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佛蘭掌燈走近,只見她畫了一副江山圖,江河浩渺,群山層巒,猶如仙境。 崔晚晚頗為滿意,問道:“這幅如何?” “一般般,不及您在家所作。”佛蘭故意氣她。 “太久沒畫手生而已,你不識貨。” 崔晚晚冷哼一聲,把畫晾在案桌之上。此時自外進來一名內侍,急急稟告圣駕已至殿外。按理說崔晚晚要出門跪迎,但她置若罔聞,自顧自在畫上填色。 拓跋泰進殿看見眾人跪在地上,朝思暮想的那人卻不在其中,他揮退閑雜人等,在桌案尋到崔晚晚。 “怎不理人?” 手中紫狼毫被抽走,崔晚晚瞪他一眼:“陛下日理萬機,怎么有空光臨寒舍?有何貴干?” “寒舍?”拓跋泰指著四周金壁銀柱,道:“如果此處都稱寒酸的話,那正殿只能算作草屋了。” “你喜歡的話,讓你住好了。”崔晚晚仿佛這才想起他如今是皇帝,敷衍屈膝一禮,“臣妾見過圣上,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拓跋泰去牽她的手,眼里不自覺浮起笑意:“真讓我住這兒?” “你該自稱朕。”崔晚晚嫌棄不已,咕噥一句,“當了皇帝也不像。” 拓跋泰負手在背,環顧寢殿四周,似乎真的在考慮如何把御案龍床搬來安置。他緩緩踱步,乍見一口金絲楠木大箱放置在屏風旁,正好擋著路。 隨手掀開箱子,里面是幾件普通衣衫以及一些書本畫冊,他略微翻了翻。 “在看什么?” 顏料晾干,崔晚晚徐徐把畫卷起,見到拓跋泰躬身在屏風旁瞧什么。 拓跋泰轉過身否認,收緊手掌:“沒什么。” “天子一言九鼎,陛下可記得還欠我一件事?” 她所說的是太液池喂魚那日,他問她要什么好處?她說會讓他做一件事。 拓跋泰點頭:“自然。”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略有緊張,補充道,“只要力所能及。” “我想請旨遣散先帝后宮。”崔晚晚滿懷對將來生活的期待,眸里都是媲美星辰的光芒,“你放她們出宮去,再賞賜些財物,以后婚嫁自便。她們必定感恩戴德,出宮以后也只會宣揚陛下心慈仁厚,如此一來,陛下在民間聲威更盛。” “娘娘想得倒是周到。” 拓跋泰沒頭沒腦說了一句,落進崔晚晚的耳朵里就覺得不對勁了。 娘娘?如今她算哪門子娘娘? 她心情好也不跟拓跋泰計較了,笑盈盈的:“你沒說不,就算答應了。” “可。”拓跋泰點頭,復又問:“那你作何打算?” “我也一道出宮去,以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崔晚晚把那卷畫塞進拓跋泰手里,“送你。” 剛才她描色的時候,拓跋泰已仔細瞧過,筆法不俗線條輕快,想來作畫之人心情極佳。 離宮歸家,從此游山玩水,她應是很高興…… 說起來二人相識時間尚短,談不上什么用情至深,她又是個慣會撒謊賣乖的女人,走便走了,可拓跋泰就是覺得心頭堵得慌,他猶豫須臾,終是忍不住問:“能否留下?” 崔晚晚驚訝看他。 他直直對上她的目光,眼神灼烈:“我想你留下。” 如此熱烈直白的言語,崔晚晚豈會不明白?她故作沒有聽懂,戲謔道:“留下作甚?接著當太后嗎?” 拓跋泰惱她此時此刻還要避重就,故意無視自己一片真心。