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被我忽略的一些小細節(jié)。比如說章立天從靳穆的意識里來到人世的那一晚，聽到了兇猛的狗叫；后來在醫(yī)院差點被剖心那一晚，也聽到了詭異的狗叫聲！

    因為叫起來像狗被古埃及人畫成了狗頭……章立天活該！

    我心理好奇嘛，拿胳膊肘撞撞靳穆，“章立天對你做什么了？他欺負你？”

    靳穆一邊縫老柳一邊罵：“那個傻逼！那個傻逼可會玩兒了，成天就在內(nèi)心世界里玩弄我纖弱的神經(jīng)，最喜歡我被他嚇得靈魂出竅，他再把我逮回來！我跟你說他喜歡玩什么吧。最喜歡的就是他追我跑。尼瑪每次我以為我安全了的時候，他特么就是我身邊的某樣?xùn)|西！你能想象你在沙漠里跑了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找到片綠洲，靠著樹歇會兒，那樹突然變成巨挫無比的東西綁著你舔舔舔么！我一嚇尿他就一臉即將高/潮的表情，神經(jīng)病！我每天都是恐怖片，出來還要刻我老婆，這種生活，我不止一次想過要自殺，真的。”

    我特別同情他，“老柳也特別丑。”

    靳穆說到這里，把我踢走，“快去想想他的真名！復(fù)活他我需要知道他的真名，曉得么，我得用最古老的語言召喚他的真實名字。”

    我垂頭喪氣地跟盧道石和老大說，我打算再去那些雕塑那里走走，也許會有什么線索。

    盧道石不贊同：“老柳跟你說過，他是因為你召喚了他而來到你身邊的？”

    “嗯。”

    “那么他的名字就肯定不會特別古代，特別高大上，你就不像是這種人。”盧道石再次一點沒自覺地黑了我。

    老大也不幫我辯解幾句，輕描淡寫接下話頭，“你想想你跟父親在一起前后說過什么特殊的話，或者他跟你說的。”

    我開始報：“鴨血粉絲湯對我們很有意義。鴨血粉絲湯。嗯……他經(jīng)常叫我小朋友？他會不會是叫大朋友？他還說過你們神族都取邏輯符號全宇宙通用，給你們?nèi)值芏既×藥讉€符號名，他是哪個符號？我想想，1？我是0他是1組成二進制？”

    “你太墮落了。”盧道石看我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不過有些思路也許是對的。”老大右手屈起抵著下巴，看起來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其實我覺得父親的真名未必就是特殊的，有特定含義的。更進一步說，他的真名應(yīng)該是模糊、不確定的，因此才能達成持久存真。”

    “什么意思？！”我已經(jīng)聽不懂了。

    “作為世界的主神，他是一個集合。你看，他身上的dna里藏有所有生命的遺傳密碼；他也告訴過你，他是世界萬物的意志，他雖然死了但是會藏在萬物之后等你。如果一個特定的名稱作為了他的名字，他就沒有辦法包含‘所有’這個概念，因為一個特定的名稱無法不受主體、時空的變化而不受影響，而他是永恒的。所以他的真名一定不是專門指向性的。”

    我腦子不夠用了，“啊？”

    “比如說，有一句話，是這樣的：‘這時是七點’。你覺得這句話里什么是確定的。”

    我想了想：“‘七點’是確定的。”

    老大更深一步地解釋：“那么這句話是真是假。”

    我有點懷疑他在給我做智力測試題，想了更久才仔細答道：“如果現(xiàn)在確實是七點，那么這句話是真的；如果不是七點，那這句話是假的。”

    老大居然興奮地跟我說exactly！我艸！我的智商被鄙視到何種地步！

    “是的，就是這樣。在七點看，這句話是真理，但時間會很快過去，如果你到八點再來看這句話，它就不是真理了。但，請注意，讓這句話變得不真實的是哪個詞？！”

