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拓跋泰隨意瞟了一眼,興致缺缺。 福全主動把長安殿送來的盒子挑出來:“這是貴妃娘娘差人送來的。” 拓跋泰取過打開。 鳳印之上放著一封請愿書。 他陰著臉看完。 貴妃自請出宮,欲往菩提寺修行。 第48章 清白 妾有一愿。 黃昏時分, 長安殿眾人團坐度歲。 酒漿羅列,燈燭輝煌,崔晚晚又召集大家一起擲骰斗戲, 她讓佛蘭準備了許多荷包, 里面放了核桃大的金錠子,沉甸甸的。 金雪今日手氣好, 連贏數把,捧著荷包直嚷嚷好沉,手腕子都要壓斷了。 “何謂壓歲包,這便是了。”崔晚晚最喜歡逗她, “小雪兒你悠著點,小心被壓壞。” “才不會呢!即便再來座金山,奴婢皮糙rou厚也扛得住。” 眾人紛紛取笑她是個財迷。 崔晚晚也笑得花枝亂顫:“以后給你配個比山還厲害的郎君,看你壓不壓得住。” “郎君是用來壓的嗎?”金雪不屑, “奴婢都有金子了, 還要郎君作甚?” “所言極是!”崔晚晚大為贊同,纖纖玉手抓起骰子扔進大碗,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郎君算什么,及時行樂方為正道——” 不知不覺已近亥時,外頭響起了爆竹聲, 幾個小丫頭頓時坐不住了, 頻頻張望。 崔晚晚見狀,大方揮手:“我乏了,都下去吧。” 長安殿頓時冷清下來。 崔晚晚看著兀自忙碌收拾殘局的佛蘭,拉她坐下:“明兒再收拾也不遲, jiejie跟她們出去玩吧。” 佛蘭不肯:“我陪您。” “我想單獨待會兒。”崔晚晚拿了一個最大的荷包放在她手中,眨了眨眼,“我難得乖巧,jiejie可要珍惜,一年到頭都在為我cao心,唯有今日你能松快松快,過了這村沒這店啊,沒準明天我又要惹禍的,到時候你又要氣得腦瓜子疼了。” “那好。”佛蘭笑道,“我一會兒回來陪你守歲。” 待人全部走了,崔晚晚兀自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于是拿上披風出了房門,一路往長安殿外走。守門的內侍見她出來急忙問安,她賞了荷包給他:“你也去自去吃些酒菜,不用跟著。” 她往望仙臺而去。 大魏歷任帝王信佛奉道的不少,望仙臺便是他們修習神仙長生不老之術的地方,從前也頗為繁華。但拓跋泰不信神佛,自然也不會求仙問道,如今望仙臺備受冷落,但仍不失為一個登高遠眺的好地方。 崔晚晚登上望仙臺,從這里視線可以越過宮墻,望見京城里的萬家燈火。此夜無月,弱弱星輝映在白玉所砌的地上,冷光漠漠。 不知何處笙簫傳來,銅鼓琴箏,崔晚晚聽見心中一動,伴著調子緩緩吟唱。 是一首《蛾眉怨》。 “君不見宜春苑中九華殿,飛閣連連直如發。” 她解了披風,隨歌而舞。 “長樂彤庭宴華寢,三千美人曳光錦。” ……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元啟死后,再也無人要求她獻歌跳舞,她今日不為取悅旁人,全憑自己心意。 “燈前含笑更羅衣,帳里承恩薦瑤枕。不意君心半路回,求仙別作望仙臺……” 折腰回首時她戴的鯉魚幡飛了出去,落在一雙大靴跟前。 乍見有人崔晚晚一個不慎,足下打絆。 來人趕緊伸臂穩穩接住。 崔晚晚順勢撲進溫暖懷抱,仰面含嬌。 “拓跋泰,我跳得好不好看?” 他還未收回眼中的驚艷之色,也不知是不是詞窮,點頭道:“好看。” 崔晚晚得到夸贊眉開眼笑,推開他作勢還要舞。 “我還會跳綠腰、霓裳,拓枝舞、胡旋舞也會。” 美人仙姿婀娜,仿佛天宮瑤姬,隨時都會踏云而去。 拓跋泰心頭一慌,連忙抓住她手腕。 “晚晚!” 他把人拽回懷中,只有擁著軟玉溫香才覺得是踏實的。他解開氅衣把她裹進去。 “我不冷。”崔晚晚喘著氣說,“當年我還跳過冰上燕,可比這冷多了。” 傳聞漢成帝之后趙飛燕身形纖細,甚至能在掌中起舞,元啟某日突發奇想,為了證明崔貴妃曼妙不遜飛燕,遂令她于冰上翩然而舞。 太液池湖寬水闊,結的冰并不結實,稍微踩重一點都會引發裂紋。寒冬凜冽,崔晚晚只著薄羅輕紗在冰面起舞,萬萬不能行差踏錯,否則便是萬劫不復。 名副其實的如履薄冰。 一支“冰上燕”,貴妃艷名傳天下。 世人都罵她妖媚惑君,卻不知她后來高燒三天三夜,佛蘭差點哭瞎眼。 “冰上燕”的典故拓跋泰也曾有耳聞,可親眼見她在寒風中起舞,又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心疼不已。他愈發摟緊了她:“別著涼,不然來了月事又腹疼。” 崔晚晚無所謂:“我又不生孩子,隨它疼去。您合該多關心關心賢妃的肚子。” 