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媽!”苗小青打斷她,“我現在不也考上好的學校了。” “那不一樣,你本來——錯了,那時候我們還是應該堅持送你出國,要不是你放心不下我跟你爸……” 苗小青揉了揉額頭,說過多少次了,真不是放心不下他們,她想的很簡單,既然國內有大學上,何必要出國受那份罪。 “好了好了,”她安撫地說,“過都過去了,您往前看多好啊?您看我現在哪點不好了?” “好好,我知道你懂事。你在學校要按時吃飯,多休息知道嗎?不要去吃路邊攤和街邊小店,不要舍不得花錢——” 苗小青支著發燙的手機,一邊走,嘴里一邊“嗯嗯嗯嗯嗯”,直到mama掛斷電話。 手機屏幕漸漸暗下去。 苗小青仰頭看著那片灰藍色的天,腦子里反復想著那天晚上,程然問她去不去,不去別后悔。 她沒有后悔。 現在,她更不后悔。 她甚至沒有再花費丁點兒時間去琢磨這件事。對于她來說,關于程然的一切,都算是過去了。現在有更重要,一旦決定了就不能后悔的事等著她去抉擇。 苗小青從來沒有選擇困難癥,每當面臨抉擇,她的做法是把優劣都列出來。 去黃峰老師那邊,好處是研究方向簡單,她又自學過計算機,畢業轉行就業不難。 壞處是,這些對她算不上好處。 留在江教授組里,她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即使一無所成,再轉去做密度泛函也不遲。 優劣一眼便知。 苗小青很快做了決定。 既然要留下來,她決定聽程然的建議,去了解張量網絡。 她開始閱讀大量的文獻資料,從網上下了一些報告和視頻來看,日子忽然充實而忙碌。 程然去了江教授的辦公室。 “我要請半個月假,處理一點私事,然后回趟北京,”他說。 江教授見他面色疲憊,很是吃驚,“文章都投稿了,你怎么還這么累?出什么事了?” “一點私事。”程然揉著發脹的腦袋說,“回北京是因為夏老師寫了郵件來,讓我有空回去一趟。” 江教授眼神閃爍,“哦”了一聲,“沒事就好。” 程然沉默片刻,說:“您想讓苗小青去做密度泛函?” 江教授點頭,“她比較適合。” “她其實很努力。” 江教授笑了笑,“我把袁鵬推薦去了若谷那里做博后,和你說的理由一樣,他很努力。你猜那小子怎么回我的?” 程然搖頭。 “若谷說:‘我是賣包子的嗎?起早貪黑就可以?’,做理論物理,要的是天份。” 程然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難道不是因為黎若谷在美國太窮,養不起博后?苗小青多便宜啊,這不是理由。” 江教授被揭穿,也老神在在,“你知道她的家庭條件嗎?” 程然搖頭,他從哪里知道。 江教授接著說:“父親是個國企職工,母親是沒工作的家庭主婦,她還是獨生女,以后要是做不了科研,又沒空去準備轉行,畢業就失業了,到時她生活怎么辦?誰給她父母養老?” 程然啞口無言。 江教授喝了口水,開玩笑地說道:“話說回來,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程然抬頭,直視著江教授,“因為這事關系到我。” 江教授一愣,“怎么還關系到你了?” “您讓她走的原因主要是您要轉方向了對嗎?”程然說,“原來的方向,她拼命還能趕一趕,可以做做數值。您轉去做數學物理,她就是坐火箭也趕不上了。” 江教授本來去拿水杯的手又收了回來,“你知道了?” “您又沒瞞著。”程然說,“我怎么辦?哪兒來回哪兒去?” 江教授尷尬地“咳”了一聲,“說實話,你愿意在我這兒,我當然求之不得。可老夏也是我師兄,我要把你拉去做數學物理,他還不得跟我絕交?” “您以后都不做超導了嗎?”程然問。 “怎么會?主次變了而已。” 程然了然地點點頭,“那就行了,夏老師那兒我會去跟他說。我不會像杜弘那樣完全不留退路,但至少可以先學習了解,看看自己能不能做,適不適合做。” 江教授沉思一會兒,鄭重地說:“很可能連文章都發不了。” “我又不是為了發文章才做物理的,”程然說。 “那你為了什么?興趣?”江教授問。 “為了證明我聰明。” “……”江教授一巴掌拍到大腿上,“我年輕時跟你一樣狂,現在呢?被一群ph.d畢業,連份教職都找不到的編輯按地上摩擦。” 程然懶洋洋地提醒,“您現在評項目也還是歸在青年組。” 江教授冷冷地瞥他一眼,“還有事沒事?” “苗小青怎么辦?” 江教授揮手趕了趕,“她要愿意留下,我就讓她做做數值,能做就做,不能做我也沒辦法。” “那我沒事了。”程然站起來,“我晚上七點的飛機,先走了。” 他剛走到門口中,這棟從建起來就安安靜靜的樓里突然響起一聲女人的尖叫。 程然心里有個不好的預感,江教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出什么事了。” 