    我看著老大循循善誘的臉，我答不上來了！我居然虛了！

    盧道石又打我：“是‘七點’。過了那一時一地，‘七點’就變得不真實，因為七點已經(jīng)過去。而它同時是準確的。也就是說，這句話里，我們看起來很無關(guān)緊要的‘這時’，卻在每時每刻都能經(jīng)得起推敲，每時每刻都成立。‘這時’這個概念因為其模糊、無指向性，而變得持久存真。”

    “你們的意思是柳無空的名字就會是……‘這’，‘那’，這種的么……太挫了好么！”

    就在我們冥思苦想的時候，任興踏過了雙向門，背后的老三帶來了老柳最后的尸塊。他朝靳穆?lián)]舞著雙手：“關(guān)掉！關(guān)掉！”結(jié)界入口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劇烈的波動！一只碩大無比的觸手帶著咆哮的海浪伸了過來，直指老柳！最后關(guān)頭，靳穆讓整個空間裂縫消失了，與老柳只差幾十米的觸手被齊齊切斷，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要說我，盧道石都不好了：“環(huán)繞世界之蛇。”

    我驚恐：“醒了？！”

    仿佛要應(yīng)和我的話似的，整個城池劇烈地搖晃起來！靳穆抿緊唇角，指揮著老三把老柳的最后一片搬到正確的缺口處，一聲不吭地埋頭苦干。任興則叫上老三一起想去外頭守一波，“諸神都知道我們在試圖復(fù)活主神，專門等在封印點，現(xiàn)在大概是要圍攻這里！”

    盧道石攔住了他們：“不要去！塵世巨蟒……也懂得如何打開空間！他是可以殺死主神的死亡！”

    話音剛落，又是一只觸手突然從天而降，一巴掌在地面上拍起一條裂縫！任興跳起來高舉昆古尼爾就斬下一條，動作行云流水！剩下的部分一眨眼，跟著那被撕裂的空間消失不見。

    “還要多久！”我爬到靳穆那里。

    靳穆臉色雪白地望著我。

    “還差一塊。”

    我倒吸一口涼氣：“莫非是……”

    靳穆低頭表示默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丟了小*，要不怎么這么短小！”

    靳穆差點拍死我，把我拎到一個看起來像是有凹槽的地方：“還差一顆心！”

    我們兩個都沉默了。

    凹槽看上去就像一個祭壇。

    半晌，我故作輕松道：“也沒事，本來就是他的。而且我也不是沒他的心不能活。”

    “你不能。”靳穆悲哀地望著我，“他死了。心只有一顆，用掉了就沒有了。”

    說完拍拍我的肩膀，繼續(xù)下去縫老柳的最后一塊。

    很快，遠處傳來了一些小小的光亮，我腳下的大地在震顫，我的耳朵里接收到了一些振奮的吶喊，那是成千上萬的神族與深淵種屬，在迎接他們即將到來的狂歡。塵世巨蟒的觸手無所不在。我頭頂?shù)目臻g不停地撕裂，紫色的罅隙張開又合攏，從中彈射出洶涌的、攜帶著海浪的憤怒，發(fā)誓要摧毀一切生命與秩序。

    我看到老三變成我從不認識的巨大形體，單槍匹馬和他的倒影一起沖向了虛空。我看到御醫(yī)被打散成了一堆骨架，然后被烈焰燒成了灰燼。我看到到處老柳的身體上又著了火。我看到盧道石變回了大眼，蹣跚著挪動，大眼里發(fā)射出一些紫色的物質(zhì)徒勞無功地對抗著入侵者。我看到任興砍翻了卷住靳穆的觸手，隨即被狠狠拍在了地上。老大朝我高喊著什么，沖過去想撿起任興掉落的昆古尼爾，但他被塵世巨蟒拉離了這個空間。