他抓著她的手,咬牙切齒道:“娘娘對朕既無生恩,更無養恩,憑什么做太后?” 崔晚晚抿笑,湊過去貼在他耳廓,朱唇微啟。 “親娘當不成,那養娘呢?” 第15章 露水 今夜,我愿與君共度良宵…… 十五章 崔晚晚自認為只要她想,沒有男人會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有意引誘拓跋泰,一來是察覺到他對自己確有幾分憐惜甚至愛慕,帝王的憐愛那是能化作實實在在好處的,她不會傻到不要。二來,都說得不到的才會惦記,她認為拓跋泰是因為沒有吃到,故而糾纏不放,她若想順利離宮,少不得要舍一頓rou給這頭狼吃。 可她連衣裳都解了,風情萬種地伏在拓跋泰膝頭,卻換來他愈發冷冰的眼神。 “崔晚晚,你給朕起來。” 崔晚晚還是像從前那樣撒嬌:“陛下好兇,都嚇到人家了,身子發軟起不來嘛。” 拓跋泰氣急,捉住她的肩就把人揪了起來,順道還把她衣裳拉攏。 “端正些,好生說話。”拓跋泰正襟危色,大掌捏住她的臉頰,迫使她抬眼正視自己,“你我之間,究竟算什么?” 露水情緣?若真如她說得那般輕描淡寫,她又為何幫他良多?拓跋泰敢斷定她對自己也是有些特殊情意的,正如他待她一樣。 崔晚晚緩緩直起腰,撤掉虛偽笑容,面無表情看著他。 拓跋泰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勢,逼著她問:“你為什么不敢留下?你怕什么?是覺得情深意重承擔不起,還是你不敢承認動心?” “是,我是動心,也有幾分喜歡你。” 哪個閨閣兒女沒有幻想過在危難時刻英雄從天而降?而且這個英雄還要英俊、勇猛、聰敏……拓跋泰完美契合一切。崔晚晚也不過才十九,正應是天真年紀。 崔晚晚大方承認,隨即卻說:“可這些都不足以讓我留下。我想要的東西,誰也給不了我。” 拓跋泰欣喜她親口說出“喜歡”二字,正打算做出任爾予求的承諾,又被她搶了白。 “你初登帝位,四周群狼環伺,若要坐穩這個位置,必然要選秀納妃,挑選世家之女進宮,籠絡各方勢力。也許你會讓我像從前那般當個寵妃,可這跟我以前的日子又有何不同?實話告訴你,即便是皇后之位,我也是不稀罕的。我早就恨透了這座牢籠。” “又或者,等過幾年大局已定,你身為天子坐擁四海,想要什么沒有?后宮佳麗三千任隨你挑。可我呢?也許還不等年老色衰,就泯滅后宮之中。” “這般結局難道是你想看到么?枉費了你我的初心,屆時回想起來,大概也只是惋惜一句當年初遇是多么美好。” 崔晚晚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懇求道:“如果你真的對我也有幾分情意,那就別讓我留下。” “你若覺得遺憾……”她拉著他的掌撫上自己的臉,她蹭著略微粗糲的掌心,眼里浮出幾分嬌羞,“今夜,我愿與君共度良宵。” 不是虛情假意,不是另有目的,她眼神澄澈,唇角含著羞澀。拓跋泰看得出她此時此刻確是真心。 美人在懷乞求憐愛,說不動心是假的,可他不甘心,若只求一夕歡愉,何必等到今日? 拓跋泰俯首而下,吻只落在她的額角。 “你歇息吧。” 圣駕匆匆而來,停留不過兩刻鐘又匆匆離去,佛蘭正在糾結要不要備水,卻見到拓跋泰的背影。 佛蘭趕緊進殿去瞧崔晚晚,只見她披發散衣,可又不像是承歡以后的模樣。 