外面響起一陣雜亂的奔走呼號,江教授繞過他走了出去,程然挪了一步到走廊上,腿像灌鉛似地再也動不了了。 苗小青在宿舍啃文章啃得腦子發脹,倒了兩滴風油精抹在太陽xue,過度疲勞的眼睛立刻被熏得直淌淚液。等那陣刺激過去,她的腦子清明了些,正要接著啃,余向晚開門進來。 苗小青看了眼窗外,天高云淡,“天還沒黑,你怎么就回來了?” “出事了,”余向晚關上門,確定門外沒人路過后才說,“程然的女朋友在系辦三樓的衛生間里割腕自殺了。” “誰?”苗小青從椅子上跳起來,“誰割腕自殺?” “程然的女朋友。” “怎么回事?”苗小青感到她腦子里的一根弦斷掉了,“怎么會發生這種事?” “具體的不清楚,一個系秘書去衛生間看到的。據說那扇門沒關緊,秘書推開門就看到那姑娘手腕正在冒血,立刻叫人送去醫院。現在系里都亂了,沒法干活,我就回來了。” “程然呢?”苗小青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都在顫抖,“他在哪里?他怎么樣了?” “應該去醫院了吧。”余向晚說,“他剛好在三樓江教授的辦公室,趕來得還算及時,就一起送去醫院了。” “哪家醫院?” “應該是第二附屬吧,離得最近——哎,你干嘛去?” 苗小青跑出校門,攔了輛車去直奔第二附屬醫院。 第11章 坐在車里,她的頭腦都還是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 直到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她才感到茫然——他們到底是在急救門診,還是轉去普通病房了。 割腕不容易死,被人及時發現更不可能死,只是根據嚴重程度需不需要進行手術縫合。 理清思緒,苗小青先去了外科急診治療室,走廊上都是陌生的面孔。她立刻又查了醫院平面圖,每個手術室的等候區都去看了一遍,還是一無所獲。 要么她沒有嚴重到需要縫合,要么已經轉入普通病房,要么根本沒來這家醫院。 無論哪種情況,苗小青知道,找到的機率很渺茫了。 她冷靜下來,思索著自己是怎么到這里的,她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聽說出事以后,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程然怎么樣了?接著,她滿腦子想的就是要親自過來看一眼。 現在的情況,人沒看到,回也不想回。 苗小青在走廊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張目望著雪白的墻壁,病人家屬在她面前來來往往,對她來講,只是一道道模糊的毫無情感的影子。 那些影子最后都消失在某間病房門口。 走廊上很多的空椅子,只有苗小青一個人坐著。 坐了不知道多久,苗小青站起來,心事重重地走到電梯口。 上行的電梯門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苗小青朝里看了一眼,里面還剩三個人,其中一個有點眼熟。電梯門緩緩合上,又再次打開。 苗小青低著頭走進去。 那個人正在打電話,“我馬上到了,問完詳細情況再說……” 在電梯門關上前的那一剎那,苗小青終于想起來這個人是系里主管學生工作的。 電梯在6層停穩,那人一腳踏出去。苗小青悄悄地跟在后面,看到他在右手邊倒數第二間病房停住。 程然從里面出來。苗小青連忙退后了一大段距離,找了把椅子坐下,低頭佯裝在刷手機。 那人和程然走進離她不遠的一條安全通道里,隨即傳來談話聲。 “情況還好吧?” “沒割到動脈,出血量也不大,縫合包扎后已經沒事了,只是她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沒有正常進食,需要住院休養兩天。” 程然條理清晰地說完女朋友現時的狀況,聲音聽起來沒有感情,只有疲憊。 “是感情問題?怎么搞得這么極端,你——” “不是您想的那樣,”程然打斷他,“我本來訂了今天晚上7點的飛機送她回家,走之前去跟江老師請假,讓她在外面等我一會兒,行李箱也由她看著,就那么一會兒的時間——坦白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之前都說得好好的。您問我多少遍,我也只有這個回答。” “這事兒影響太大,”那人說,“幸好是沒事,要是那個再激烈點,你懂的——會給學校惹多大的麻煩?……總之,情況還是要說明一下的,學校再商量看怎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