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不想我看到？

    老李聽說我的事后，嗨了一聲，“我們這兒哪送信。現在還有人寫信么？不瞞您說，我們就是每天分派分派報紙，信什么的，都是攢幾天派車運到你們學校門衛的。我們這兒可沒人上過你們寢室樓。一定是搞錯了。你一個男孩子，也不怕sao擾啊。”

    他們又都笑成一團。他們分揀處的為了安撫我，找出了我的掛號信。我發現依舊是小小薄薄的一張，應該還是油畫，但是信封上面已經清楚明白地寫明了我的地址和姓名，還貼了郵票，是經過正經途徑投遞的，跟以前的不一樣。似乎寄信人已經知道了有人在寄信的過程中做手腳。

    我懷著十二萬分的小心把信封藏進了衣袋里，然后離開了郵局。走到門外，我看到了小毛剛鎖上的自行車。自行車靠著一條弄堂的墻壁，弄堂又深又黑，前幾天下過雨，里頭都是又深又濫的淤泥。陽光都照不到這條樓與樓之間的夾縫，彌漫在鼻尖的是一種潮濕的水氣，而且不是一般的水的味道，是水腥氣，就像是有青蛙和蛇生活過的那種水塘。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控制著我往那條漆黑的巷子里走。可能是出現在自行車旁的那一行小小的腳印。那應該是雙普通的運動鞋，尺碼很小，幾乎像是女生的腳。泥地里有很多車轍，而腳印沒有被覆蓋掉，應該還是新鮮的，就剛剛印上去的。

    我在兩邊的土坎上一步一滑地往里走。那行腳印的步伐越來越開闊，越來越開闊，似乎腳印的主人開始奔跑。他跑得如此之快，直到左腳與右腳之間相隔幾近一米半。我頭上全是冷汗，這里的空氣也似乎比其他地方涼上很多。我不知道我在期待看到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就快看到了，就像我的心臟就快要蹦出喉嚨。

    然后我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看到泥地里的腳印，從規整而正常的運動鞋鞋底，變成了三趾向前、一趾朝后的可怕足印……

    那種足印讓人奔潰。就像老楚出事那天，寢室墻壁上留下的爪痕一樣超出常理。

    它不大，但是很畸形。我根本想象不出有什么東西會長著這樣一雙腳，又會有多么長的一雙腿，連著這雙腳，在瘋狂地跨越。它是怎樣飛奔著，一件一件脫掉郵遞員的衣服，鞋子，回歸它原本那可怕的模樣。而這些東西居然還能混進人堆里，大搖大擺地進入我的教學樓，往我的信箱里做手腳。我站在那里，寒氣從我每個毛孔往外冒，我簡直不知道該去相信哪個人。

    然后我就聽到了樓梯上重重地“砰”一聲。

    小巷子大概有兩米寬，兩邊都是年久失修的筒子樓，四五層高，似乎是□□十年代的員工宿舍，樓梯不是建在樓里的，而是在外面架起鐵質的平臺與階梯，從筒子樓的側面向底下延伸，就在小巷子的兩邊。此時，那巨響是從我左手邊傳來的。老舊的樓梯從重物墜落的四樓開始顫抖，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我看著那表面黑漆剝落、露出底下涂成藍色的保護油的樓梯扶手，不禁恐懼地倒退一步。

    鐵質的震顫格外綿長，像共振一樣源源不斷，我拎著心跳靠在墻邊，生怕這種古怪又突然的巨響再度傳來。但是近一分鐘，都沒有再傳來其他聲音，樓梯扶手晃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小，我終于松了口氣。我大概是太緊張了，也許是住在筒子樓里面的人亂丟垃圾……不過不論如何，這個狹長的小巷子讓我不舒服，我下意識地按住了胸口的信封，低著頭朝外走。

