一會兒呼吸變得綿長悠緩。 徒留拓跋泰若有所思。 翌日崔晚晚頂著兩只紅腫核桃眼起身更衣,佛蘭絞了濕帕子給她敷眼睛,問她這是怎么了? 她拿出糊弄拓跋泰那套敷衍佛蘭:“做了一宿噩夢。”敷了一會兒覺得好些,于是撤下帕子,問道,“陛下呢?” “一早就出去了,沒說去哪兒,奴婢們也不敢問。” “難不成這就走了?”崔晚晚有些生氣,“這人怎么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才剛說完,那“不告而別”的人突然出現在門口,張嘴便吩咐殿里伺候的人趕緊收拾東西。 崔晚晚和佛蘭都暈暈乎乎的,不知道要收拾些什么。 “衣裳和平素慣用的東西。”拓跋泰特意叮囑,“別忘了多帶幾件披風,要暖和的,北地風大。” 崔晚晚驚訝:“郎君這是——” “昨夜哭成那樣,跟發大水似的,朕若將你留下,豈不是要淹了皇宮?”他含笑打趣,“答應過你的事不會食言。” “朕帶你去北地。” 第77章 旅途 這簡直是引狼入室! 出了京城一路向北, 途經雁門郡,再由此前往邊陲軍鎮懷朔城,最后翻過長城, 可達陰山腳下的敕勒川。 疾行幾日, 拓跋泰不得不放慢速度,只因崔晚晚這嬌貴人受不住顛簸, 身上都被磨破了皮。 驛館內。 “才學了幾日騎馬就敢逞強。”拓跋泰剝開她衣裳看傷勢,見玉腿青烏皮下充血,又是生氣又是心疼,沉著臉命令, “明日你老實乘車!” 崔晚晚雖然腰酸腿疼,可旅途辛苦并未沖淡她對北地的向往,反而愈發憧憬,她軟著嗓子撒嬌:“馬車太慢了, 我怕拖了你們后腿嘛, 這些印子看著唬人,其實明天就好了。” 她還想騎馬, 拓跋泰卻寸步不讓,吩咐隨從明日為貴妃準備馬車。可是坐車里就不能享受快意縱馬的瀟灑了, 崔晚晚不甘心,思忖著得找個法子讓他松口,于是晚上故技重施。 “郎君過來——” 美人身姿慵懶, 露出一副千嬌百媚的風情, 故意纏纏綿綿地喊他。拓跋泰淡淡撩起眼皮覷她一眼,古井無波的模樣。 崔晚晚瞧他無動于衷,心想這人長進了啊,美色當前居然不為所動, 但她豈是輕易言敗之人?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于是她站起身,婷婷裊裊地朝他走過去。 腦袋在他硬朗的胸膛磨蹭,雙臂抱著他的勁腰扭來扭去,她仰起嬌媚的臉龐乞求憐愛:“好疼,郎君幫我揉揉。” 拓跋泰負手在背,如老僧入定般,垂眸看這心懷不軌的妖精還能使出什么花招來。 她去拽他的胳膊,怎么使勁都掰不動,最后還是看在她可憐兮兮的樣子才松了力道,被她抓起手掌猛地按在綿軟上。 “漲——”崔晚晚委屈咬唇,“要揉。” 拓跋泰見狀頓時起火,真恨不得好好磋磨她一番,可若是此刻就遭了她的道,一會兒豈非更要被她牽著鼻子走? 他黑著臉把人打橫抱起扔到床上,按照她所說的去做,撇開這令人遐想聯翩的動作,他表情嚴肅得好似在升堂申案。 崔晚晚嬌嗔哼唧,飄進耳朵里就像點燃干柴的火星子,很快灼燒遍野。她一邊偷偷看他神情,一邊出言撩撥:“郎君都不疼惜我,我好難受……” 拓跋泰喘著粗氣,烏沉沉的眼盯住她。 “是你逼朕動手的。” …… 崔晚晚總算見識到他有多能忍,以及那雙大掌不僅在朝堂戰場上能翻云覆雨,還能讓小船逐波隨浪。 隔著模糊淚眼,她看見他手指掌心都掬著水。 “阿、阿泰……”她一副我見猶憐的嬌態,咬著衣角小聲哭,“我錯了,不、不敢了……” “不敢如何?”拓跋泰衣衫齊整,只一雙手作惡,他鐵了心腸要讓她知曉厲害,對她的哀求討饒充耳不聞,反而逼她認錯。 “嗚……明天不騎馬了,我聽你話。” 崔晚晚第二天雙腿打顫,別說翻身跨馬了,連走路都覺得酸軟無力。她乖乖坐進了馬車,不一會兒有人上來,卻是房英蓮。 “陛下讓我來陪娘娘說話。” 原來此次北巡拓跋泰帶的多是軍中將領,房英蓮也在其中。崔晚晚許久未見她了,高興地交談起來。 “當初聽說縣主遇險,我的心都懸起來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幸虧你平安無事。” 房英蓮道:“多謝娘娘掛懷,我也是運氣好罷了。” 崔晚晚托腮,一副八卦的口氣:“聽說有人救了你,還是個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