佛蘭疑惑:“您沒事吧?” 崔晚晚搖搖頭,視線落在那卷江山圖之上。拓跋泰離開時可算失魂落魄,竟然忘記拿了。 她拾起畫卷,低眉須臾,自顧自咕噥一句。 “傻子。” 也不知是在罵誰。 翌日一早,遣散先帝后宮的圣旨就下了。眾妃嬪喜出望外,果然如崔晚晚所說那般,對拓跋泰感激不已,徑直在院子里就跪下,朝著正殿所在方向磕頭謝恩。 佛蘭也高興:“終于等到這天了,方才來傳旨的內侍說,今日讓大伙兒收拾行李,明早直接從左銀臺門走,陛下還派了車馬送出宮。” 崔晚晚笑意淺淺,心中卻沒有預想中的那么輕快,甚至淡淡縈繞著一絲絲酸澀。 “這壇酒怎么辦?”佛蘭抱著青梅酒扔也不是,帶又覺得太麻煩。 崔晚晚輕描淡寫道:“埋樹底下吧,給有緣人喝。” 也不知將來是哪位佳麗住進摘星樓? 但愿她能多得幾分帝王的垂憐。 新朝諸事繁雜,拓跋泰在正殿批了一天的折子,直至傍晚時分內侍掌燈,他才驚覺已經過了一日。 御前伺候的大監叫福全,二十多歲年紀,本是掖庭局里的一個小令,但拓跋泰幼時進宮與他有過幾面之緣,彼時幼童純真,待王孫子弟也一片赤忱,是故拓跋泰記得他,稱帝后就把他找出來,直接放在御前。 “陛下可要傳膳?” 拓跋泰雖不覺餓,但也知到了用飯的時候,于是點頭:“可。” 他站起來松活了一下筋骨,看著逐漸暗沉的天色,正想開口問問明日嬪妃出宮的事宜,這時福全來報,說是世子妃韋氏求見。 江肅封王,江恒是他嫡子,又是拓跋泰義兄,所以也封了世子,韋清眉乃其明媒正娶的夫人,自然便是世子妃。 “她?”拓跋泰皺了皺眉,“宣。” 只見韋清眉提著食盒進殿,俯首覲見:“臣婦參見陛下。” “無需多禮。”拓跋泰趕緊讓她起身,“嫂嫂請起。” 只見韋清眉一如既往地裝扮素雅,弱柳扶風的模樣,與濃烈張揚的崔晚晚截然不同,是一種較為寡淡的顏色。 “嫂嫂怎來了?兄長呢?” 韋清眉淺笑溫柔,道:“夜深露涼,夫君他身子不適不宜走動,但心里牽掛陛下,所以讓我來看看您。”她瞄見旁邊的桌子上擺著未動的御膳,“陛下還未用膳吧?正好,夫君讓我熬煮了參湯,陛下喝一碗吧。” 她從食盒里拿出湯盅,正想奉給拓跋泰,又突然一頓。 “瞧我竟忘了規矩。”韋清眉轉手把湯遞向福全,“請大監先驗過。”她有些訕訕的,“臣婦一時糊涂,還總以為是從前在家里……望陛下恕罪。” 聽她提起從前,拓跋泰冷肅的臉柔軟幾分,招手讓福全把湯呈上來。 福全遲疑:“陛下,這不合規矩……” “無妨。”拓跋泰接過湯盅飲了幾口。 韋清眉則略有緊張地看著他,關切問道:“陛下覺得可還能入口?” 拓跋泰淺笑:“嫂嫂手藝依舊,與從前一樣滋味。” 韋清眉的父親韋祿曾是宣威將軍,當初也是安樂王世子舊部,不過卻受到牽連,被貶至邊關當了個八品副尉,兜兜轉轉陰差陽錯,后來又在江肅麾下任職。拓跋泰被江肅找回認了義子,韋祿是知曉其身份的,是故對他格外關照,又憐惜他在軍中孤苦,常常喊他到家里吃飯,生活上的事情也諸多照應。 那時,十四五歲的少年個子竄得飛快,衣裳總是很快就短了,都是韋清眉給他做新衣納新鞋,小兒女的心思也淺顯,韋祿還曾開玩笑要給二人定親。 只是后來,韋清眉嫁給了江恒,拓跋泰尊她為長嫂,從無逾矩的言行。 不管怎樣,兩人確有幾分青梅竹馬的情誼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