    我剛走一步，后頸一涼。

    下雨了么？

    我伸手摸了把，就知道這個地方再不走就糟糕了。

    我摸了一整手的液體。

    粘度不大，但是非常多，我手上全濕了，后頸里已經順著襯衫流下去了。液體中有一些小小的氣泡，好像人吐出來的口水。

    我第一反應是絕對不要回頭，或者抬頭。后來又一想，東西都在我頭頂了，再不看，脖子都被它咬掉了。

    于是我抬頭。

    抬頭的一瞬間有一道黑影向我襲來！

    我憑借本能向下一滾，然后發現我站過的地方以驚人的速度長出兩棵一人多高的赤紅色花朵，花朵的藤蔓纏住了一個渾身黑得發亮的東西。它向我張開了嘴咆哮，之后一瞬間就分解了，消失在那些網住的藤蔓中間。

    我喘了口粗氣，呆呆地看著那兩朵花。它們長得有些像豬籠草，很臭，花萼的邊緣十分尖利，站在原地把花盤轉向我，似乎在看著我。除此之外，整條泥濘的小路都是窸窸窣窣的植物生長聲。這次那些植物看上去都極富有攻擊性，而且顏色鮮亮、矚目，跟以前長出來的那些花花草草完全不一樣。

    我有些脫力地站起來，扶著墻壁往外走。天有點陰了，看起來要下雨，襯得老樓越發模糊陰森。而就在那些黑洞洞的、玻璃早已只剩下一半的窗戶后面，或者破碎陽臺的縫隙里，間或能看到一些一甩而過的尾巴。

    非常長。

    是尾巴。蛇一樣柔軟，但是長滿了倒刺，簡直像一柄鋸子。讓人想起異形什么的。

    我開始往回跑。我進來不是很深，能看到郵局前面那條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自行車，還能看到郵局旁邊那爿香煙店的老板在和客人討價還價。不過人的說話聲已經聽不清了，我不確定如果我喊救命，他們會不會注意到我。

    我整個人比陰濕的墻壁還要冷。

    在我艱難地朝路口奔跑的時候，我手邊的樓梯又開始震。

    左邊震，右邊也震。前路上的所有鐵質樓梯都開始邦、邦地響，像是無數口大鐘在我面前回蕩。這次沒有像剛才那樣，響一聲就停下，邦、邦的撞擊聲越來越快，是有什么東西從樓梯上跑了下來……

    不消說我有多絕望。我知道它們是沖著我來的，我也知道它們已經明白我發覺它們了。它們放棄了隱藏，截斷了我的回頭路。于是從那一瞬間開始，我轉過頭，撒開腿就往巷子更深處跑。

    我從小運動細胞就不好，打籃球什么至多是興趣愛好，找幾個相熟的哥們湊湊隊，一般也只能輔助一下，常常被罵蠢。但是這一回我是真的跑得很快。我什么都沒想，我就是覺得我不能被它們抓住，天知道它們到底是什么玩意兒，會怎么對我。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它們前進得很快，在泥地里的步幅足足有一米五，我平常走路怎么可能邁那么大步？不過我現在簡直是飛著走了。而且在我腳下不停長出各種不知名的植物，剛破體就有手腕粗細，不論我跑得如何瘋癲如何難以保持平衡，總是會有恰到好處的植物出現在我腳下，或者纏住我的手腕扶我站穩，讓我得以安然逃生。

    我兩邊的鐵質樓梯幾乎像是大暴雨中的屋頂一樣，響個不停，抖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我飛快地經過，眼睛都不敢亂看。我身后一直跟有嘶嘶的聲音，還有一種很沙啞的、幾乎像是舊唱片壞掉了的聲音，嘰嘰咕咕，發出類似語言的音節，讓人一聽就汗毛倒豎。非常近，好幾次還把什么液體噴在我身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它們總也追不上我，還聽見它們充滿著痛苦的慘叫。有一次我眼角的余光瞄見過樓梯口的尾巴。但是掃過來的時候，被一株赤紅豬籠草噴出的綠色液體整個腐蝕了，我趕緊矮身鉆了過去。

    這期間我一直高度緊張，以至于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我背后必然是森羅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的確是日更但是……我真不懂這存稿箱為什么每天都比設定推后一天……

    ☆、第33章

    它們的數量很多,而我越來越疲憊，我意識到那些奇異植物的出現大概跟我自己有關,隨著我的體能下降,它們是不是會越來越無力？

    正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我的腳腕突然一陣劇痛,我一驚,整個人瞬間被掀了起來，啪一下四肢著地地摔在滿地腐殖質中,然后被咬著腳腕往后拖！我身邊的那些奇異植物很快便枯萎了，我奮力扭動掙扎，卻被叼住了大腿！我想壞了，糟糕,逃不出去了。