    我全都都看著。

    最后，我的眼光落在那個小小的凹槽上。

    有誰會知道，柳無空的心眼，那么小。

    小得就只裝得下一個人。

    在盧道石告訴我，他的名字是不確定而又模糊的時候，我已經(jīng)隱約想到了問題的答案。

    剛才，老大也是想告訴我，他的真名。

    他創(chuàng)造了最初的語言和文字。

    而那最初的語言，是講給我聽的。

    那最初的文字，是寫給我看的。

    他一筆一劃，一字一頓地告訴什么都不懂的我——

    我，愛，你。

    他的真名，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第一人稱。

    因為開天辟地，“我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是：我就是我。

    而我是坐在他對面、被稱為“你”的那個人。

    于是，從此以后，這個世界上有了愛。

    并且有了許許多多的愛情故事。

    有許許多多人，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年紀，用不同的語言，不同的聲音，告訴另一個人：我愛你。

    他們或真心或假意，以為這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情感流露。

    但不，不是的。

    我，愛，你。

    這句話，其實是一個故事，一種真實，一段歷史。

    從最初的古老，到現(xiàn)在，永恒地發(fā)生著。

    屬于至高神的史詩。

    對，這個世界上有過許許多多愛情故事。

    有許許多多人，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年紀，用不同的語言，不同的聲音，告訴另一個人：我愛你。

    但他們不知道，他們只在重復(fù)我們的故事。

    一遍，又一遍。

    柳無空隱在他們的背后，對我說著我永遠都不能懂的愛情。

    未曾虧負一諾的愛情。

    真摯到會死去的愛情。

    卻一直，一直，一直，沒有得到過的愛情……

    越來越多的海腥味從天而降。塵世巨蟒扭曲著，吞噬著，粗壯的毀滅之臂盤旋在我的頭頂，漸漸凝出一柄長劍，劍鋒正對著我。

    已經(jīng)沒有光了。到處都是漆黑一片。我甚至不能聽到同伴們的聲音。

    這個世界可以得救么？

    這個問題不在我的思考之列。

    我只是跪下來，撫摸著那個凹槽：“我要怎樣愛你呢？”

    柳無空沒有回答我。

    我用手指，抵著左下肋骨，緩緩撕開皮膚。這一次，因為是我自己做的，格外疼痛。

    “愛是疼痛嗎？”

    我插/進了骨血之中，往上，再往上，捏住了猶在跳動的心臟。

    “愛是兩個人一起的心跳聲么？”

    我捏緊了心臟，用力拽了出來。太疼了，到處都是血，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所以連時間都停了下來，停滯了懸在我頭頂落到一半的達摩克利斯巨劍。幾十億年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涌進我空虛而冰冷的胸腔，于是我看到，我們坐在阿拜多斯的行宮里看尼羅河上的日出。我們吹著笛子經(jīng)過新月沃土暴虐的雨季。我在北歐的黑森林里坐了四十九個夜晚看你雕刻一個小小的人偶。我們……

    太多太多。

    而我甚至來不及，倒回去再重新看一遍。

    我掙扎著把心臟放進了那凹槽里。

    “愛是犧牲么？”我問他。

    他還是沒有告訴我。

    “……太辛苦了。我還沒懂，就已經(jīng)疼得受不了……”我掰住了凹槽，在極輕的感覺中，依稀看到了柳無空躺在我的腳下。我們之間是透明的。我伸手，想去夠他的臉，但我已經(jīng)從指尖開始消失。我們中間，出現(xiàn)了炫目的金光，越來越刺眼，越來越輝煌，卻讓我模糊了他的容貌。

    我只好輕聲對他許諾，“以后不會再那么疼了。”

    我把遺忘，一并還給你。

    謝謝你堅持了千萬個世紀的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這篇文會選擇用第一人稱，是有原因的，它是個大招，還是aoe傷害，瞬間打出一個超神的節(jié)奏！

    葉宵的第一人稱到現(xiàn)在為止就結(jié)束了，大體的故事也講完整了，就差一個he。但he不是以葉宵為第一視角寫的，至于是那誰誰誰的第一視角我就不多說了……番外什么的，性向一百問還是能有的，咱們盡可能搞出點東西來，所以之后幾天還會有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