為著賢妃的身孕,兩人慪氣幾日,拓跋泰除了暗自生悶氣別無他法,只得率先舉旗投降。他嘆了口氣:“你隨朕來。” 兩人站到望仙臺邊,居高臨下視線極好,甚至能看清御街甬道旁懸掛的燈籠須穗。 “仔細看那是誰。” 二人同披一氅,崔晚晚在前拓跋泰在后,她整個人都被籠罩起來,只露出一個腦袋。隨著他指示的方向,她看見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手挽包袱走向一個男人。 男人面黑身壯,額頭帶傷,咧嘴憨笑頗為好認,正是龍武大將軍鄧銳,而那女子…… 看清她的容貌,崔晚晚大為意外。 林新荔? 崔晚晚立即抬眼去望拓跋泰,滿是疑惑不解。 “看朕作甚。”拓跋泰沒好氣道,“朕與仲祺十年兄弟,還能棒打鴛鴦不成。如今他們一家三口團聚,也算喜事一樁。” 崔晚晚遲疑須臾,委婉道:“陛下今日的春幡,顏色委實濃烈了些。” 春幡青色,這是譏諷他戴了綠帽。 “胡言亂語,朕連她長相都記不住,何來什么顏色。” 崔晚晚不信:“那您是眼神不好?臣妾可記得賢妃侍寢過后連路都走不動呢。” 把別人翻來覆去不知多少回,還說沒看清長什么樣?崔晚晚一副“隨你如何編,反正我不信”的表情。 拓跋泰失笑:“她自己跪了一晚上,不能賴朕。” 當夜。 拓跋泰擺駕拾翠殿,還未開口說什么,林新荔已經跪下請罪,伏地叩首,直言不能侍寢。 “理由。” 拓跋泰有些意外,也帶著一些好奇,問她原因。林新荔咬唇搖頭,不肯道出原委。 其實他本就沒這方面的心思,也不屑為難一名女子,但林新荔畢竟是鎮南王送來的人,底細還需查一查,于是他扔下一句“不說便跪著”。 林新荔看似嬌弱,人卻硬氣,果真跪了一夜。直至第二日拓跋泰離開才起身。 所以她去長安殿請安就是一副路都走不動的樣子,甚至還開口央求崔晚晚準許她挪宮,其實是想躲開皇帝。 崔晚晚想明白其中關節,恍然大悟,可又納悶起來:“那她和鄧將軍?” “仲祺在行宮遇見她,以為是宮女。”拓跋泰想起鄧銳“噗通”下跪,以頭搶地直至頭破血流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太憨,活該被算計。” 此事巧合確實多了些。 無論出于何種緣故,林新荔不愿侍寢,明顯是在給自己留后路。她去行宮誰都不偶遇,偏偏“偶遇”了深受圣寵的鄧銳,而且鄧銳此人不似白崇峻那般狡猾,是個最沒心眼的,換言之,就是好騙。一招美人計,二人春風一度珠胎暗結,兩個多月一點風聲都沒透,偏偏在大軍得勝歸來的節骨眼上被“發現”。 她篤定了自己勝算很大。且不說鄧銳與拓跋泰有同袍之誼,光是跟胡夏一戰,鄧銳立下大功,拓跋泰就不可能因為女人殺掉功臣。他甚至還很可能借此籠絡住鄧銳,譜寫一段“成人之美”的君臣佳話。 一個未曾侍寢的嬪妃,“贈予”臣下有何不可? 而鄧銳顧及她腹中胎兒,必然拼了命也要保她。 回憶起行宮集靈臺的雪兔梅花,還有林新荔憂思嬌怯的樣子,崔晚晚感慨:“也許真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說完其實她自己也不大信。 “鎮南王妃出自林氏,乃是嶺南望族,鎮南王在那里太久,林家人怎會甘心一直受他掣肘,仰他鼻息?”拓跋泰對各地局勢了如指掌,“聽說鎮南王與王妃也因子嗣一事嫌隙早生,林氏未必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他們送女兒進宮,其實是越過鎮南王向朕示好。不過他們沒料到,這個女兒雖有心機,卻不跟他們一條心。” 林新荔很聰明,知道后宮佳麗眾多她不一定爭得過,況且以拓跋泰的心機手腕,低劣的把戲伎倆糊弄不住他,一個不慎還會把自己賠進去。既然如此,不如另謀出路,為下半輩子尋個穩妥的倚靠。 “也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女子罷了。多為自己打算,何錯之有。”崔晚晚不想再去探究林新荔的是善是惡,世上之事并不都是非黑即白,眾生皆苦而已。 “晚晚這下相信朕的清白了罷?”拓跋泰戲謔。 崔晚晚略有赧色,哼道:“呸,你能有什么清白。” “休想抵賴。即便摘星樓那次不算,后來趁著朕神志不清,有人自薦枕席,難道不是毀朕清白?” 他說得一本正經,崔晚晚聽聞錯愕張嘴,半晌合不上。 “你居然……” “咳!”拓跋泰臉色不太自然,趕緊顧左右而言他,“自請出宮修行什么的,朕不準。” 崔晚晚瞧他耳根都紅透的模樣,莞爾一笑。 “臣妾斗膽,要再讓陛下失一回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