    結果這個時候,毫無預計的，小巷子旁邊的兩幢樓，搖了起來。

    起初，我只是以為，那是鋼管做的扶梯架子在抖，我壓根沒想到是樓在搖，直到那兩棟樓傾斜得抵在了一起，擋住了我頭頂的陰天。然后，一塊磚頭，從四樓砸下來，邦得一聲砸在我身后。

    我腳腕一松，爬起來就跑。

    我背后響起一片嘶嘶的聲響。我還聽到更遠的地方，有人尖叫說“地震了”。我這才后知后覺地發覺我腳下的路整個都開始下沉，而且在開裂。我已經快要虛脫了，此時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就沿著這個開裂的泥路一直往前跑，有時候一腳踩在裂縫左邊，另一腳就踩在裂縫右邊。往前沖了十幾米而已，頭頂上就開始掉磚頭，還有鐵管。隨著兩幢筒子樓的坍塌，那些鐵質樓梯全都拗得變形，斷口尖得跟刀一樣，我為了擠過一條縫隙，腿肚子上被嘩啦了條口子，但是這下還是挨得值得的。我要是沒挨這一下，大概就要被壓在巷子里了 ——我前腳剛跑出巷子，后腳，整兩幢樓就完全被震倒了。原地揚起的沙灰整整有兩層樓高，放眼望去，一根超過我身高的柱子都沒留下。我總算明白了夷為平地是個什么意思了。

    我知道那些東西也被壓死在里面了，跪下來又笑又哭，然后就實在沒有力氣，保持著頭頂拱著地面的姿勢，一直等到消防車開過來。

    我腿肚子上的口子很淺，就是皮外傷，縫針都不需要，就是腳踝上的咬痕很要命。我在120里打破傷風的時候，任興公事公辦地拿著本子過來，很精明干練的樣子。一見是我，他居然拿文件夾砸我的頭，“怎么又是你？！”

    “我靠，我也不想的。”

    “剛才你在這兒？”

    “你覺得呢。”

    任興上下打量我一番，搖搖頭，大概是對我蓬頭垢面、滿臉淚痕的模樣很不入眼，強忍著沒說，繼續公事公辦，“那你有沒有看到什么恐怖分子？”

    “什么？”

    “這兩幢樓是危樓，二十幾年的老房子了，剛巧這一片打算開個商業廣場，開發商和住戶一拍即合，讓他們拿錢走人，開發商則打算拆除。”任興用筆桿頂了下帽檐，“但是爆破日期定在半個月以后，也就是說，開放商他們還沒派人來拆除。所以現在這炸了個干干凈凈，是另有人為。”

    “不論是誰干的，我都謝謝他了！”

    我艱難地站起來，一步一瘸地往學校走。

    任興追上來抓住我的肩膀，“怎么回事？”

    我沒出息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任興把我帶到警車里，關門，然后把本子一丟，“現在可以借你肩膀了。”

    “滾。”

    “別揉眼睛了，手那么臟。”任興打開礦泉水瓶給我洗手，洗完了又抽紙巾讓我擦干。“又遇上什么事兒了？一時半刻沒看牢，又被人欺負了？”

    “不是人。”

    任興他都習慣了，眉毛都不跳一下的。

    我告訴他最近兩天發生的事。有個人能夠無憂無慮地訴苦，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奢侈的享受，我擔心被異類折磨、殺死，我跟擔心我說出來被人當成異類，我希望有人可以相信我、幫助我，更希望幫助我的人至少對我有最起碼的同情。

    我室友能給我安全感，因為他的強大。但是安全感這個東西需要有最起碼的信任，我很愁啊，他到底要干什么，完全不知道。

    聽我說完的任興陪我一起在車里發愁。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還活著就好。”

    我又沒出息地一把鼻涕一把淚：“不想活了……老是這么著，四六級都考不出了……”

    任興沒同情心地笑了起來。

    我簡直要揍他了：“笑笑笑，笑什么笑？！”

    “聽我說，”任興接住我的拳頭，“這么多次大難不死，大概是死不掉了。頭頂三尺有神明，你是被保護著的。”

    “這種保護我既看不到，也摸不著，一般人會叫它運氣吧。”

    “運氣發生過很多次就算是注定了。”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明白，我始終感覺不到這一系列脫軌事件中，我是處在怎樣一個位置，感覺不到絲毫確定感。你會覺得很踏實，是因為你知道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你能繼續開著車去完成你的任務，做好人民警察的職責，但是對我來說不是這樣。我見過時間停止，我遭受過深夜里被剖心的慘劇，我被偽裝成你的我室友睡過，我已經不知道該去相信誰，應該怎么做了。如果哪天我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呢？我頭頂三尺的神明拋棄我了呢？我甚至連如何取悅它都不曉得。

    任興沒有說話。我甩上了車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經過郵局，工作人員湊在那里竊竊私語。

    “剛才是地震么？地動山搖的，一下子就把那兩棟老樓震倒了。”

    “你們也有震感？”我問。

    “有！”他們心有余悸地說，“我們這里還好，扶著桌子還站得穩，那兩棟樓那里還要不對，震得地都開裂了。

    這樣小規模的地震，又如此恰到好處，讓我覺得任興的話還是有點道理。

    冥冥之中自有神明。

    只能鼓勵自己，在大羅神仙沒有發怒之前，我大概還能保得住小命。

    回去的街上，意外碰到了我室友。我非常驚訝，因為他這種時候一般都蹲在那個很臟的地方在洗盤子。我看到他的時候想，如果今天下午他跟我在一起，那有多好。

    他等在街角，靜靜的。我看到他，基本上就是餓狼撲食的狀態，腿不好還飛奔著湊上。就在我快要追上他的時候，斜拉里突然竄出來一個女孩子。

    我簡直嚇die了——因為那個女孩子非常漂亮！

    她很愛嬌地朝我室友撲了過去。而我室友則非常順手地把她摟住，好像她的肩膀天生就該靠在他腋下一樣。他們摟抱著過馬路，我室友還親吻他的長發。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我室友親我的頭發絕對不會是這種如夢似幻的效果，因為我頭發短。

    頭發短的我就像是被雷劈在原地一樣。

    綠燈亮了，他們開始過馬路，我追過去□□了一段，發現他們在往酒店街那里走。中途那個女生要買奶茶，我室友沒有陪她去，站在街邊等，我這才鼓足勇氣湊上前。我腦子里一片漿糊，心里按捺不住的憤怒：我剛才在那條小巷子里，被不知道什么東西攆得雞飛狗跳，從地震中死里逃生，而我室友，居然在跟女人約會……還要去開房！我cao！

    聯想到盧道石的話，他不會是想多生幾個吧？！

    “柳無空！”

    他驚訝地回過頭來。

    我下巴一點那村姑，“這你女朋友？”

    “干嘛？”

    我被他那個流里流氣、愛理不理的樣子激怒了，拽住他的領子打了他一拳，他居然二話不說跟我對打！我肯定打不過他啊，很快就被放倒在地。

    “腳廢了還發瘋？”他一腳踩在我受傷的腳踝上碾了碾，我痛得要死，但憋著一口氣死也不肯求饒，就他那個女朋友還在一旁嗲聲嗲氣地尖叫，“啊！干什么啦！柳哥不要再打了——”

    我室友收手，狠狠唾了我一口，“神經病。”臨走還不忘再在我肚子上補兩腳。

    我被他打得根本爬不起來，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還摟著他女朋友大搖大擺地走了，走出好久還叼著煙，回過頭來一臉想揍我的樣子。

    我就在地上賴了好一會兒，肚子疼，腿疼，想吐，心塞，鼻子酸，反正不想起。躺了一會兒起來，把過路人丟給我的錢揣進兜里，一瘸一拐往學校走。走到校門口，我打電話給任興，“喂，我跟你說件事。我剛才被我室友打了。”

    任興幸災樂禍地說：“哦喲。”

    頓了頓又說，“喲呵！”

    最后笑道：“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